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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人|不忍归

2018-06-24  本文已影响92人  顾往之

-1-

凉城渐暖,骤雨初歇。

藏了一整个冬季的乌桕枯叶被初春突如其来的雨打落在地,湿答答地层层叠叠堆在地上。

凉城北郊,一座寺庙落在半山腰上。从城门口望过去,只见得到寺庙中最高寺塔的塔尖。

“唰唰唰……”

无源师太披着一席素衣,手握扫帚,绕着庭前的乌桕树将树下褐红色的枯叶一层层扫起来,堆成一堆。

“师太,天气寒凉,过几日再来清扫吧。”寺中两名常伴无源师太左右的小尼姑,见她又只披了一件薄衫来扫落叶,劝道。

“无妨,你们进去吧。”

“是。”

二人心知多劝无用,只好应着,回身往寺中去了。

“哎,二十年了,师太每年初春都要将这落叶扫得干干净净,真不知为何。”

“是啊……”

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树上垂死挣扎的枯叶,随着雨水的重量坠落,发出极轻微地,“噗”地一声,落到方才扫干净的地上。

-2-

(二十年前,无源师太还不叫无源,也不是个师太。她叫孟圆,是凉国都城凉城中首富孟家的大小姐。街巷人言,孟家富可敌国,乐善好施。)

“新鲜出炉的包子,又白又大的肉包子!”包子铺后站着个精壮整洁的中年男人,正朝着街上的人群吆喝着,“哎客官,来个肉包子呗!”

孟圆伸手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这才想到自早晨逃出家门便还未进食。

“给我十个肉包子!”她向右转身,指着蒸笼里的包子道。

“十个?”摊主和小慧同时叫了出来,“小姐,十个您(咱们)吃得完吗?”

“吃不完,带路上吃。”她说着从包袱中拿出银钱,递给摊主,道:“帮我装起来。”

“好嘞!十个包子,收您十钱,拿好了!”包子摊主迅速将十个包子装袋,递到孟圆手中。

“嘭!”孟圆伸出左手接过包子,刚转回身,突然感到左肩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撞击。一时身上不稳,顺势往后一躬才堪堪蹲在地上没被撞倒。手中那一袋包子却顺势往前抛去,袋子落地,袋中包子扑通通都从袋中滚了出来。

那撞了人的人却径直往前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你给本姑娘回来!”孟圆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的包子,气恼得大叫:“赔我的包子!”

小慧还没来得及扶起她家小姐,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蹲身,将她家小姐扶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那位公子问道。

孟圆本已积敛了气息要张口大骂那无礼之徒,一抬眼见眼前将自己扶起的人不是小慧,而是一位温文尔雅,气宇不凡的公子,这公子长得更是清新俊逸,仪表堂堂。一时嘴微张着,面颊逐渐泛红,生生将盘旋在舌尖骂人的话改成了“没……没事,多谢公子。”

“小姐无事便好。”那公子说着转身向包子铺铺主道:“劳烦给我十个包子。”

“好嘞!”那包子铺主嘴上应着,心中直犯嘀咕:今日真是奇了怪了,都要十个包子。如此想着手上动作也不慢,将装好的包子递给眼前男子,道:“十个包子十文钱,客官您拿好了。”

“多谢。”那青年公子说着,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包子递给孟圆,说了声“告辞”,还未等孟圆反应过来,转身便走。

孟圆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到小慧唤了她两声,方才回过神来,问道:“小慧,你可知方才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姐,你怎么问得如此直接,都不害臊。”小慧笑嘻嘻地揶揄了她一句后方才道:“方才那公子便是徐丞相家的公子爷,奴婢有一次出来给小姐买胭脂,正巧见到他坐在徐家的官轿里,撩开了窗帘子。”

“你……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孟圆闻言有些吱唔地问道。

“告诉你什么?”小慧跟随孟圆多年,两人情同姐妹一般,此时一眼便瞧出她心中情愫,故意逗她。

“小慧!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孟圆假意生气道。

“好啦好啦!之前我要说时,小姐都说……”

“说什么?”

“什么徐丞相家的公子,见都没见过,我才不要嫁!哼!”小慧将前几日孟圆常说的那句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末了,还学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哼!你这小丫头!”

“奴婢还听闻这徐公子乐善好施,声誉极好。”

“这……”孟圆想了想,脸上的红晕更甚,不由得低下了头。

是日,逃婚的孟大小姐回到府中,打消了逃婚的念头,欢欢喜喜等着身穿红嫁衣嫁给意中人。

十日后,徐府的八抬大花轿伴着吹锣打鼓的欢庆队伍,来到孟府门前,将满心欢喜的新嫁娘抬上轿,十里红妆,迎入府中。

凉国极为显贵的丞相公子娶了凉城首富的大小姐,人人都道这是一桩金玉良缘。

当夜,孟圆心中忐忑地坐在喜床中,透过轻薄的头纱抬头望向门处,只见一人推门进来,缓步走到喜桌前拿起秤杆,走到自己身前。半晌,当眼前的红绸被秤杆挑起时,她心中怦怦直跳,一抬眼,便望见当日那个将自己扶起的翩翩公子,不由得遍颊生红。

喜房的烛火摇晃,晃得人心荡漾。

孟圆嫁进徐府一月有余,温柔端庄,贤惠持家。公公婆婆待她甚好,她的夫君徐青山,自大婚那晚之后,眼底也渐渐生出了情意。

若不是一月十七日的那场变故,孟圆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会一直如此幸福喜乐下去。

一月十七日,是孟老爷的五十大寿。孟家身为凉城首富,想要巴结的人自然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不少商贾之士纷纷备了精挑细选的贺礼来到孟府祝寿。就连宫中官员,也多与孟府有些来往,纷纷前来祝寿。

当年孟夫人生下孟圆便撒手人寰。孟老爷情痴至深,从此孤身一人将孟圆抚养长大,多年不愿再续弦。因而此次大寿,便由女婿徐青山筹备。

徐青山出生名门,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寿宴之上,应有之物一应俱全,布置得极为妥当,连孟老爷平日的居所,也将门窗和床帐做了更替,添了一份新意。

“今日鄙人寿宴,多谢各位前来捧场,我敬大家一杯!”孟老爷见院中坐席差不多坐齐了,从座上站起来,举杯对院中众人道。

一时众人纷纷站起,举杯道:“多谢孟老爷款待,祝孟老爷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孟老爷放声大笑,仰首喝尽杯中酒。

他的酒杯刚放落在桌上,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轰闹声,孟老爷歪了歪头,吩咐管家前去察看究竟。

“都不许动,奉御命搜查!”

管家刚走到院中拱门处,便被一声喝了回来。

来人是御林军首领方化,此时带领二十几名御林军走入院中,高声道:“奉圣上口谕,城中商贾孟同方,有勾结外敌之嫌,特派御林军入府搜查,反抗者,杀无赦!”

一时之间院中惊呼声不断,人人自危,有几个怕极了的商贾之士,竟往拱门外跑去,被守在拱门外的官兵抓了,一刀砍死。

院中有女子见出了人命,一时更是惶恐,吓得哇哇大叫。坐得离拱门近的两位夫人,竟被吓得晕了过去。

“各位莫慌,圣上只说要将勾结外敌者依律处理。无关人士,事情了结之后自会放你们离去。”说着朝身边的御林军道:“搜!”

他话音刚落,二十几名御林军便快步冲向后院,一时间各种翻箱倒柜和下人惊呼的声音远远传来。

“爹,怎么办?”孟圆紧张地站到孟同方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颤抖不已。

“阿圆别怕,爹爹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他们没有证据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孟同方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徐青山坐在左侧,紧抿着唇,盯着手中的酒杯良久。

“方统领,找到了。”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御林军快步走到方化面前,将手中的一个木盒递给他。

孟同方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方化手中的木盒,那木盒他从未见过,更妄谈是自己之物。

方化拨开木盒的卡扣,将盒盖掀开,只见一封信躺在盒中,上书:孟同方亲启。

方化把信从木盒中拿出来,将木盒递给站在一旁的御林军。看了孟同方一眼,方才从信封中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来,撇了几眼,道:“孟老爷,这信的落款乃是:大宋左丞相林士,信中内容想来你已心知肚明,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罢扬了扬手中的纸,朝身边御林军士使了个眼色。去后院搜房的二十几名御林军都已回到庭院之中,只待此时方化一声令下,便将孟同方抓捕归案。

“你们!你们栽赃陷害!”孟同方根本就不知信中写了什么,此时胸中愤然之气涌起,大步朝方化走去,伸手就要抓他手中的信。

“孟同方,你敢袭击我,竟还妄图毁灭证据!”方化将手中的信往回一缩,吩咐御林军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孟同方此时却不罢休,一只手抓住方化的手臂往自己身上靠,另一只手去够他右手上的信件,定要看清信中所写之字方才甘心。

却见孟同方突然停止了抢信的动作,身子往后仰去,方化不知何时抽出身上配剑,一剑刺入孟同方腹中。

“爹!”孟圆扑向孟同方,只见中剑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孟同方看着方化此时将信塞入怀中,方才醒悟过来,口中溢出鲜血,断断续续道:“阿圆……你……你要……”话未说完,气便断了。

“爹!”孟圆大呼一声,悲愤之中,晕了过去。

“罪犯孟同方袭击,当场斩杀。”他说着拿过方才装信的盒子,吩咐道:“将孟府中人,一律带走!”

“是!”

时值隆冬,徐府庭前乌桕树的叶子早已枯成了红褐色,些许寒风刮过时,稀稀疏疏地落下三五片,其余都倔强地藏在树枝间,不肯落。

孟圆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戌时,房内无人,她爬将起来,要去解手。解完手,便想去书房找徐青山。

缓步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敲门,却听见房内似乎有人在议事。

“孟家富可敌国,叫皇上怎么能不忌惮。”是徐丞相的声音,孟圆心跳忽止。

“爹,孟同方已死,阿圆不过是个弱不经风的女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皇上是绝不会留下她这个祸根的。”

“可,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你可别忘了,咱们家最初娶她的目的!”

孟圆愣在屋外,脑海中嗡嗡作响,“嘭”地一声晕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已在自己房中,小慧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正低声呜咽着,见她醒了,忙收了眼泪,去取了参汤来喂她。

“小慧,”孟圆喝了几口便不再喝,对着小慧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没事。”

“小姐……”

孟圆闭了闭眼,不再理会。

三日后,孟圆挑了个府中人上朝的时辰,支开下人,悄悄出了徐府,出了凉城,往北而行。

听闻凉城以北,北峰山上有座半山寺,长年孤苦。

-3-

十九年前,凉城城门内不过五里处,开了一家客栈,名作“北归”。三层楼高,楼顶正巧比城门低不过一尺。

北归北归,向北而归。

听闻客栈的老板姓徐,无人见过他的面目。只有一些夜行者,路过城门之时,似乎望见寻风客栈的屋顶上,坐着一个男子,脚朝正北,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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