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吊西湖漫悲歌
从苏州来一路辗转,到杭州已是黄昏,盛夏的骄阳薄薄地洒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酝酿了一整季的暑气还未褪去,细密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水汽蒸发在七月的东坡路上。杭州,临安。一个民族的繁华,一个民族的创伤。荣耀在这里,丑恶也在这里。
一路走马观花似的走过柳浪花港,灵隐禅居,三百年大宋的文物典章和西湖畔烟雨笼罩下的百里繁华不期而遇的出现在我眼前。站在七月断桥上惊叹于仲夏西湖的水光潋滟,但那山色空蒙里好像多了绮丽缺了些力量,华夏的力量。那是雄雄强汉,那是巍巍盛唐。一说江南好必言江南雨,交错的水网像是苏绸杭绣,桃红的柳绿的,层层叠叠的披在江南大地上,那是四月的梅雨;那是雨巷的旗袍女子执的眉笔,睁开明媚的眼,描着弯弯的眉。
杭州,满足了你对烟雨江南的所有幻想。葱白的手按在丝弦上,低低地一曲评弹。最好要有点点小雨,半盏绍兴的黄酒,整个江南的美就尽收你的眼底。但看的,那是风景,不是目的。
沿着西湖半日,路过苏堤白堤,湖上三潭印月那都是风景,但我要说的不是风景。
栖霞岭,岳王墓。轻轻走进正殿,四个遒劲的大字:还我河山。
岳飞是西湖的一声叹息。
没有莺啼婉转,美人蹙眉。岳王庙跟西湖的山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只有压抑的肃穆,丧国的悲苦,融入了岳飞的人生,也融入了民族的血脉。岳飞的热血,是杜鹃啼血的血,是奋战浴血的血,更是沦亡北地的华夏子孙的血。
我一直觉得岳飞是不能埋骨西湖的,他的归宿应该在襄阳,在汴梁,在黄龙府。他应该死在北伐的路上马革裹尸而不是被埋葬在九曲丛祠的两颗桔树下。在岳飞被害的二十二年后,为他平反的孝宗皇帝也一定明白,这个民族永远的失去了他最伟大的儿子,为了向异族屈膝,杀死了无数次打败敌人的将军。
在隆兴年间兵败如山倒时,我想孝宗皇帝和老迈的北伐将军张浚都一定会十分的怀念那个有些倔强有些理想的岳飞。
绍兴十年,窃以为是大汉民族史上最重要的时间注脚,被压迫的大宋子民开始了最猛烈地反击,岳飞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四次北伐。那是视死如归的将军,百战不怠的传奇。无坚不摧的岳家军,从武昌开始,像疾风一样掠过中原大地,凌厉的兵锋划破了一百五十年的沉沉暮气,沸腾的热血汹汹注入血脉。
谁道我大宋无将,谁道我大宋更无男儿!
渡河!渡河!渡河!这是岳飞发出怒吼!
过河前的岳飞一定知道,黄河北岸没有援军没有补给,孤军深入兵之大忌。但他没有犹豫,报国殇,哪怕他乡埋骨。这支孤军像是个楔子深深地嵌进了黄河两岸,那段日子,每一天都会成为后世的传奇。在颍昌城下八百背巍军打败了数以万记铁浮屠,人如血人,马如血马,那天残阳如血。
以岳家军的生命为代价,去接近层层铁甲下的那些赤裸裸的马蹄。岳飞的军队在北地的原野一次又一次的打败北方的胡虏。是谁说的女真满万无敌?我们拼死战斗战斗捍卫的是我们的家乡。
八百背巍军像当年横扫中原的玄甲,纵横漠北的虎贲一样,那是强汉盛唐延续而来的强悍血脉,为魂牵梦绕的家乡不惜一切。汴京就在眼前,十年心愿,一朝得偿!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岳飞和他的军队还在不断地创造着奇迹,那是浴血的传奇谱写出的最壮丽的乐章,八百年梦回,无数华夏儿女还在吟唱。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纲,宗泽,杨再兴那些传奇的名字死在北伐的路上,岳飞带着那么多的梦想,那么多的期望来到了汴京城郊。诛仙镇上,伫立眺望好像隐隐可以看见汴京的角楼。我将收复幽燕,直捣黄龙。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岂能任由胡虏信马由缰!那天晚上滴酒不沾的岳飞喝醉了,他想起了沦陷的汤阴老家,想起了冰天雪地的五国城,想起不远处瓦破瓯残的故都汴梁。抬头饮尽杯中残酒,再慢慢倒上一杯,他端起来大声对着纵情欢歌的将士说出了他的理想“直捣黄龙府,当与诸君痛饮!”汴京就在眼前,还有更远的燕云十六州,还有黄龙府。中兴大宋在此一举,光复中原近在咫尺!
那是怎样豪情壮志,那是怎样的英雄无敌!就算我们都知道,后来的故事,咫尺却是天涯,岳飞再也没能更进一步。盖世英雄,命丧宵小!
我不知道岳飞班师回朝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最后一次向北面朝故都的时候在想什么,为何庙堂君臣,阻我痛饮黄龙?我只知道第二年的除夕夜,很冷,大理寺的风波亭漫天飞雪,最伟大的将军草草的结束了他的生命。绍兴十年之后,纵然还有北伐却再也不会有岳飞了。
但是那又怎样,我们会永远的记得信念,岳飞的信念。那些信念是弹尽粮绝的崖山,是全军覆灭的北京,是重重围困的宁远,是孤立无援的扬州,在抗日烽火遍地国难当头时每个中国人的心中。
精忠报国。
武昌门外千株柳,不见杨花扑面飞。
临吊西湖漫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