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城往事-猜火车(3)
油城往事—猜火车
酒局不欢而散,魏猛的事也没完,有人把他克扣工人钱的事捅到了纪检,这就不是能轻易保下来的,队长肯定也当不成了,魏猛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她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当时鼓励买断工龄,他本想这么做,但被他家老爷子死活拦了下来,老爷子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买断工龄要是好事的话,这帮领导干部怎么不带头呢,人都是拿脚投票的,好事不用别人劝,自然有一帮人挤破脑袋往上冲,这事不怎么样才忽悠来忽悠去,能骗一个是一个。工龄没买断,魏猛也不爱在油城干了,办了个停薪留职,拿点钱准备去南方做点买卖,老爷子见他心坚如铁也就不加阻拦了,至少干不成还能回到油城,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走之前,我们四个聚在一起,当然不是在悦来酒家,除了我去找乐乐,我们已经很久没去那个地方了。
“老四,恭喜啊,走出这个泥潭,前面就是太阳地儿,此去南方一路顺风。”我先举起杯来。
“哈哈,有啥喜的,前面是阴雨天还是太阳地儿现在还都不知道呢。”魏猛碰了一下,饮尽杯中烦忧。
“老四,还是你有闯劲,祝你去南方发大财啊。”陈珂也接举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谢了,老二,都当上办公室主任了,祝你早点升官,再进一步。”魏猛又干一杯。
“老四,真舍不得你啊。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就回来,有兄弟们呢。”褚毅在我们面前难得真情流露。
“哈哈,老三去了机关说话越来越顺溜了啊,对了,你和宋佳啥时候办事告诉兄弟一声,还有你老大,跟乐乐也抓紧吧。老二我就不操心了,机关小姑娘不少。”要告别几十年的兄弟,要离开成长的油城,魏猛有些不是滋味。
“老四,你也该找个姑娘成家了,别让家里人着急,老爷子等着抱孙子呢。”我拍了怕魏猛的肩膀。
“嗨,这事我肯定放在心上,没准带回来一个南方姑娘呢,我们家可是几代单传啊。”这个话题让魏猛想起了一些往事,“对了,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我家发现的那本小册子么,当时让老大翻译来着。”
“流离录。”我一直没忘这件事。
“对,流离录,我曾祖写的,他十几岁在外面漂泊,四十岁在东北扎根立业成家,有了我爷爷,再也没回到家乡,我爷爷那辈过得也不容易,吃不饱穿不暖的,本来想接他到油城享福,照顾起来也方便,但是他一直不来。”说到这魏猛有些伤感。
“这事我侧面给我爸聊过,我爸说爷爷在老家住的那房子是用地瓜做的。”
“什么,地瓜怎么做房子。”陈珂诧异道。
“我也很纳闷,我爸说我曾祖那时候就在年景好的时候把地瓜晾干后磨成地瓜粉,混进砖石之中,慢慢用这些砖建起来房子,他们那辈是饿怕了,这种感觉已经融入到他们的血液里了,这回有这房子就不怕了,即使有大灾大旱,靠着这个房子还能过一阵,也不至于卖儿卖女的,其实这么盖房子有什么用呢,不结实,冬天也不暖和,但曾祖可能有些魔障了,固执要这么做,前半生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他可能想就是日子过不下去,这回也不走了,死也死在家里,所以我爷爷也是,他舍不得这个房子,舍不得这个家,这个地方是念想。”
魏猛擦了擦眼泪,“嗨,好久没哭过了,喝的有点多了,反正都是兄弟,不是外人,为了这个家什么苦我都能忍,什么罪我都能受,我就想多挣点钱,让这个家好,让我爸我妈开心……”
那天晚上,我们醉了哭了,哭了醉了,醉了又醒了,正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里何曾到谢桥。
魏猛走了一年后,工程处开始组织人员编写处志,要把从油城草创之处开始的发展历程记录下来,各单位也开始抽调文笔出色的人员,陈珂这时找到了我。
“老大,这回你可得来帮帮忙,你这文笔正适合干着活啊。”陈珂恭维我道。
其实,我早在实习的时候就写过关于油城的文章和报道,那时候陈珂和我的队部里的很近,没事就往我这晃荡,他那时看到了我写的东西,感觉不错,就帮着我往机关投稿,但是却一直没传来什么消息,陈珂却被调入了机关,有人提示过我,可能是陈珂把这些稿件都换成了自己的名字。但都是从小到大的兄弟,用了也就用了吧,本来我也志不在此,如果这些东西能帮助陈珂更进一步,就算帮了他吧。
“老二,你知道的,我不愿去机关晃悠,这小队挺自在的。”
“这回不一样啊,这是上面拍板,书记牵头修的处志,相当于油城的历史,这是要留名的事,领导们都很重视,这作业队都是大老粗,有文笔就表现出来,总在基层呆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啊,还是机关的机会多,分组的时候,咱俩就编在一起,你不爱去奉承应酬,那就交给我,你就专心修书就完了。”陈珂锲而不舍的劝我。
“行了,去就去吧。”我也不想为难陈珂。
“放心亏不了,你算是借调,不光钱不少拿,还有额外的稿费。”陈珂说服了我,很是高兴。
修书的工作很大要查阅大量的资料,井下作业作为工程处的主要单位,内容就更繁多复杂,尤其要平衡各单位,众领导的篇幅和功绩,需要耗费不少脑筋和心力,好在有陈珂的帮衬,其中的关节利害我也差不多了然于胸,修书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魏猛离开我们有一阵了,我却仍然没有适应没有他的生活,我们四个人中,褚毅和我性格内向,在外人面前总是寡言少语,默不作声,陈珂倒是能说会道,但总是浮言滑语,上纲上线,唯一能够让我们一起畅所欲言,吹牛聊天,喝酒纵谈的魏猛一走,生活中感觉少了很多调剂。这段时间我的精力主要集中在修书上面,闲暇之余便跟乐乐商议结婚的事宜,房子和彩礼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乐乐对这些要求不高,有个温暖和睦的家庭对她最为重要,棘手的事情是乐乐的家庭,每当父母向我打听这方面的事宜,我也只能言语含糊的糊弄过去,只说乐乐的父母家在偏远地区,通讯也不太方便,我天真的认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其他的是就都不是问题,我跟魏猛通了几次电话,他在南方生意做得不错,并且表示在我和乐乐的大婚之日,他还要回来给我当个伴郎。
没想到的是在那次通话后没多久,魏猛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魏猛家出事了,他妈妈出门买菜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们三个得到消息也前往医院探望,魏猛妈妈五十多岁,不是特别大的年纪,本来以为最严重就是个骨裂骨折啥的,结果医院一做全面检查,魏猛妈妈的身体老化的厉害,不仅有骨质疏松,高血压,糖尿病,最让人担忧的是她的肾脏机能全面退化,长此以往有发展为尿毒症的危险。魏猛风尘仆仆的感到病房,看到我们三个,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还是先看看老人吧。
魏猛来到病床前,她的妈妈刚睡着不久,魏猛便静悄悄的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呆呆的看着他妈妈沉睡的面容,魏猛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越来越难看。医生这时也来查房,把魏猛这个病人家属叫出去交流病情。我看着魏猛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感到事情并不简单,过了一会,我估计他和医生探讨的差不多了,准备再找他谈谈,医院的走廊空空荡荡,并没有魏猛的身影,我找了一圈,在顶楼的天台上看到了蜷缩在墙角似乎还在抽泣的魏猛。
“怎么了老四,没事吧。”我蹲下身来,关切的问道。
魏猛一个激灵,看到是我,情绪微微缓和,双手在乱发上紧紧抓了几下,尽力让自己清醒,接着又用小臂擦了下眼睛,我看到猩红的血丝充斥着他的双眸,仿佛这十几分钟已经透支了他极大地心力,神情也沧桑起来。我看到魏猛一时没有说话,知道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便默默地递过一支烟,魏猛用两个手指接了过去,颤抖的把香烟放到嘴边,我刚准备给他点上,但是他手指不住的摇晃,牙关紧咬,脸颊鼓出疙瘩,终于他像极度缺水般的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吐沫,把香烟放到嘴里,烟点着了,魏猛深深的吸了一下,长出一口气。
“完了,老大,全完了。”魏猛摇了摇头,目光呆滞。
原来魏猛妈妈并不是单纯的摔倒,这是严重骨质疏松造成的行动能力下降,病因跟那些其他严重疾病一样,是长时间的过量服用激素,魏猛妈妈一直有哮喘的病根,加上北方工业城市的雾霾影响,常常咳嗽,魏猛在的时候,怕儿子担心,遭罪也只是暗暗承受,但是魏猛心里有数,尤其是在做生意之后,手里闲钱也多了,魏猛专门买了进口的特效药给妈妈邮过去。万万没想到是魏猛妈妈打听到这些药都不便宜,也不舍得吃,正巧当时有人推销一种神药,专治咳嗽哮喘,价格便宜,效果良好,用这药的人也不少,魏猛的妈妈便把那些进口药都卖到了药店,也是为了给儿子省些钱,私下就服用神药,果然咳嗽减轻了不少,既省了钱还治了病,心下还暗自高兴。
魏猛在酒桌上慢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唉,当我看到我妈在床上躺着,我的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我妈比我走的时候脸胖了一圈,这是服用激素后的症状满月脸。”
“老四,这也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卖假药的造的孽。”陈珂安慰道。
“呵呵,全是我造的孽,这些狗屁神药都是我发过去的。”魏猛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魏猛的话让我们震惊不已。
“上次我进号子,认识了个南方卖药的,他跟我说他有一种神药配方,北方城市污染大,不少人有咳嗽的毛病,这种药销量肯定好,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心里惦记这个事,后来干队长出了事,我就寻思去南方做买卖,联系上了那个南方人,我们在南边直接建厂大批量做药,然后在各地找好下线专门销售,这一年多我就挣了不少钱,什么狗屁神药啊,就是掺杂激素的粉末子,这玩意是有效果,但是后遗症非常严重,我后悔啊,挣这个伤天害理昧良心的脏钱,是我害了我妈啊。”
我们一时无言以对,虽然跟魏猛是兄弟,但君子爱钱取之有道,魏猛的药伤害的不仅仅是他的母亲,也伤害不知道多少生活拮据饱受折磨的病人,本来想着治病,反而坠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渊不能解脱,魏猛说他挣得是脏钱,也许金钱本身就是肮脏的,人心的丑恶贪婪赋予了它这个原罪。
这是我们四个最后一次聚会,我和陈珂继续兢兢业业的修书,褚毅不声不响的在安全科工作,魏猛没有再去南方,留在了油城照顾他卧床的母亲,他的工作还是这么搁置着,魏猛的第一桶金让他有本钱在油城做些营生,曾在油城风靡的神药在造成恶劣影响后也在公安机关的打击下消失不见,中层底层的销售人员以造假贩假的罪名抓了进去,金字塔的上级则可以从容的拿着钱跑路,这也是魏猛可以安稳的待在油城而不受波及的原因。
工程处志的编写在我们的努力下提前半年完成,领导们在审阅之后非常满意,对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也大为嘉奖,但现实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就在工程处志编写完后的两个月,油城工程技术处这个单位变成了历史名词,在上级单位的要求下,工程技术处被采油厂兼并,合二为一,幸亏是提前半年完成了任务,要不然我们的付出可能就半途而废,现在这个处志虽然也没有意义,但至少也是对曾经辉煌的一个记录和见证。自古以来从来都是本朝修前朝的历史,曾经大张旗鼓红红火火的修书,现在落得这么个结局,也是有些讽刺吧。我的能力和态度在单位还是有些口碑,虽然合并给采油厂了,但是哪都缺干活的人,单位合并后虽然人员冗余,但也堵死很多人晋升的希望,尸位素餐,想混个茶水岗的也不在少数,工作还要开展,办公室的领导跟我私下透漏出一些意图。
“小冯,你的工作一直开展的不错,我是看在眼里,年轻人有无限的可能性,但是也要学会把握机会,不能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啊。”油城的王书记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有意提点我一下。
“王书记,多谢您的指点,现在单位重组,我对以后的职业规划也有些迷茫。”我明白王书记的意思,也有些心动,上班这么多年一直在基层,说不想往上走是不可能的。
“喔?我看过你写的材料,总结的全面,对细节也补充的很好,而且我最欣赏你一点,就是沉稳低调,你的这个优点适合机关工作,你们大队机关有个叫陈珂的吧。”
“恩,之前编写处志的时候,我们俩是一个组的。”
“那个小伙工作能力也可以,就是为人太张扬,组织想从年轻人中选出一些中坚力量补充到咱们的队伍里,我个人比较看好你,这样吧,你先把你的简历准备好交到我这。”王书记不紧不慢的点了题。
命运总会给人一些机会,付出的努力就像埋在土里的金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挖出来。跟王书记谈完话,我心潮澎湃,跟乐乐的婚期已经订好,我的父母也对乐乐本人非常认可,工作方面如果能调入厂机关,前途还是非常光明的,成家立业,早几年离我还异常遥远的目标越来越近了。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魏猛,我们兄弟好久没见,还真是想念跟他喝酒纵谈的时光,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魏猛在闯过无数次祸,迈过无数次坎之后,终于给自己掘好了坟墓。
乐乐早已不在悦来酒家上班,但跟吴姐的友谊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漠,也许从心里乐乐就把吴姐当成了这个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闲暇时间,吴姐也会召唤我和乐乐过来尝尝她的手艺。
“吴姐,最近怎么看不到甜甜了,回家嫁人了么”乐乐是个重情的人,之前的那些姐妹对她不错,乐乐也常常惦记她们。
“唉,甜甜不在吴姐这干了,换了个地方。”吴姐一声叹息。
“怪不得吴姐闹心,甜甜走了,吴姐你这生意也冷清不少啊。”我打着哈哈。
“倒不是这个原因,甜甜也没走多远,那个魏猛是你的朋友吧,他开了个店,甜甜跟他跑了。”
“哦。”我知道魏猛和甜甜的情缘,没想都从南方转了一圈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怎么,你好像还不知道魏猛开店吧,你俩这朋友咋当的,哈,你现在有乐乐,那种地方也不方便去。”吴姐笑着看了眼乐乐,乐乐俏脸一红,还是那么害羞。
“甜甜没乐乐那么好命啊,我这个店虽然不算那么光明正大,但我至少问心无愧,这里所有的姑娘,我都把她们当成亲姐妹,从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人,一切凭她们自愿,干这行有苦人家需要补贴家庭的,有父母生病弟弟上学记着用钱的,吃的都是青春饭,我是希望她们都有一个好归宿。”
“恩,吴姐就是心眼好。”乐乐挎着吴姐胳膊,倚在她的肩膀。
吴姐爱怜的拍了拍乐乐的手,面色沉重继续说道,“佛家有位锁骨菩萨,以色相来布施,让人泄尽欲望,斩去邪念,可谓是舍己渡人,可惜的渡人易渡己难,很多姑娘一旦吃上这口饭,就再也不能抽身了,嫌弃那些单调辛苦的工作,心定不下来还是小事,更可怕的就像甜甜,沾上了不该沾上的东西,你看吴姐这店里冷清,魏猛那个店可就热闹多了,就是因为他店里的冰妹。”
“冰妹?什么意思。”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疑惑,而且关于魏猛的,就更加好奇。
“今天唠了这么多,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也是为了告诉你小冯,还是离你那个朋友魏猛远点吧,早些年间刚开放的时候,不少下海的商人手里有点闲钱,开始寻找刺激和发泄欲望,海洛因就开始在这个圈子流行起来,接触这东西后,瘾越来越大,从吸食到注射,大多数人没过几年就耗尽家财,形销骨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沾上海洛因的人鲜有活过十年的,”吴姐顿了一下,眼眶微微湿润,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
“后来国家宣传打击的严了,大家也都知道海洛因的危害,慢慢也就不沾这个了,但是人的欲望哪有头啊,东边日出西边雨,按下葫芦起来瓢,冰毒逐渐代替了海洛因的位置,这东西染上后,人就不吃不喝不睡还精力充沛,这样一来就得想办法散毒,冰妹就是提供给那些吸食冰毒的客人来散毒泄欲的,可甘蔗哪有两头甜的道理,冰毒看似没有海洛因危害大,但是心瘾难除,不少人用过量了,疯了傻了死了,当冰妹先是为了钱,后来就堕入深渊,深陷其中,甜甜那段时间有些烦心事,让魏猛一忽悠就走了,唉,我劝过甜甜,但也就是尽尽人事。”
“众生皆苦,人在这世上哪有不苦的啊。”乐乐摇摇头,看得出她的甜甜命运的担忧,“我是从根上苦,所以有一点点甜我就觉得很甜了,老天爷眷顾我,能遇到冯南,我真幸运。”
“人啊,没有一直苦的,乐乐,吴姐祝你俩幸福,小冯,这事跟你说了,你也长点心眼,朋友归朋友,但染上这东西,还是保持距离吧。”吴姐好心提醒道。
我现在越来越越疑惑,我是否了解这位曾和我朝夕相伴的挚友,魏猛是个不安分的人,但现在居然干了这个生意,已经是没有底线越陷越深了,可我仍不愿放弃这个从小到大的兄弟。
魏猛的生意很好找,石油大街的东边,本来萧索荒凉的苇田在油城扩建后变得热闹繁华,大浪淘沙商务ktv的招牌在朦胧的夜色中闪耀着诱人的红色,门前的车辆拥挤不堪,象征着买卖的火热。前台的姑娘看我一个人走了进来,热情地问我一行几位,来安排包间,在得知我来找魏猛后,姑娘有一丝紧张,似乎我这陌生的面孔并不值得她信任,我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你就说冯南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魏猛斜着身子倚靠在沙发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之前圆润的下颚显现出突兀的棱角,眼窝深陷,变化之大让我一时有些错愕。
“但你不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我坐在他的对面,保持着尴尬的距离。
“老大,你能来想必就是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风声,你想说的我都懂,脚上的泡自己走,我到今天这步,已经没什么退路,我这种人早已经是神仙不救,佛祖不收了。你不像陈珂,你是个老实人,不该来这。”魏猛神情淡漠的说道。
“老四,不管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我冯南永远把你当兄弟,浪子回头,及时收手,现在还不晚,要不然……”
“无所谓,我害过那么多人包括我妈,可笑不,甜甜你应该认识吧,骚娘们之前出卖我,现在跟我干呢,当冰妹,你懂冰妹是什么意思么,呵呵。”
我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冲上去薅住魏猛的衣领,“魏猛你变了,变得我都认不出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你能说出的话,我知道你之前有苦衷,但现在是自甘堕落,触犯法律。”
魏猛缓缓地站起身,点燃一根香烟,把一口浓厚的烟雾喷到我的脸上,“道理每个人都懂,如果每个人都执行你的标准,那这世界应该是个君子国啊,但你现在看看,这个社会的现实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第一桶金难赚,脏,埋汰,仔细瞅瞅这金子上的血浆还没擦干净呢,那又如何,我活透了,想通了,也不在意了,至于你说的法律,好像有点可怕的样子,可你要知道法律是国家统治的工具,代表了统治阶级的意志,说白了吧,法律就是维护强者的利益,维持弱者的生存,在国企上班,这是咱们的企业文化,你应该懂啊,只有往更高的阶级迈进,法律才能成为你的挡箭牌。况且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范,实话跟你说吧,如果不是今天你来,我是不会来这个地方的,我不止这一个买卖,有些更私密的地方是给某些特殊的人士准备的,他们可是我的好朋友。”
我一时无言以对,紧握的手渐渐松开,魏猛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兄弟,你该走了,和乐乐结婚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说句真心话,真羡慕你们。”
包房里的空气让我窒息,我心神不宁的溜了出去,可那种眩晕感仍让我步履蹒跚,到了门口,几个黑衣男子匆匆的挤了进去,一个侧肩撞的我有些踉跄,瞬间反而让我清醒了不少,我坐在路旁的台阶上,回忆着我和魏猛的对话,悲苦的情绪涌了上来,我意识到我终于失去了这个朋友。
这时歌厅里突然吵闹嘈杂起来,我看到正是刚才的几名黑衣人把魏猛驾了出来,紧接着几辆闪耀着警灯的车辆仿佛神兵天降般闪现出来,包围封锁了歌厅,一些好奇的人开始涌向这里,魏猛在被推上车里的刹那看到了置身事外的我,他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知道是苦涩还是解脱。
当我见到陈珂时,他的第一句话是魏猛完了。
“魏猛太张扬了,不懂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不夸张的说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出事,就他自己还不以为然。”陈珂看我默不作声,有些没趣,只好继续说道,“这次调用的全是外省的警力,魏猛这家伙之前就卖假药搞传销,现在不仅涉毒还涉黑,这才多长时间就这么大势力,步子大扯淡了吧,他以为他那些保护伞有用,其实谁还没有点人脉和情报啊,组织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不搞掉上面的人自己怎么上位啊。”陈珂发现我仍然无动于衷,故作高深的叹息了一声,“都是牺牲品啊。”
“你知道挺多的老二。”我淡淡的说。
“嗨,这么大的事,油城都传开了,这是要地动山摇改朝换代,不少领导已经被拿下了,再说了,我也就是跟你痛快痛快嘴,跟别人我不得深沉点么。”发现我脸色不悦,陈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告你个消息,这回机关空缺出不少位置,有机会往上冲啊。”
“随缘吧。”我干脆的终结了和陈珂的谈话。
如果不是魏猛的事,我和褚毅好像永远不会单独见面聊天,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感情冷淡,只要我们张罗聚会叫上他,褚毅可能会寡言少语,但从不迟到缺席,我们都适应了这样的褚毅,只是同样两个不善于营造气氛的人在一起总是有些冷场,既然如此,我们就把会面的场所定在了充满了儿时回忆的火车站。
“太久没来,车站变了。”看着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我有些伤怀。
“是啊,我们也变了。”褚毅清澈的目光看向远方。
“哈哈。”褚毅露出久违的笑容,“还记得这儿的烧鸡不,每当看到旅客围满了售卖烧鸡的柜台,咱们那个馋啊,还是老四有办法,周末的时候鼓捣了一天的废铁,还偷着骑走了个收破烂的三轮,终于买了两只,咱们拿着饮料和烧鸡,来到铁路旁高高的斜坡上,虔诚的把烧鸡分为四份,席地而坐,初夏的阳光轻柔温暖,和风拂面带来万物生长的气息,看着火车轰鸣而过,可以放声呐喊高歌,感觉天地间没有比这在满足痛快的了。”
“我记得,老四那时兴奋地舞蹈摇晃,不小心把鸡腿甩到了斜坡下面,给他心疼的,还舔着脸管咱们要呢,现在再也吃不出那个味了。”说到这,我心头一热,眼圈泛红。
“唉,古人认为一百二岁为天岁,人活到六十就不算夭折,其实人生哪有那么长啊,三岁前的事基本也就不记得了,十四五岁之前还没有能力和视野来看清这个世界,到了十八九,这是最好的年纪了,有朝气能拼搏,认为天空才是自己的极限,头破血流的撞到二十五六,发现这个世界跟自己想的越来越不一样,而且看得越清反而就越庸俗孤独,得过且过的混了几年,随波逐流的成家立业,为生计操劳奔波,为责任焦头烂额,渐渐感觉毛血日衰,志气渐微,其实真正能随心所欲,没病没灾,随性自由的日子是屈指可数。”
我有些惊讶,第一次听到褚毅如此的长篇大论,不是在那些把酒高歌的时光,而是在充满了淡淡忧愁的日子里,我意识到沉默少语的褚毅内心同样波澜壮阔,而这种汹涌的浪潮此刻正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我的内心。
“这就是普通的人一生吧,就像火车,不可能一直加速,但波澜不惊,平湖镜面的生活又何尝没有喜乐呢。”我看着褚毅的双眼,他的目光中闪过悲伤。
“喜乐我曾经有过。”褚毅无奈的笑笑,“老大,你知道我小时候说话一直不利索。”
“恩,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好像突然有一天你就这样了。”我不知道褚毅为什么聊到这个话题。
“其实我是装的。”褚毅平静的说道。
“什么!”我有些不解。
“我的父母比较传统,一直渴望着儿孙满堂的生活,可是政策刚刚实行,咱们这种企业对这方面更是重视,我妈妈怀孕后,身材出现了变化,家里准备请假来隐藏这件事,等偷偷地生下来,先过继到农村的本家亲戚那,那时我八岁,一个人睡害怕,习惯趴在父母的门边听听他们的声音,我就是这么得知了这件事,当时我的年岁你也懂得,七八岁讨狗嫌,正是童言无忌,口无遮拦的时候,就在上学的时候无意中透漏给了一个小伙伴,自然这件事传播了出去,单位知道了,找到了我的父母,要求不堕胎就要解除我妈妈的工作关系,我爸爸的提干也要泡汤。”
我听到褚毅讲的这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褚毅顿了一顿,长舒一口,继续说道。
“我父母知道了是我告的密,他们以为我是自私,怕生了二胎会分享他们对我的疼爱,接下来的几个月父母对我一直非常淡漠,看我的眼神,你知道么,老大,是那种冰冷中带着恨意,我永远忘不了,一条跟我血脉相关的生命消逝了,我害的。”
我一直沉默的倾听着,我以为褚毅会悲痛会伤感会愤怒,可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所以后来我不再说话,当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结结巴巴,别人看我这样就不会让我表露态度,我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纽带,关闭了心扉,可我适应之后感到很安全,对这种畸形的安全感的追求贯穿了我的生活。”褚毅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我,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直视褚毅的双眼,那是种什么感受呢,它所表达情感似乎很丰富,深邃眼眸透漏出的忧郁让伤情的人心动,转瞬之间的一丝阳光温暖又让每个怀春少女都想融化其中,朝气的少年会从其中体会中无忧而纯真,他的眼神像一面镜子,让情感充沛的人们感同身受,而我只从之中看到深深的孤独。
“老三,咱们别谈这个,都过去的事了,你和宋佳都快结婚了,家庭的温暖连冰山都会融化的。”
“冰山会融化,但是创伤却永远都不会抚平,当一个人失去肢体的某一部分变的残疾后,他会莫名的感到自己失去的部分仍然存在并疼痛难忍。这道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浅,越来越淡,但它却从不会消失,有时候你会以为自己忘了它,可它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刺,即使它再小,当心脏跳动的时候,仍然历久弥新的心痛。”
阳光给褚毅的侧脸装点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就像一副面具,让我感到陌生。
“我本来以为婚姻会带给我快乐,家庭会带给我幸福,可当我意识到这种阴郁的性格会常伴我身的时候,我感觉不能讲这种残缺传递下去,我试图去抗争过,但现在我累了倦了,黑暗的归黑暗,阳光的归阳光,就让它们泾渭分明吧。”
天空像一颗剔透的宝石,微风善解人意的徐徐吹过,褚毅张开双臂,拥抱着远方的空旷。
“老大,你看看这天空多美啊,融化在这蓝天里才是我的归宿吧。”
我和褚毅的会面在这句莫名其妙的感叹中结束,我以为褚毅是因为魏猛的不幸堕落而暂时的伤怀,人总会有些负面的东西积累起来,作为褚毅的挚友,我愿意帮助他分析排解,性格是可以改变的,褚毅也会变得乐观阳光起来,这次谈话是一个好的开始,时间也会帮助我,但褚毅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一周后,我站在褚毅家的楼下,目光茫然的看着地面的血迹,不会想到那位温润如玉的朋友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敢去看他现在的样子,更不愿接受人们说的,褚毅的胸膛有自己割裂的几十条自创伤,我更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烦恼和压力让褚毅选择了这么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相信褚毅是想过抗争的,他想用刀割的疼痛来对抗那种黒渊般的抑郁,他划破自己的皮肤,鲜血如珍珠般滑落,可他却没感到痛苦有丝毫的缓解,于是他继续一次次的割,割的自己遍体鳞伤,他放弃了,他站在天台向下望去,维度的延伸向一道通往天堂的阶梯,圣灵的声音如天籁入耳,温暖纯真,褚毅张开双臂,他响应他内心的召唤,肉体的毁灭会摧毁寄生的心魔,而灵魂终将永生。
我在内心复刻着褚毅坠楼的重映,神情呆滞,双手冰冷而颤抖,就像被利刃刺中,那种异物入体的凉意,伤害来的太过迅速,反而不会给人巨大的痛苦,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享受这片刻的安宁祥和,我怕时间的流逝,怕抑制不住的回忆,怕遇见不经意遇到的风景,我想吐出丝,绕成茧,把自己深深包裹,等我的伤痕轻一些浅一些的时候在破茧而出。
褚毅没有留下遗书,但他的身上有一张纸条,似乎是携带已久了。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我不得不来,当我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我不得不走。”
我佩服他的洒脱,但又鄙夷他的逃避。我来到褚毅的家里,看望他悲伤的父母,在我印象中褚毅的妈妈在同龄中显得年轻而时尚,但这时候我只看到一位苍老憔悴的老母亲,晚年丧子的悲痛带给了她巨大的打击,她的头发因精神的凋敝枯如乱草,细密的皱纹挂在她的眼角,面容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当我来到的时候,她正倚在褚毅爸爸的肩膀上,那个沉默坚毅的男人此刻如山一般坚强。
“儿子,你怎么就想不开啊,你让妈妈怎么活啊。”一位母亲可以因等待自己的儿子化为石像,但至少希望常伴着她,石像也变得充满生气。但儿子的死讯仿佛把这位母亲的灵魂抽离出去,变为一具血肉的傀儡,来感受这世上的冷清。
褚毅的父亲一言不发,只是爱怜的抚摸着妻子枯萎的头发,用行动告诉妻子,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不会孤单。
我在褚毅的书架上看到了余华写的活着,可惜的是这本书并没有给他解救之道,反而给了他离开的理由,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命运轨迹虽然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终结它的权利被赋予了每一个人。那些年少时我们深信不疑的认为千金不换,重如泰山的东西,等我们慢慢成长起来变得有些不值一提,最初我以为是爱情,现在看来是生命。
回忆到现在,我的至交伙伴已经越来越少,但至少我还拥有我曾质疑的爱情,那个我梦寐以求的想与她共度余生的姑娘此刻还陪伴在我的身旁,我不知道我和乐乐为什么这么亲密无间,相敬如宾,寻常夫妻情侣之间的矛盾和磕磕绊绊从未发生在我们身上,我感恩上苍将这么一位天使赐给我,她好像仙娥神女,好像海螺姑娘,凡尘的烟火气又给了她无限的天真浪漫,每次跟乐乐在一起我都感觉如梦如幻,当我内心平静地时候,我才发现这种幸福和快乐都极度的不真实。可当我看到面色凝重的父母时,我意识道梦幻缥缈的事物终究还是要被打破的。
“儿子,今天我和你妈单独叫你回来,是有点事想跟你说。”不善言辞的父亲缓缓开口。
“那个乐乐家到底在哪,这么长时间婚期都快订了,还没见过女方的亲属,还有乐乐她之前是干什么的。”我的母亲急不可耐的问道,
“咱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本本分分的。”
“这个……”我有些犹豫,“乐乐她家里没什么人了,到这边投奔远房亲戚,以前在道南的悦来酒家打打散工。”
“那个悦来酒家是什么好地方啊,在那干过的人能有好么。”父亲一声叹息。“我也不瞒你了,我和你妈听到了点风声,说那姑娘之前是干那事的,本来乐乐我们挺相中的,孝顺体贴,家里的活上心,看得出来对你也很好……”
“你知道啥啊,那行的女人最会演戏了,都是表面功夫,现在她是想洗白,等真要结婚成家本性漏出来,儿子你管得了么,咱们家不得让别人笑话死啊。”母亲看父亲唯唯诺诺,把话接了过来。
我不知道乐乐的事是怎么让我父母知道的,我也能体会到老人的心情。
“爸妈,你们放心,乐乐不是那种人,而且她跟我是第一次。”
“儿子啊,你傻不傻啊,我看你平时书也没少看,上班也有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相信小姐跟你是第一次。”母亲情急之下说道。
“好姑娘有的事,找个油城本地知根知底的多好,还能减轻点负担,像那个褚毅和宋佳多让人羡慕……”话说完母亲才发现有些不妥。
“我和你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你只要跟别人一样差不多就行,我不知道乐乐到底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乐乐是个好姑娘,可咱们这个家庭比较保守,像她这种情况有点接受不了。”
父亲看我有些不悦,也不想把矛盾激化,但我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走到了死胡同,我没有勇气与这个家庭决裂,但是更放不下乐乐,一时陷入两难之中。
“好了,知道你们俩感情深,给你点时间消化一下,看看怎么跟乐乐说吧。”母亲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没留下吃饭,回到了自己的家,乐乐看我回来,有些纳闷,但仍然贤惠的做了几个小菜。
“怎么了亲爱的。”乐乐发现我面色阴沉,回家以后也一言不发,知道我肯定有心事。
我看着温柔的乐乐,我们之间说过无数的甜言蜜语,定过不尽的海誓山盟,诗词唱和,赏风弄月,我们心意相通,志趣相合,可我此时竟冒出了割舍这段感情的念,这是不是对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翼双飞相濡以沫的承诺的背叛,还是爱情就是这样经不起考验。
乐乐端坐在我的身边,俏皮的掐了掐我的脸,我感到她的手柔软而冰冷。
“没事。”我刻意的露出笑容,“乐乐,有你真好。”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乐乐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伏在我的胸口。
“心跳的好快。”
我把乐乐紧紧搂住。
“马上就要更快。”
幸福的时光转瞬即逝,我们就更要加倍珍惜。
我给王书记交上简历后,一直也没有动静,我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去机关这件事我本来也准备顺其自然,况且之中出了这么多事让我心绪不宁,没有心情去跑关系走路子。所以当王书记找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我深感意外。
“小冯,这段时间怎么样啊。”王书记示意我坐下,自己坐到我的旁边,往茶杯里放了点茶叶,我连忙起身去拿水壶。
“来,我自己来就行。”王书记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
“这段还行,工作也不太忙。”
“听说你快结婚了。”王书记突兀的问道。
“哦,是啊,多谢书记关心。”我有些局促。
“恩,小冯,我就直说了吧,我其实挺欣赏你的,但是你要是想往上走,个人问题是很重要的。”王书记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应该听说过之前油城的那点风声,听说魏猛还是你的朋友吧。”
“是,我们是发小。”我坚定地回道。
“别担心,那事都过去了,有问题的人已经都被清除出组织队伍里了,可你的未婚妻是不是跟她们有牵连。”
“不可能的,书记。”我急忙辩解。
“你的未婚妻之前是在道南的酒店工作吧,这个名声可不太好啊。”王书记恨其不争的摇了摇头,“年轻人,我希望你能有好的前程,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队伍的纯洁不能保证,组织上这关是肯定过不去啊,我叫你来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自己处理不好,那我们也只能选择别的优秀人才了。”
“谢谢你,王书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乱麻般的思路突然变得条分缕析,心头的重重迷雾渐渐消散,我苦笑了一下。
“呵呵,我早该知道是他。”
“你说什么。”王书记有些纳闷。
“没事,书记,我想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从王书记的办公室离开后,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有些事情是应该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故地重游,斯人已逝。”我点起一根烟,让我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
“你知道么,上次就在我跟褚毅聊了很多……”
“唉,老三这个人长得帅,家境也好,就是性格点缺陷,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步,有什么事想不开啊,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啊。”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啊。”我淡淡的笑笑。
“行行行,我不懂,有啥事打个电话就完了,非叫我到这有什么事啊。”陈珂不满的说道。
“想说的很多,不见面说不清楚,就不绕圈子了,乐乐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你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陈珂的眼神有些闪烁。
“别掩饰了,乐乐的事只有你我和魏猛最清楚,不知道是怎么传到我父母的耳朵里去了。”
“好,我实话实说,这事可不怪我,叔叔阿姨主动找我打听乐乐的家庭状况和过去的工作,我是不好意思撒谎啊。”
“乐乐的第一次就是跟我,你能不清楚。”
“得了吧,那地方人说的话能信嘛,其实我也是为你好,跟乐乐一起过日子是后患无穷啊。”
“呵呵。”我苦涩的笑道,“陈珂啊陈珂,你还不说实话,行,就算我父母主动找的你,那领导怎么能知道乐乐的事呢。”
听到我的话,陈珂的神情明显慌乱起来,“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一条死老鼠,你就这么在背地里给我捅刀子。”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对陈珂怒目而视。
“冯南,把自己比凤凰你配么,你借调到机关还不是我帮的忙,现在怎么想一脚把我踢开,自己往前奔,我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可算出来一个机会,不管是死老鼠还是烂地瓜我都不会放过。”陈珂的双眼充满了野心。
“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儿时的伙伴现在没剩几个,没想到你就这么看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记得从前咱们玩过的一种游戏么。”陈珂突兀的问道。
“什么。”
“就在这里,猜火车,那种打发漫长的无聊和空虚的游戏,谁猜火车经过时间最准谁就赢,赢家可以得到饮料和鸡腿”陈珂兴奋地回忆道。
“你应该记得这个游戏,十有八九都是我赢,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我不明白陈珂此时提到这些什么意思。
“车站有时间表啊,笨蛋。”陈珂露出孩子般的顽皮和狡黠。
“那为什么你还不能百分百的猜对呢。”我不屑的说道。
“没办法,火车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准时到达,这是天意,不是人力能准确预测的,但这至少也表明了我的智慧在你们之中是出类拔萃的。”陈珂背着双手,长吁一口气,随即激动起来。
“我们一起长大,所以我嫉妒,魏猛那种不学无术的人靠着违法乱纪能挣到大钱,褚毅就是一个小白脸,从小就有一帮花痴的女人往上贴,你呢,冯南,你哪点比我强,居然有这么美丽痴情的姑娘跟着你,凭什么你们都能过得好,我陈珂到底差什么!”
陈珂的歇斯底里让我震惊,更激起我的怒火。
“这就是你背叛我们的理由!”
“你能把我怎么样,就凭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打我么,来啊。”陈珂拍了拍胸口,一副无赖的表情。
“打你脏了我的手,你这种人不配活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
“哈哈,你错了,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我这种人,我只为我自己活着,古人把天下比鹿,争天下叫群雄逐鹿,但我更喜欢老鼠,这种生物多好啊,有危险它能先知先觉,多恶劣的环境也能生存下去,漫长的时空,广袤的空间处处都有它们的身影,这才上天选择的物种,适者生存而不是强者生存,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有无数像我一样的人,我们将是亲密的良师益友和忠诚的伙伴,我的前途将一片光明,而你注将黯淡。”
我冷静的与陈珂分别了,你叫不醒一个假寐装睡的人,也打不痛一个厚颜无耻的人,我不想多做没有意义的事,现在对我最重要的是爱情,最珍贵的是乐乐。
我回到了父母家,向他们表明了态度。
“你怎么执迷不悟啊儿子,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啊。”母亲痛心的说道。
“妈妈,我做了我唯一正确的选择,你就祝福我们吧。”
我起身离开,留下了目瞪口呆的父母。
三天后的中午,当我一如往常的推开家门,却不见了熟悉的乐乐,在客厅的茶几上,我看了一封信,上面是乐乐娟秀的字迹。
“亲爱的冯南,见字如面。
遇见你是上苍赐给我最大的幸运,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这样的幸运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妄,但我的内心却常怀一丝理智,从甜蜜的序曲奏响的时刻我就预见了别离的最终章。我知道你现在会很痛苦,但请你相信一切的锥心刻骨痛彻心扉,在时过境迁白驹过隙后都会烟消云散,你会有爱人和伴侣,你们会比翼连枝,琴瑟和鸣,所以等待命运的安排好么,尽管我们不会在相见,但我会永远为你祝福。哈哈,我知道你一定会哭,你天生就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傻瓜,遗忘虽然痛苦,但选择更加残忍,尤其是当我面对你时,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离开,但仔细想想,既然早晚都要分离,不如在最好的时光与你相遇,在最恰如其分的时刻与你分别,我们拥有了如童话般美好的回忆,足够了。对了,菜在锅里,是你最爱吃的土豆牛肉。
最后祝你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读到这儿,我的泪水已经浸透了纸面,可我却不知道眼泪为谁而流,是为了失去乐乐而悲伤,还是对自己懦弱无能的悔恨,乐乐太了解我了,我始终在衡量在选择,而不是会对爱情坚定不移,奋不顾身的人,我不耻陈珂,但也许我和他本质一样,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吧。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这种伪善的眼泪让我自己觉得恶心。乐乐,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而遇到我则是你的灾难,拥有你,我不配。
信的最后还有一首诗。
“多情却总似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呵呵,少年时自以为洒脱,觉得这首诗说教,不能感同身受,现在反而拘泥了,真是可笑。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从没读懂乐乐那复杂的情感,也幸而我是如此凉薄冷漠之人,才能止步于你的泪水之中,才能告别你的细腻温暖,孑然踏向归途。
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油城空旷的马路上,神色恍惚,刺骨的寒冷让我的身体瑟瑟发抖,也只有午间的烈日才能缓解我的痛苦,阳光在地面蒸腾出的热气,被我如饥似渴的吸入腹中。我迎着阳光,不知道走了多远,我的眼睛在灼热的日光下渐渐失去了视野,只余下一片白芒,如同通往天堂的圣光。我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魏猛为什么会堕入欲望的深渊,明白了褚毅为什么会摆脱世俗的牵绊,也明白了陈珂为什么会被嫉恨蒙蔽双眼。
最后的时刻,我听到了响亮的喇叭和刺耳的刹车声,我轻飘飘的浮在空中,露出了最幸福的笑容。
“儿子啊,你怎么成这样了儿子,我后悔啊,我不该跟乐乐说那些话,只要你能活着,你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这要你能活着就好。”
我隐约听到了母亲的哭声,渐渐这种声音变得陌生起来。
“恢复了这么长时间,你儿子的生命体征现在比较正常,总体情况比较稳定,这个抑郁的问题也不是我医院能治疗的,最好找一个这方面的专业医院,然后再慢慢疗养。”
“三年了,冯南终于醒了。伯母,你也听到了医生的话,至于以后的治疗我会好好安排。”
“谢谢你了,陈珂,多亏冯南还有你这么个兄弟,昏迷这么多年,你工作这么忙还总来探视照顾他。”
“见外了,伯母,这样咱们先到大城市的专业医院诊治,抑郁症这病可不能掉以轻心,然后再回油城找个疗养性质的地方,慢慢治疗恢复,也方便照顾。”
“不知道怎么谢你了,陈珂,我们全听你的安排,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于是,我来到了这里,无忧无虑的活着,起初我还会制造一些暴力和混乱,但逐渐我失去对这种孩童捣蛋般的游戏的兴趣,转而成为了一名模范病号,除了说点疯言疯语,便是安静的观察这里的一切,我发觉这里很多病人的灵智和神识都被薄雾似的东西蒙蔽,而只要我专注的凝视一个病人的眼睛,我就能读取他的情感和人生经历,和那个被封锁的寂寞灵魂愉快的交流,我享受这种生活。
“冯南,这次来看你不光我一个,还有一个人,你应该非常熟悉,你们曾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亲密无间的爱人,托付终生的伴侣。”陈珂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到门口,微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不要。”我下意识的紧闭双眼,手臂摆出防御似得姿势,声嘶力竭的喊道。
“冯南。”尽管我失去了视力,但仍然听到了那让我朝思暮想的声音,羞怯中带着温柔,不,我不能和乐乐见面,尤其是现在的我,尤其是这样的我,我的心境已经平和这么多年,此时也经不起如此的怒海狂涛。我极力的想逃离这里,可我心中的火焰却不由自主的燃烧起来,而烈火带来的不是涅槃就是毁灭。
“听到我说话了么,林夕,醒醒啊。听到了么,林夕,你醒醒啊……”
不对,这不是乐乐的声音,我睁大双眼,并没有看到乐乐的身影,忽然间我感到天旋地转,房间的景物弯转折叠,颠倒错落,门口的陈珂也变得虚无起来,只有他丑陋的嘴脸依然真实,保持着让人作呕的表情。突然陈珂的嘴夸张的裂开,变得越来越大,开始吞噬着扭曲的空间,逐渐向我逼近,我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腥臭味,却退无可退,终于那张巨大的嘴如同黑洞一般将我吞噬进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进入了一条漫长的通道,我大声呼叫,可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包围着我,我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可这通道仿佛没有尽头,我慢慢不想去思考这结局到底是什么,只想赶紧终结这一切。
“林夕,醒来啊。”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我意识到这就是尽头,因为我看到了明亮的光芒。
“呵。”我轻出一口气,失重感消失了。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醒了,林夕,你终于醒了。”我望着这个稍显陌生的女人,微微笑道,我一时还没有适应,仍然感到极不真实。
“醒了就好,快到医院了,千万别睡着了,你要控制自己,千万别睡着了!”
“好的。”我极力控制自己,让虚弱的神经保持清醒,但是疲累感一波接一波的袭来,我渐渐感觉支撑不住了。
“林夕,你要挺住啊,前面就是医院”女人哭了出来。
“好,我一定要坚持……”
我没有再次昏睡,但仍如堕雾中,我看到了一个女人苍白脸颊上的泪痕,听到了医疗机器滴滴的声音,感到了周围的环境忙碌而嘈杂,我知道他们在帮助我,我知道我不能再睡过去,但我真累了,我需要一个漫长的休息……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我看到了那个女人。
“你醒啦,医生,我爱人醒了。”女人激动的跑去找来医生。
“多亏送来的及时,再过几分钟,病人估计就抢救不过来了。”一个白大褂检查了一番,看了下各个指标。
“恩,现在还比较正常。”
“多谢了,李医生。”女人感激的说道。
“客气,都是应该的,你爱人是英雄,他救得那个孩子没什么大碍。”李医生正色说道。“药及时跟上,再好好疗养恢复,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谢谢您,李医生。”女人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我伸出手,轻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滴。
“知道我是谁么。”女人轻轻地掐了我的手臂一下,故作生气的问道。
“知道,你是我的老婆,吴悠啊。”我咧着嘴,用手整理她额头上的乱发。
“脑子没坏就好,别忙活了一圈,救了个没心没肺的,你知道么,你被车撞晕过去多长时间,吓坏我了,医生说睡过去,很可能就醒不来。”
“是啊,很长时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是么,什么梦,有我么。”吴悠侧着脸,深情的看着我。
“梦嘛,记不得了。”我笑着摇摇头。
“哼,就不是会说点好话,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吴悠撅起来嘴。
“梦的记忆只要七秒,我是个实在人,我的梦里记不清你,但我的心里永远有你。”
“坏蛋……”吴悠俏脸一红,娇羞无限。
“哎呦,两口子打情骂俏呢啊。”
“沈洋来啦。”吴悠迎了一下。
“不用,嫂子,东西我自己放这就行,看这样我哥身体应该没事,哥,还认识我不。”
“别闹,你哥脑子又没坏。”
“我这先来了,后面还一群哥们呢。”
沈洋走到我的床边,“嫂子,折腾了一晚上,回去休息吧,我们轮流照顾林哥。”
“没事,他醒来,我不知道多高兴,现在只剩兴奋了。”
我爱怜的摸着吴悠的脸颊。
“休息去吧,我现在也没事了。”
“叔叔,谢谢您。”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甜甜的说道。
我认出了她,是那个我从车轮下救出的孩子。
“恩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女孩的母亲红着眼眶。
“我们会竭尽全力的回报您的。”
“孩子没事就好。”我看着健康的女孩,由衷地说道。
“叔叔,您要吃点什么么,我给您拿个苹果么。”女孩的眼神纯真无邪,用幼小的双手捧起一颗苹果,我看着她就像一颗稚嫩的种子,知道我的付出是值得的,因为她代表了希望。
“不用了,叔叔现在不饿,帮我把窗帘拉开吧,我想照照阳光。”
女孩点了点头,缓缓把窗帘拉开。
阳光照在身上,普世的恩惠升起温暖的幸福。
“孩子,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们去守护。”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