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之古今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141期“诺”专题活动。
两千多年前,商鞅在秦都南门郑重立起三丈之木,悬赏五十金予搬木者。当一人将信将疑扛走木头,商鞅果真当场兑现,一诺千金。自此秦国变法蒸腾而起,昭示了古人对“诺”的崇敬与力量——这岂止是口头承诺,分明是镌刻在历史青铜上的不朽誓言。
古时的诺言,远非今日轻飘话语可比,而是深具宗教般的神圣。
古之信诺,以命相证。古时盟誓,更常以血为证,“歃血为盟”,血既为生命之象征,亦为生命之抵押。那刻骨铭心之诺,早已融入血脉,成为灵魂深处最沉重的印记。
然而,现代文明在带来丰饶物质的同时,也如潮水般冲刷着诺言的神圣地基。科技洪流裹挟着时间加速向前,古人以青铜铭刻的“子子孙孙永宝用”,如今却被二维码替代,一扫即显,再扫即消。永恒被解构为无数个瞬间,誓言也裂变为无数个可轻易撤销的电子承诺,如风拂过便了无痕迹。
现代价值多元,也日渐消解了诺言的绝对性。尼采宣布“上帝死了”,神圣价值体系土崩瓦解,普适道德随之动摇。
犹记汶川地震后范美忠老师“范跑跑”引发的滔天巨浪。他自述在地动山摇之际丢下学生独自逃生,其后辩白:“连母亲也不会救”。此言论瞬间引爆关于职责与生命的激烈争论。当社会众声喧哗之际,其实正映射出信诺根基的松动——曾经不言自明的教师责任,如今在生死考验与个人权利之间,竟成为一道难以定论的选择题。
当“永恒”的诺言在时间激流中显得如此笨重,我们该如何在速朽的尘世里重新锚定承诺的重量?
某城曾有一位默默无闻的志愿者,数年如一日照料一位无亲无故的绝症老人,直到其生命终点。媒体追问动机,他道:“当初探访时随口一句‘我会常来’,老人眼里瞬间亮起的光,让我不敢辜负。”这份承诺,并非指向缥缈的永恒,却是在有限生命长度里对当下绝对忠诚的践行——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明知石头终将滚落,但每一次向上推动的瞬间,已是对虚无最庄严的反抗。
现代之诺,不必苛求其如青铜般恒久不变,却必须珍视其如烛火般当下燃烧的炽热。汶川地震后,一位母亲被救时无力地写下一张特殊“欠条”:“今欠救援队5万元,50年内归还。”五十年后,当救援队偶然重见这张泛黄字条,竟意外收到她儿女送来的厚厚一沓现金。纸片脆弱,承诺却并未随岁月湮灭,反而在时光中孕育出新的信义之树——虽不再求永恒,但每个当下的践行与传递,足以使诺言在流转中生生不息。
所以,当我们今天在快递包装袋上写下“易碎品,请善待”几字时,何尝不是在向陌生物流者投寄微小的“血盟”?而当你拆开包裹,看见寄件人留言“辛苦了”的刹那,心中也必有一丝暖流悄然滋生。
诺言确然已非往昔青铜器上那凝固的铭文,它化作了二维码——易生易灭,却又时时再生;我们不再轻信永恒,却仍可在每个速朽的瞬间郑重写下:我答应你,此刻为真。
诺言,这人性最后一道微光,它不负责照亮永恒,只负责点燃我们穿越黑暗这一程的、当下的灯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