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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鳞鳞

2016-07-31  本文已影响0人  阿艮
西瓜鳞鳞

我去给她买鱼食,她给了我二十块钱,一个十块,一个五块,还有五个钢蹦儿。我蹦着去给她买鱼食,让她饲养她喜欢的鱼,我们俩往鱼缸边沿一趴,我倒一点出来,往她手里递,趁她不注意,往她脸上一送,吓她一跳,她就会一跳,然后咬着嘴唇打我肩膀。她把鱼食撮在指间,像唤听话的小狗一样唤着她的鱼,然后两三粒、四五粒地这么落下去,颗粒在水面张力中漂着,鱼张开秀气的小嘴,往上一嘬,就吃掉一粒,她就高兴得停不下来,这种高兴我非常期待,因为这时候我用臂弯圈住她肩膀,她也不会拒绝,仿佛我并没有圈她,她沉在鱼的世界里面。

二十块钱,买鱼食绰绰有余,余的部分,我可以自由支配,比如买两支七月里的老冰棍,但是现在不能买,因为太早了,等我到家了,就会化成水。想买烟,但是可能不够,得看买了鱼食之后剩下多少钱,再说。

路过文具店,我别了进去。为什么我要进文具店呢,我也不是很明确,也许是店堂朝着我架了一排鱼竿,说不定。总体而言,我是喜欢逛文具店的,看看烫金边的本子,我觉得可以买一本来写诗用,牛皮封面,写完了会很满足,像出了一本诗集似的。透明的亚克力三角尺我也喜欢,两个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不管30度、45度还是60度,都不会错,精确的数学我是很着迷的,但最喜欢的还是90公分长的塑料直尺,捏着一端举平了,万有引力之一将另一端拉下去,一个漂亮的弧度,或者把一端碰在地面上,另一端比一比我的身长,到我胯部,我就能像每一次一样,估算出我的腿长。我问老板,圆规有没有质量好点的?老板给了我一支五块钱的、一支八块钱的,我喜欢贵一点的,铝制的,我取出来在日光下面转动,感受着亚光表面的反射率,想一想它背后的生产线、机械化,还有一个女工在传送带的某个节点上,触摸过,要是不戴手套,一定留下一点汗渍在铝中。我凑近一点,仔细寻找汗渍的可能性,如果我能探查到一个微弱的秘密,那肯定能作为热天里我情绪上的冷光源。

我买下了八块钱的圆规,高兴地抚摸着金属的钝低温,心情非常轻松。出了文具店,我继续往前走。盲道专用的黄色地砖被铺砖工人当作装饰砖,铺成了双面齿轮的造型,我要求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一块黄砖上面,并且中间隔一块。这样做,我很快就满身汗水了,但我还是要继续边走,边数着数,直到道路尽头的地方,路转了完,黄色砖铺完了。一共我踩了三百四十块,乘以二,六百八,再乘以40公分,这段路大概两百七十二米,但是砖缝在两百多次之后累加出多少误差呢,我没有什么答案,因此有一点点急躁。

然后就到了树荫下,老板在地上铺了一张凉席,她用湿毛巾盖着脸,在午睡。为了保护西瓜不被偷掉,她把一只脚搭在靠近的一枚西瓜上面。因此,她大大地张开两条腿,便宜的碎花裤子为了不热而卷到膝盖下面,露出晒黑的皮肤。她的脚底板茧皮可真厚,泛着磨砺充足的不规则形状的滞黄色杂斑,让我产生难以遏制的抠掉或者用剪刀挖掉的冲动。我一只手搓着圆规的铝体,一只手在口袋里使劲磨着硬币,它们都变热了。我咬着牙,极有可能皱着眉、绷着脸,我蹲下来,赶走她脚上的苍蝇,用硬币压了压她的脚茧,很硬,我又敲了敲,发出嗒嗒嗒的响声。我把圆规拉开,用锥尖小心地抵在茧斑上,她没有动,我就渐渐使上力气,把圆规攮进了她的脚。也许是碰到骨头了,过了一会儿,攮不进去了,我只好往外拔,准备换一个斑来戳。她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看了她一眼,裤子的松紧带勒在肚脐下方,平角大裤衩的边线形状隐约可见。紫色瓜子襟角泛起了一大片,鼓起的肚皮露在我眼前,乳房很大,即便躺着的原因坍下去了,仍然是大面积的隆起,呼吸起伏着她的大躯体,像一头蠕动的巨蜥。

我继续往外抽我的圆规。可惜,新买的圆规针脚并没有咬紧,我拔出了圆规,针却留在了她的脚上。我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树叶不知怎么落下一些来,有一片坠在我耳朵边的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我总算崩溃,再也忍不住曲折的伤感,眼泪如浓烟罩住视线,索性,我嚎啕大哭起来。

她醒来了,感到脚底的针,双手抱起脚,用牙齿拔掉,然后站起来朝我走。周围的午睡者们都醒来了,一个个离开地面,把我围在中间,窃窃私语,在议论着我。她走过来,揪住我的耳朵,说,贼,你还哭,你站起来。我只好站起来,此时也哭不出来了,耳根的剧痛让我身体颤抖,几尽虚脱。她说,这个男人,不要脸,偷我的西瓜,你们评评理,这个贼要不要脸,偷我的西瓜。她一边说,一边挥手打我的头,砰砰砰,我的脑袋都快裂开了,地面在急速旋转,西瓜波浪形的绿斑纹仿佛游动起来的鱼类恍惚的鳞片阵列,一浪一浪层层不休,边缘在虚化和实在之间融解、沸腾,万有引力的那一种渐渐集中到我疼痛的脑袋上,我无法克制地被它拽了下去,撞进了西瓜堆中。额骨、颧骨、下颔骨和鼻尖是第一批撞击西瓜的,疼痛像潽开的米汤蔓延,西瓜沉闷开裂、汁水挤出,变成一场粘稠的红色大水,将我淹没。人群的惊呼、跑动,像是梦境深处那些的确存在而不可触碰到的虚象,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的手里仍然紧攥着剩下的三枚硬币,我尽可能使劲地搓它们的表面。不知道是西瓜水还是我的汗水,我在红色海洋的深处感受到它表面的滑腻。我试图睁开眼,但我仿佛一只刚出生的小狗,眼皮紧紧粘合,无法张开。光线穿过眼睑的皮肤,加重了红色的浓度、声音的混沌。我挥动四肢,想游起来,但是太粘稠了,我动不了。

我所有的汗水,在炎热中的产物,被西瓜的洪水逼迫,往身体内部渗入。最终,我将死在盐度渐高的、我自己的细胞液中,这是符合数学的。如同鱼身的鳞片排列,也是符合数学的,他们称之为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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