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卿 第六章 鹿璃山

2021-05-28  本文已影响0人  唐朝李白

十年后……

西越以西,远国都照阜,与北面潭州,南面邳州呈正三角形,似巨鹿跃起,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如蜿蜒绵亘的鹿角,名曰鹿璃山。鹿璃山四季分明,冬季短而三季长,其山高雾深,竹林叠叠,人迹罕至,远离俗世尘嚣。

鹿璃山山脚有一处独立四进院落,茅草为盖,桐木为梁,绿竹为墙,院子一半种着稀疏的小菜,一半随意长着大片的花儿和草药。只容一人可过的甬道上铺满苔藓,刚被修整过,路将露出来。

甬道直通后院凉亭,亭子颇为简陋,整齐错落着几张旧桌案,桌案规矩摆着刀笔书简,案下蒲团虽旧,清洗的倒也干净。此间冬季,檐下滴着刚化的雪水,滴在亭前台阶上汇成一条细长潺溪,流进菜畦。亭子四围半垂着幕帘,将外面寒意挡了些,也挡去大半刺眼的阳光。

这亭子便是简易学堂。火盆将熄,清儿放下刀笔略微搓了搓手,坐的太久双腿亦有些发麻。

无为仍低头奋笔,眼皮抬亦未抬,问道:“功课可做完了?”

“做完了。”

“昨日的书也读了?”

“清儿读过了。”

“你去吧,晚间再说于我听。”

“是,师父。”清儿起身整理好蒲团,将写好的功课放在无为桌案上才退出来,到柴房取了柴添进火盆,将火重新引燃,亭里便暖和些。

她做完这些,回到房间披好厚斗篷,从墙上取了背篓和弓箭走出院子,正巧碰上过来上课的几个孩子。两个略微大些,正是十岁年纪,剩下都八九岁上下。

“清儿姐姐好。”为首的大孩子向清儿鞠躬,清儿微笑颔首,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她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头发,学着无为样子问道:“功课可做了?”

“做过了。”孩子们齐声答道,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笑声。清儿笑罢催促他们快去上课。无为听到笑声才停笔,将桌案收拾好,又把清儿交的功课夹收起来,才起身活动了下腿脚。

清儿先到集市买些盐巴和生活所需,又想起无为桌上的刀笔有些秃,顺便挑了两只带回去。她路过稽婶布料摊子,被稽婶叫住。

稽婶将一个小钱袋塞到她手里:“这是稽儿的束脩,”说罢又取出块新织的素布塞进她怀里。

清儿一愣,回过神来忙将布料塞回稽婶手里:“束脩我暂且收下,这布料可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稽婶不由分说又将布料塞回去,“若无先生,我家稽儿如何识得字?如今都能帮我算账卖布了,将来或是能去照阜博个官职也未可知。”稽婶说着掩嘴低笑。

“我那半大小子,素日泥里打滚,淘得没边没沿,如今竟能习得六艺,还写得一手好字,我们都感念先生恩德。”邻里附和。清儿识得她,便是最大孩子的母。

乡民感念无为也是真心。那些年无为带着她游历各处,是在找人又是避祸,至于避什么祸,清儿从未问,无为也绝口不提。风声最紧时,无为便带着她躲到人迹罕至的鹿璃山隐居下来。

鹿璃山附近有个村子,可能在西越境内,这是唯一一个生活贫瘠却也安静,未见战争的村子!鹿璃山山高而险,不可翻越,与邻国隔着天高的屏障,所以村子倒平安太平,却也因道路不通,几乎与世隔绝。这村里小娃也好,半大孩子也罢,整日野着,除两家家境殷实的乡民将孩子送出去寻学堂读书外,普通乡民和娃皆目不识丁。

师父说知礼必先识文,不明理不明礼。便干脆在草卢开设学堂,收下这些半大孩子开智启蒙,教他们识字明礼。遇到好苗子,无为便将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尽数授予。村民感念他恩情,便送来银钱,衣物或是肉食作为报酬,束脩从来不计多少,不过心意罢了。

只是稽婶这束脩确实厚了些,清儿实不敢收。不过她想起师父身上那件棉衣也着实旧了,不甚保暖,便不再推脱,拿回去将师傅棉衣重新做。

清儿谢过稽婶将布料好生放进背篓里,才告辞上山。北山积雪未融,四野茫茫,直晃得人头晕目眩。今个碰碰运气若能猎只兔子打打牙祭也好,这几日一直下雪,她日日出去捡柴取暖,小兽也都躲起来,此间天放晴小兽也必出来觅食。清儿打定主意,四野望去,寻着脚印找过去。

他们这几年生活一直靠无为束脩,清儿也不时上山挖草药,晒干晾好拿到外面换些钱,买衣买粮,若运气好挖到名贵药材还能换些书。院里的菜是无为闲时种的,能吃四季,清儿平时上山挖野菜,晾成干菜储存过冬,也摘野果,打猎捕鱼,日子倒还好过。

白雪皑皑,把兔子藏得极深,要不是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枯枝上惊了它,还看不见那么大团雪白。清儿立时搭弓,只是这兔儿和满目的白融为一体,她看得久了,便头晕眼花脑袋直痛,干脆闭上眼睛,凝神静气,箭头在呼呼风声里划了一圈,嗖一声将兔儿定在大树上。

清儿心中一喜,奔过去拔下弓箭,将滚圆的兔子拎起来。她瞧兔子就像瞧一盘红烧肉,不禁咽了咽口水:“对不住了,姐姐许久未食鲜肉了。”

兔子还在滴血,滴在她脚边白雪上,腥味在寒冽的空气里散开,如此或会引来更大的兽也未可知。她也着实不怕,若它们贪血腥,她便要贪他们了,想到这里她不觉握了握手中长弓。

南山太阳足的地方积雪已化,山路泥泞,不像北山常年不见日光,冰雪丝毫未融。清儿翻过北山往南走,瞧着远处一滩血迹沥沥拉拉滴了好远,她快速奔过去,莫不是真如她所愿,野兽送上门?

清儿也不顾脚下泥泞一直寻着血迹追到一人多高草稞里,扒开草稞看见一只小鹿,双目含泪看着她直发抖,鹿身下的厚草被染的血红。清儿心中不忍,放下兔子和弓箭过去检查它伤口:“原来伤在双腿,是掉进猎人陷阱里吗?还好你命不该绝。”

清儿从背篓里取出止血草药,碾碎敷在它伤口处,用手绢裹好。这只小鹿周身花纹深深,小小的鹿角才刚萌芽,眼大似葡,又呆又萌似把她心都瞧化了:“把你留在这里怕会被野猪吃掉,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她也不管这鹿答不答应,抱了便走。清儿除了偶有下山置办生活必须品,极少见外人,便整日在山上寻觅。山间无人与她搭话,她便与风说话,与树说话,与她猎到的每只野味和每条鱼自语。

清儿回到草庐,学堂已散,无为拾掇好凉亭回到院子。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见清儿一手抱着小鹿,一手拎着兔子,高高兴兴回来,他也不觉一笑,低声呢喃:“这丫头。”

清儿见无为一直盯着小鹿看,如同看一盘鲜美鹿肉,吓得她赶忙把小鹿缩到怀里:“师父,师父这个,这个不行。”

“你把师父当什么人了?”无为忍着笑摇头。

“我……我去烧饭。”清儿放下心,忙把小鹿送进柴房,“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许乱跑,跑进野郎肚子里,看我还救得了你?”

晚间,师徒二人围炉喝茶,炉子上咕嘟着滚水,烫过茶,清香便钻进鼻尖。这茶是南山的野茶,自己炒过了,喝着倒清爽并不涩口。

无为问了清儿功课和书中释义,便又给她讲起越国旧事。清儿最喜听无为讲故事,她自小远离人烟,远离国都照阜,而每次听无为讲这些故事,总是她离照阜,离政治,离民生,甚至离战场最近的时候。

她总觉无为不像在讲故事,倒像讲一桩旧事,可她每次有所怀疑,又被自己否定。在她记事便跟师父漂泊山野,四海为家。她长大了甚至想过,国主招纳贤才,有才者皆在国主身边辅政,新的政令一波接一波下来,越国百姓有受益,也有疾苦。而师父如此博学,通晓古今,武功高强,当称大儒,又为何不去照阜,不去朝堂?反而甘愿囿于山野?

山野也并无不好!

纵使清儿心中万千疑惑,也从未问过,她甚至觉得自己未曾了解过师父,就像他讲故事时,总是瞧着鹿璃山顶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深邃的眸中忽明忽暗的复杂与悲伤,她猜不透,亦不敢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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