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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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七期【 遗憾 】主题写作活动

毕业大会

新市乡八个村的学生都来了，排着队站在操场上，足足有两百人。田国庆站在主席台的发言台子前，心里怦怦跳。除了过年的时候到乡里的大会堂看过样板戏，他还从来没有出过更远的门，更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掏出准备好的发言稿，他想大声念出来，嗓子眼却有点堵，声音就是大不起来。发言的台子上有个麦克风，传出去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今天是新市乡召开的小学生毕业大会，说是给全乡小学毕业生举办的毕业礼。新市中学的孙校长坐在主席台，主持着今天的毕业大会。这里的不少人就要成为新市中学的新生了。

“今天是我们告别小学，即将走进初中校门的日子。我们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做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田国庆念完发言稿，走下主席台。他走下来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正向主席台上走过来的女学生。

走上来的女学生看起来很紧张。天气有些热，女学生的脸上红扑扑的，后脑勺上两根不长的辫子，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的。

“下面请学生代表刘春霞发言。”听孙校长说话才知道，这是另一名学生代表刘春霞。

今天上台发言的田国庆和刘春霞，是这届小学毕业生的代表，真正的百里挑一，代表着在场的全体毕业生。

田国庆，来自东山小学。刘春霞，是南湖小学的学生。每年乡里的毕业大会，都会选出两名优秀学生做代表，履行他们的毕业礼。田国庆和刘春霞，在乡里举行的毕业大会上，以这样的方式见了第一面。

同班同学

早春的天气有些寒冷，田国庆早早从家里出来了。大黄狗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出村子很远，才在田国庆的大声呵斥下，夹着尾巴蹲在那里，看着田国庆走出老远，才摇着尾巴回去了。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田国庆背着书包，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东山小学的学生都去了东山矿中学，只有田国庆住得离新市中学近一点，被分到了新市中学。以后每天上学只有他一个人了。

穿过一片水稻田，迎面是一条小河。走上河堤，沿着小河走上一段路，下了河堤不远就到了新市中学。田国庆从家里到学校要走上八九里的路。

田国庆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有老师在等着新来的学生。到了教室才知道，在门口接他的就是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

班里的学生不算多，一共三十二个人。田国庆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人坐在里面，是刘春霞。

田国庆和刘春霞成了同班同学。

田国庆的家在东，刘春霞的家在南，他们要一起沿着小河走过河堤上的那段路。

于是，田国庆和刘春霞，上学同班，放学同路。

再后来，好像约好了时间，上学的路上也能遇到一起了。

大黄狗跟着跑了很多天，田国庆终于让它送到小河的河堤上。

“你家的大黄狗很有趣。”每次见到刘春霞，大黄狗都殷勤地朝着刘春霞摇尾巴，显然也将她当成了主人。

大黄狗看着田国庆和刘春霞一起走在小河的河堤上，直到看不见了，才会摇摇尾巴往回跑。

春天的时候草绿了，河堤上都是嫩绿的草。小河的水位不算高，河水很清澈，河堤边有柳树垂下嫩绿的枝条。上学的路上话不多，看着柳枝在风中飘，时而田国庆问句话，时而刘春霞说声好。

春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初夏的时候雨水多，小河的水位涨高了，就顺着河堤上引水的水沟往水田里流。

河水伴着雨水从小河里流出来，发出哗哗流水的声响。有鱼儿从小河里游出来，游到水田里，又从水田里游回小河里。从小河里游出来，是从高处往低处游，很容易。从水田里游回去就很费力。鱼儿仍然欢快地游，就像娃娃们在村子里玩游戏，在房舍院落间不停地奔跑着，嬉闹着。

逆流而上的鱼儿，扑腾着往小河里游，还不停地来回甩尾巴，激起一片片水花，大人们把这些鱼叫做嬉水鱼。

每次放学的路上，田国庆总能看到一些嬉水鱼。看到了嬉水鱼，田国庆就会兴奋地撸起裤脚，走下河堤，来到水稻田里。鱼儿扑腾着被田国庆捉到手里，不停地甩动着尾巴，似乎不甘心被带出还在哗哗流淌着的水流。

每次捉到鱼，田国庆就从小河边拽下一些水草，将鱼儿串成两串。大的一串给刘春霞，小的一串带回家。

秋天到来的时候，小河的水少了一些，河水却变得更清澈。放学的时候，田国庆总是拉着刘春霞走下河堤，来到小河旁，沿着河边走一走。田国庆喜欢甩石片，在河边找一块扁平的小石片，用力擦着河面甩出去。石片在河面上不停地跳，一直跳出好远才没入水中，留下一串波纹，一圈圈扩大，消散。刘春霞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看石片飞，看波纹散。

冬天是寒冷的季节。田国庆依然守时地穿过那片水稻田，来到河堤上，后面还跟着他的大黄狗。刘春霞顺着河堤从南边走过来。看着刘春霞走过来，大黄狗摇着尾巴迎过去。等来到田国庆的身边，大黄狗就蹲下身子在那里看。冬天的天气很冷，走起路来脚步都要快一些。看着两道身影走远了，大黄狗才转过头，摇摇尾巴往回跑。

那些年，学校对学生的学习成绩抓得不严，考试都是开卷考试。每个学期考两次，期中、期末都要考。每次考试的时候，老师发完考卷就走了。既然是开卷考试，就由着大家自由地发挥。

田国庆，刘春霞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刘春霞是班长，田国庆是学习委员。老师走了，班里的同学就围在田国庆和刘春霞的座位前，跟着他们一起答题目。他倆答一题，周围的同学抄一题，考试就这么自由自在地进行着。那时候，学习成绩对于大家都无所谓，只要及格就行了。同学们抄题都抄得不认真，有的题目抄了一大半就停下来交卷了，有的抄着抄着就抄错了。田国庆和刘春霞做题一直很认真，每次考卷都答完。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了第三年，学校有了新情况，说高考就要恢复了。以后上大学全凭自己考，只要考上了就能上大学。

要恢复高考了。田国庆和刘春霞也多了一个高考的话题。放学的路上，总要说说高考的事。

“这么多年没有好好学，真不知道怎么考。”田国庆说。

“如果考上了，你想学什么？”刘春霞问。

“我想当医生。”田国庆说。

“你呢？”田国庆问。

“我想当老师。”刘春霞说。

他们说话很简短，一个问，一个答。

日子过得很快。第三年就要过去了。

那一天，放学的路上，田国庆告诉刘春霞，他要走了，要去他父亲工作的地方读高中。

临走的那一天，田国庆和刘春霞坐在小河边上那块石头上。河水依旧的清澈，柳枝不停地飘舞。说到以前的往事，说到以后的打算。那一天，他们说了很久。田国庆捡起一块光滑的小石片，甩向静静的河面。小石片划过河面，跳跃着远去，荡起的波纹慢慢扩大，消散。

高中三年

田国庆离开了家乡，来到了临溪县第一中学。

一条临溪河从临溪县的县城穿城而过。临溪一中坐落在临溪河旁，父亲给田国庆找的住处，也紧靠着临溪河。

每天上学，田国庆都要在河堤上沿着临溪河走上很长的一段路。

每天固定的时间，都可以看到临溪河的河堤上走着的两个身影，那是田国庆和他的室友同学黄昭华。

高中的日子很单调，也格外紧张。除了上课，做题，生活中好像没有了别的内容。早上走得很早，晚上回来很晚。

早晨走的很匆忙，临溪河的河堤上人不多，只有他们两人行色匆匆地走。

晚上回来都很晚，往往要到深夜。回来的路上悠闲了一些，没有了早晨赶早自习的紧迫，可以在河堤上走一走，松弛一下绷得紧紧的神经。

深夜的临溪河依旧不平静。河两岸的点点灯火，昭示着还有人在忙碌着。看不到河面的情景，只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临溪河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着，流过县城，向着更远的地方奔流。它来自纯净的乡村、田野，却不同于家乡的小河。宽阔的河面，展示出宏伟的视觉。河水流动起来也有了一些气势，却浸染了城市的繁华，多了些浑浊，少了些清纯。

走在这样的河堤上，田国庆总会想起家乡的小河，想到每天走在小河河堤上的两个身影。

家乡的小河是清纯的，没有被繁华与嘈杂浸染的痕迹。走在小河河堤上的脚步是欢快的，没有承载那么沉重的压力。如今，这一份清纯与欢快已成为美好的回忆。

高中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流逝着，紧张而单调。日子很平淡，学习很紧张。到了高中的第二年，已经没有了新的课程，每天就是复习，考试，做题，持续不断地训练。田国庆很努力，也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成绩不断提升，还在省数理化学科竞赛中名列前茅，获得了去省里参加决赛的资格。

参加省学科竞赛决赛的学生并不多，数学、物理、化学，每个学科二十名。学科竞赛的决赛在省城。

决赛开始的时候有个开幕式，所有参赛的学生都参加。田国庆到达开幕式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坐了不少人。突然，田国庆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春霞。

离开新市中学后，和刘春霞分别已经一年多，他们之间没有了任何音讯。田国庆曾经想给刘春霞写封信，但又有顾虑。如果把信寄到学校，说不定会给刘春霞招来祸。最后，田国庆还是把这份冲动压在了心里。 今天在这里遇到了，田国庆很意外，也更开心。

刘春霞看到了田国庆，掩不住的惊喜从她的眼中露出来。每个参加决赛的学生都有老师陪同，刘春霞身边的老师田国庆却不认识，难道是新市中学来了新老师。

开幕式很简短，主持决赛的老师简单说了一下竞赛的规则与要求，就宣布休息一会，开始学科竞赛的决赛。

有老师在身边，田国庆和刘春霞走出会议室，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会话。

原来，田国庆走了以后，刘春霞也离开了新市中学，去了市第七中学。刘春霞学习成绩好，当时新市中学教学质量跟不上，为了不耽误刘春霞的高考，学校推荐她去了市七中。这次刘春霞在学科竞赛中也取得好成绩，是代表市七中来参加省里的学科竞赛决赛的。

说了一会话，急急忙忙道了别，田国庆和刘春霞就走进了各自的竞赛教室参加比赛了。

在决赛中，田国庆获得了二等奖。刘春霞的决赛成绩怎么样，田国庆不知道。但在学科竞赛的决赛中遇见刘春霞，田国庆很高兴。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据说高考的学生都要回到户口所在地参加高考，田国庆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高考相遇

日子过得很快，田国庆终于迎来了他的高考。果然如听说的一样，田国庆要回家乡参加高考。

高考还有三天的时候，田国庆在临溪一中请了假，回到了家乡。那天下午，他去了一趟新市中学。离开母校已经两年了，不知李老师在不在，同学们高考准备得怎么样。

走进新市中学，校园变化并不大，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高二毕业班在哪呢？新市中学不算大，两排相对而立的平房是教室，横过来的一排平房是办公室和食堂。反正没有什么事，田国庆就沿着走廊一个个教室看过去。

“高二班。”高二班教室的门头上挂着牌子，是紧靠着办公室的那一间。

来到教室门口，李老师正在开班会，好像在说高考的事。

看到田国庆，李老师很高兴。“田国庆，回来参加高考啦，快进来坐。”李老师把田国庆喊到教室里，“ 我正在说高考的事呢，你也听听。”

田国庆走进教室，都是熟悉的面孔，好像少了一些人。初三的时候，全班三十二个学生，现在只有二十一人了。

李老师告诉田国庆，班里有几个学生没有念高中，回家了。刘春霞也去了市七中。现在全班只有二十一个学生了。

李老师让田国庆坐到一个空着的座位上，继续开他的班会。田国庆在座位上坐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在教室里听李老师讲课的时候。高考的事也是田国庆关心的，想不到，高考前还能回到母校上最后一课。

从新市中学出来，已经是以前放学的时候了。田国庆沿着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往前走着。行不远，就是那一段小河的河堤了。不是晴朗的天气，不时飘过的云遮挡了下午太阳的照射。走在河堤上，有微风拂面而过。虽然天气很热，走在这样的河堤上倒也没觉得特别热。

走着走着，就见前方河堤下面有个人。在河堤边几棵柳树下，有一块大石头，坐在石头上的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刘春霞！”田国庆不由得叫出声来。

听到喊声，刘春霞回过头。看到田国庆，她也很惊喜。

以前放学的时候，他们经常来这里，坐在这块石头上，看静静的河水，看柳枝飘舞。说做着的作业，说学校的事情。

想不到高考前的这一天，也是下午放学回家的时间，他们又来到这里。

要高考了，高考自然成了今天的话题。

“我在八中考。”田国庆说。

“我在七中考，自己的学校。”刘春霞说。

“你运气真好，在自己学校考试就像做作业，一定能考好。”田国庆说。

“都一样，还要考题会做才行呢！”刘春霞说。

“如果考上大学了，你想学什么？”刘春霞问。
“我想当医生。”田国庆说。
“你呢？”田国庆问。
“我想当老师。”刘春霞说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说话很简短，一个问，一个答。

还是看着平静的河水，看着飘舞的柳枝，说着分别后的事情，说着就要到来的高考。

选择错位

高考结束了。田国庆回到家乡住了几天就去临溪县了，学校要学生上报高考成绩。田国庆住在父亲那里，静等高考的结果。

终于到了高考放榜的时候。田国庆考上了，分数超出了本科线，还高出三十分。

不知道刘春霞考得怎么样，考了多少分，也不知道到哪能见到刘春霞。

田国庆回了一趟新市中学，见到了李老师。

“我考上大学了，回来报个信。”田国庆说。
“太好了，你可是我们乡的第一个大学生。”李老师很激动。
“想报什么志愿啊？”李老师问。

“我想当医生。”田国庆说。

“不知道刘春霞考上了没有？”李老师很期待。田国庆也很期待。
刘春霞没见到，田国庆回到了临溪县。田国庆的高考志愿是在临溪一中填报的。田国庆原先只想当医生，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刘春霞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学。如果考上了，她一定会去当老师。田国庆也想去当老师了。

田国庆的志愿交上去，不是学医，报的是师范学院。

田国庆的志愿实现了，他要上的大学是他填报的师范学院。

就要去大学报到了。临走的时候，田国庆又去了一趟新市中学。学校放假了，学校里没有人，只有住在学校的老师在学校。李老师在办公室，看见田国庆，赶忙迎出来。“考到了哪里？”“师范学院。”

李老师有些疑惑：“ 不是要当医生吗 ?”

“我又想当老师了。”田国庆说。

“看这里，就等你的消息了。”李老师带着田国庆来到办公室外的公告栏。公告栏里有一张高考的喜报，里面有三个名字：刘春霞，田国庆，杨大林。

“虽然没在这里上高中，你们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们考上了大学是给学校争了光啊。”李老师看着喜报说。

田国庆名字后面空着，刘春霞，医学院；杨大林，师范学校。

田国庆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医学院，不是想当老师吗？

李老师告诉田国庆，你上次回来后，刘春霞也来了。她考的不错，本来她是要填师范学院的，问起你，我把你说的话告诉了她，结果就变了。

田国庆久久不语，怎么会这样呢？

选择错位了，难道是命运的安排吗？

就这样，田国庆当了老师，刘春霞成了医生。

彼此错位的选择，有遗憾，更有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