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123)愿你低至泥土时,也能观风行
能观风行
王立群
园子再小,也要栽柳。
园子本是教书楼,他本是一位语文老师。如今学校不再,他成了守园人。
不再上讲台侃侃而谈,他如今一顶凉帽,一把钉锄,给这园子锄锄草,活脱脱一位农民大爷,黝黑的面容上一双明眸倒炯炯,一如他曾经的样子。
一株柳吸收日间阳光,夜间月华,几年来,倒也苍劲挺拔,容得下一人斜倚。他时而卧,时而倚,捧一本唐诗宋词读得津津有味。
风是柳的情人,一至春日,柳必垂,风必穿花拂柳而来,吹乱了他的银丝。
十足一位“柳下客”。
有庄稼人打趣:“守个园子还倚个柳,锄个草还捧本书。”他也不理。他不是教书先生了,可情怀还在;他成了守园人,可追求还在;他已低到泥土中,但不会忘却云层的味道。
我有一次问:“为什么还要栽一株柳在园中央?”
“贾平凹有句话我倒喜欢,你回去读读再来。”玄玄乎乎的,我到哪儿找去?纵然这般想着,还是去把贾平凹的书找来翻来覆去地看。
“可是这一句‘院再小也要栽柳,柳必垂,能明灭萤火,能观风行,三月生绒花,数朵过墙头’?”背完这句,我却颇感怪异,对着一位头戴凉帽、皮肤黝黑的“农民大爷”谈论散文,着实怪异。
他似看出我心中所想:“没错,是‘能观风行’!如今我乃一老农,老农就不能观风行了?谁限定的?”听罢,我顿感醍醐灌顶。即使低到泥土里,谁也不能阻挡谁留着云层的味道,谁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利和必要。能有这份洒脱与兴致,倒真可贵。
我怀着满腔敬意慢慢退了出去,留给这老人一方静谧,一方可观风行的柳园。
林间松韵,石上泉音,草际烟光,水心云影,这些美景都在《菜根谭》中一一浮现,重点不在景,而在人,若是随身份之变而失却本来追求,那陶潜也将不再是陶潜了。思及此,顿觉自己的粗鄙。
又是一年春来到,我站在阁楼上眺望,想着如今这风必是仍吹着园中那株柳的,不知其是否茂盛了些?正如此想着,一团绒絮飘至眼前,我伸手一拈便着,抬眼望去,竟是满城风絮。
三月生绒花,数朵过墙头。愿你低至泥土时,也能观风行。
(日更123)愿你低至泥土时,也能观风行
附录:
生活的一种
贾平凹
院再小也要栽柳,柳必垂。晓起推窗,如见仙人曳裙侍立;月升中天,又似仙人临镜梳发。蓬屋常伴仙人,不以门前未留小车辙印而憾。能明灭萤火,能观风行。三月生绒花,数朵过墙头,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笑。
吃酒只备小盅,小盅浅醉,能推开人事、生计、狗咬、索账之恼。能行乐,吟东坡“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以残墙补远山,以水盆盛太阳,敲之熟铜声。能嘿嘿笑,笑到无声时已袒胸睡卧柳下。小儿知趣,待半小时后以唾液蘸其双乳,凉透心臆即醒,自不误了上班。
出游踏无名山水,省却门票,不看人亦不被人看。脚往哪儿,路往哪儿,喜瞧峻岩勾心斗角,倾听风前鸟叫声硬。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却更远了,遂吸清新空气,意尽而归。归来自有文章作,不会与他人同,既可再次意游,又可赚几个稿费,补回那一双龙须草鞋钱。
读闲杂书,不必规矩,坐也可,站也可,卧也可。偶向墙根,水蚀斑驳,瞥一点而逮形象,即与书中人、物合,愈看愈肖。或听室外黄鹂,莺莺恰恰能辨鸟语。
与人交,淡,淡至无味,而现知极味人。可邀来者游华山“朽朽桥头”,敢亡命过之将“××到此一游”书于桥那边崖上者,不可近交。不爱惜自己性命焉能爱人?可暗示一女子寄求爱信,立即复函意欲去偷鸡摸狗者不交。接信不复冷若冰霜者亦不交,心没同情岂有真心?门前冷落,恰好,能植竹看风行,能养菊赏瘦,能识雀爪文。七月长夏睡翻身觉,醒来能知“知了”声了之时。
养生不养猫,猫狐媚。不养蛐蛐儿,蛐蛐儿斗殴残忍。可养蜘蛛,清晨见一丝斜挂檐前不必挑,明日便有纵横交错,复明日则网精美如妇人发罩。出门望天,天有经纬而自检行为,朝露落雨后出日,银珠满缀,齐放光芒,一个太阳生无数太阳。墙角有旧网亦不必扫,让灰尘蒙落,日久绳粗,如老树盘根,可作立体壁画,读传统,读现代,常读常新。
要日记,就记梦。梦醒夜半,不可睁目,慢慢坐起回忆,梦复续之。梦如前世生活,或行善,或凶杀,或作乐,或受苦,记其迹体验心境以察现实,以我观我而我自知,自知乃于嚣烦尘世则自立。
出门挂锁,锁宜旧,旧锁能避蟊贼破损门;屋中箱柜可在锁孔插上钥匙,贼来能保全箱柜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