已把他乡作故乡-- 希腊行
2004 等待日落
雨天，看书，有一段文字，蓦然触动了我熟悉的感觉：
“有种人，通常不会与人深交， 再过几年以后， 你问遍原来认识他的人， 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有过没有？”
“好像有， 不过不太留意， 一个人一生中这种事情太多了”
记忆被触发起来， 成了我写下这篇文字的缘起。 我想起了大学的一位同班女生， 似乎就是这样消失在了人群中。
两周前大学同学LAN到我家小住， 把酒聊天的时候， 我们提起了同班女生S。
“你有S的消息吧，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 不知道啊，我听谁说说，有同学在希腊居然碰到了她吗？”
“就是我啊， 我04年在希腊旅行的时候在一个岛上遇到她啊！”
“原来是你说的啊， 我也问过多次， 好像大家就只听说这个呢！”
毕业二十多年了， 这似乎是我第二次在同学面前又聊起她，还是没有任何她的消息和踪迹. 据说，这个世界上，只要联系6个人， 你就能够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你想找的人， 更何况在这个任何人都无法不留痕迹的时代。 可是她却消失了， 没有一个同学有她的信息， 而唯一她最后的信息， 居然是来自于我。
这就好像在人群中， 有一个人突然消失了没有痕迹， 大家环顾左右， 互相打量的眼神都在怀疑：刚才那个人是否真的来过。 我们真的有过这样一个同窗吗？除了20多年前在校内的回忆， 几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联系过他， 得到她的信息。 这让我有些恍惚， 我记得我俩在毕业后碰过一次，我从深圳过去，我们挤在复旦的一个宿舍还是宾馆里， 两个人挤在浴缸的边上彻夜长谈， 这似乎成了我回忆中间的一个BUG。
我开始向LAN描述起最后一次在希腊偶遇她见到她的场景， 初见到她的时候， 我觉得惊讶又神奇， 现在回想起来， 居然会让我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而那一次之后， 我们奇怪的又断了联系， 直到今天。
那次希腊旅行本身也是我记忆中最搞的一次，坐了凌晨的便宜航班于凌晨五点多到达的我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通过了入境处的检查， 可是走过去以后才发现同行的巴基斯坦的女生居然直接被拦在了后面， 隔着柜台，没有办法交谈，通过入境官员的简单解释， 才知道她的申根签证出了问题，只能原机返回。 what? 我简直要炸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迷迷糊糊中挣扎着辩论了几句， 只听入境官毫不客气的说， “当然， 如果你愿意陪你的朋友的话， 你也可以原机回去。”
机票和定住宿的花费在我的大脑里动画般闪过， 很短的时间里， 我做了决定， 我跟入境官说，你告诉我的朋友， 我就不回去了， 自己去旅行了。
天知道！我们安排的是一个12天的自由行的行程！回想起来， 那是2004年， 一个没有移动互联， 没有漫游手机，没有自拍杆的日子， 因为有同伴，我甚至都没有多带书！没有了同行的12天，在一个陌生的国家， 日子要怎么打发！
住宿大多是按照床位预定的，到达的第一件事情是找了个网吧，做了后面住宿的退订。 前三天的已经不能退，就只能睡两张床，享受两个人的待遇了， 把后面的住房全部做了退订后，第一站雅典， 开始了我猝不及防， 没有思想准备的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自由之旅。
当时正值雅典奥运会结束， 下一棒接力的是北京奥运会， 可能也是如此， 雅典人对遥远的中国才开始有了一个印象， 每次以为我是日本人的本地人在听说我是中国人后， 都会热情的说一句， 哦， 北京！
希腊民风淳朴，可是毕竟不是一个发达国家，加之信息闭塞和联络不便， 单身旅行的无奈和困难， 让我在每一步都不能特别的放松， 每天在大街小巷的闲逛中， 迄今的雅典在记忆里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 和高大的石柱子。
放弃了观看残奥会的想法， 第三天， 我开始重新规划去各个岛的行程， 印象中， 希腊的各个小岛据说有上百个， 我挑选了几个， 每个岛的名字都是是以“某某尼”为结尾， 每一次我都要仔细的看地图， 确定我要去的是那个岛是什么什么 “尼”。
即使写到现在， 我还是觉得在无人岛上遇到S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经历， 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怀疑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 我忍不住找到了我的相册， 在里面开始翻看起来， 有那么寥寥的几张照片， 证明我的确到过那里， 无人岛传说中是太阳神阿波罗诞生的地方，有那么两三张我的照片应该就是S 帮我拍的， 可是居然没有和她的合影.
我想了想， 似乎当时是用她的相机照的， 我们约定好回去以后把照片用邮箱发给对方， 可是， 就没有然后了， 就好像风筝断了线，或是一部电影嘎然而止， 本以为有续篇的演员和观众在后来的十几年都只能不停的回味当时这一幕， 而电影， 却没有任何续集的意思.
坐船在几个岛之间游历，我并不敢过分的放肆和放松，那时， 日本人出国的浪潮已经退去， 中国人在这些地方还没有泛滥， 每一次在当地和人打交道都会以对方以为我是日本人而我是中国人开始。他们对中国人充满了好奇和好感， 我想是奥运会的关系。
走街串巷的过程中会和当地的人聊聊天，认识了一个老人，热情的邀请我去他家里吃了一顿海鲜，说是每天的出海打点鱼算是他的乐趣。 和老人的聊天囿于我们有限的英语和聊聊可数的话题并不能尽兴， 所以当他邀我每天去他家吃海鲜的时候我委婉的推辞了。 酒吧门口碰到一个帅哥， 邀请我晚上酒吧营业的时候去喝一杯，可惜年轻而警惕的我想着自己是一个人， 在并不想来一场异国恋的情况下， 只能笑笑的推辞过去。
日子就这样在瞎逛，和餐厅的厨师， 服务员瞎聊， 反复光顾一种叫做“tabu” 的一欧一个的卷饼小吃摊， 步行到岛的各个位置看看合适的日出日落中度过， 偶尔走到没有人的位置的时候， 会在合适的位置， 一些墙上， 柱子上， 或者路边的石头上，摆好相机来一个极不自然的自拍。
2004
直到有一天我决定去那个无人岛看看。 我并没有特别的去研究， 似乎是属于史前遗迹， 据说是希腊神话中太阳神诞生的地方. 说是无人岛是因为岛上是没有人居住， 也没有水电供应，（时隔多年， 这些信息应该不准确了）， 岛上没有居民。 每天只有定时坐船上去的游人和工作人员。
我大约是坐了十点左右的船上去， 船不大， 一共也就坐了三五十人吧， 岛并不大， 上岸了以后， 一如既往的各种残垣断壁和各种历史和神话传说， 跟着某个小团的导游听了一会， 希腊的各种历史加上神话典故加上英语， 让我彻底失去了兴趣，于是放弃了蹭导游的打算， 开始自己闲逛起来。 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讲中文！居然有人讲中文！！
那个时候，我已经从英国到希腊近10天了， 好像已经离中文很遥远了。 那个腔调居然让我觉得很熟悉，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是熟人的那种熟悉， 而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听到中文了。
我回过头去，呆了！居然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 我们已近10年没有消息！ 就这样， 居然远在希腊的一个小岛上， 这个号称有神迹的无人居住的小岛上， 居然就这样一回头， 遇见了！
岛上人并不多， 过来的渡船也是清清楚楚， 每2个小时一班，如此推算下来， 我和她居然坐的是同一班船，可是船上我们没有遇到。
她也是十分的惊喜， 我们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情况， 原来她在法国读书， 和一个朋友也是出来旅行一下。 我们一起去逛了岛上的小小的博物馆， 在博物馆签字留名的时候， 她用我的相机帮我拍了照片。 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们是否拍了合影。我们在博物馆互相留了E-mail地址， 约着联系.
我迄今都记得我用博物馆的笔让她在我的船票背面写下了她的邮箱地址， 我们说好互相联系， 拍的照片要发送给对方。 可是， 我的相机里后来发现， 居然没有她的照片，船票在我回到英国以后， 就发现再也找不到了，而我的hotmail邮箱， 从来也没有收到过来自她的消息和照片。
那一天的重逢， 就好像两朵浪花， 在爱琴海碧蓝到刺眼的海面不经意的相撞， 眨了一下眼，然后就消失的不见痕迹。 直到在某几个场合，有大学同学询问她的消息， 我才发现， 我十几年前与她的偶遇， 居然是所有同学中关于她的最新的消息。
再往前，和她的记忆， 就是毕业后两三年，有一次回上海， 我俩坐在复旦的宾馆的浴缸沿上（我一直没想明白， 为什么要坐在那里，有浴缸，应该不是蹭的宿舍）, 彻夜长谈，工作， 理想和那个男人的事。
到今天， 这一切似乎都消失在空气中 无影无色无味。
我忍不住问LAN：
“她和那个某某不是同一个地方考来的吗？我们都知道她俩是朋友啊， 她的爸妈应该还在那里吧”
“她们是来自同一个考区， 但并不是家里在同一个地方， 原来也认识的那种”
“哦”
顿了一下， LAN问我：
“对了， 你不是说， 你遇见她的时候，她说在法国读书， 那会不会就定居法国了”
“那也有可能， 但是也不至于从不回国， 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联系， 没有任何消息吧？”
我放弃了努力， 或者说，其实现在这个社会，如果不是有什么必须的理由， 又有谁会去刻意的寻找一个人， 非要把她挖出来呢？可是全班30多个人，毕业这么多年， 多多少少， 从某人的口里， 总会听到某个人的信息， 可是她却就是这样决然的，踪迹全无。 而我记住了那个彻夜长谈的夜晚， 她的哀伤和眼泪，我对无尽的未来的向往。
200409
那个在希腊小岛上的偶遇，也许只是个神迹吧， 因为不论我如何看照片，都看不出那张我记得是她给我拍的照片， 和其他任何我自拍的照片的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