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72）心魔（5）
层层隐波暗流涌，迭迭烟影雾云移
那家伙一钻出地道，便蹲下身又盖上盖子，还仔细地捞起四周的枯枝残叶，铺洒于其上。完事后，他开始四下里查看，锐利的眼睛像一把刀，将所见之地随意划拉。他冰冷的眼神令秦归日不禁心里一紧，看来，此次事件不简单，仅凭她单独之力，恐怕难以破除这梦魇魔障，必须等庄知蝶这个猎梦师与她一道，才能彻底扫除。在真正的邪恶面前，祈祷是苍白无力的，必须予以有力的抗击。
秦归日之前在去接Natalie的路上，就请陈半秋突入Loop系统，拿到了这个小姑娘一年前遭匪徒绑架案情的详细记录，其中的绑匪跟此时Natalie梦中这人简直一模一样。匪徒抵死顽抗，被警方狙击手击毙。蹊跷的是，这个绑匪当时没有提出过任何赎金要求，事后调查至今也没搞清楚他的动机、有无相关的组织背景，成了一个悬案。
Natalie事后却被恐怖的噩梦缠上了，夜夜回到那个被囚禁了一个月之久的可怕木屋，面对那个变成鬼也不放过她的男人，她崩溃了，整日茶饭不思，最后企图割腕自杀。她被送进心理疾病医院，虽然服药有点效果，但梦魇还是驱之不去。她陷入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的痛苦境地。幸好她父亲那时是英国驻中国大使，从某非正式渠道获得知梦堂梦术师信息，才同中国有关方面搭上线，带着女儿来到魔都，在魔都公安部门牵线下，找到庄知蝶，为Natalie实施了猎梦术。
看记录，那次施术应该是很成功的，Natalie当即便精神大振，当夜就没有服用安眠药，也能沉沉睡去，梦魇也消失了。虽然猎梦术治标不治本，视施术者情况、个性不同而可能反复，但一般也不会这么快失效。难道其中另有隐情？秦归日不敢贸然行动，她是殓梦师，不擅长于攻击，所以过去都和猎梦师搭档出手，去纽约后，将近十年没有施展过殓梦术，除了出于某种复杂的情愫，为Bridge陆桥施过数次，几乎耗尽心力。若想做个彻底了断，又不两败俱伤，秦归日决定先撤出来再说，反正大致情况已探明。
在“引梦香”只燃了一半时，秦归日元神归位。Natalie还沉睡着，但她紧皱着眉头，眼皮不停颤动，不时转头，明显很不安。秦归日俯身仔细端详，发现Natalie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底妆容，以掩盖她的憔悴面容，此时离得近，可以清楚瞧见她青乌的眼眶；她双手手腕内侧遗留无数道肉红色深浅不一的陈旧伤痕。这个可怜的姑娘，备受折磨。秦归日为她整理了滑落的盖毯，又尝试用终端联系庄知蝶，还是杳无音信。她有些慌了。
毕竟庄知蝶是去找他那个诡计多端的姐姐，而且是去“十八街”那种地方。她担心他出意外，反复权衡，眼下连陈半秋也没了声音，她心想这小妮子平时简直像劳动模范，总是第一个到知梦堂，而庄知蝶和她除非有急事，总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今日却出奇了，半秋甚至没有联系过她。
她上线联系半秋，却半天没有回音，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怪自己平时太依赖半秋，根本不知如何登入Loop系统，更别说用“鬣狗”追踪隐秘的信息了；庄知蝶又嘱咐过不能报警，眼下可如何是好。秦归日一筹莫展，思来想去，只能每隔十分钟与他们相继联系一次，如果到黄昏时，还不见踪影，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必须报警，起码先联系沈度。回头见Natalie还沉沉睡着，那个阴沉的保镖宋弦则坐于客厅沙发上，假装端详着桌上三维屏里的新闻，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过书房。先前为Natalie探梦时，秦归日坚持要关门，与姑娘独处，这本是知梦堂基本的规矩：不在外人面前施术，不在公开场合施术；一来怕外行人惊扰了施术者和受术者，二来怕误导外人也跟着入梦。谁知这宋弦死活不同意，秦归日只好采取折衷，将书房内景象调整至知梦堂监控系统主页面，让他通过客厅茶几上的三维屏监视整个施术过程。现在探梦结束，她打开了门，就看见宋弦早就调整好位置，正好可以直接观察到Natalie的情况。又是个难对付的怪人。
黑钢拱门顶部的北极星垂直滑下，对着庄知蝶伪装的“假面”身份扫描测定，十多秒后，星星重新升起，门缓缓滑开，一个悬浮在半空的透明精灵状三维幻影将他引入。他乘坐升降机上升到了十三楼，门一开，一张笑嘻嘻的圆脸映入眼帘，居然是陈半秋！
看庄知蝶愣在那里，陈半秋迎上前去，拽着他的胳膊：“庄哥哥，你怎么啦？不认得我啦？快走吧！秦姐姐一定等急喽！”
听到秦归日等他，才如梦初醒，来不及细问，就焦急地问：“半秋，你通信手环可有信号？我的大概坏了，没法和她联系，她肯定急坏了！”
半秋抬起手腕给他看，“喏，我的也没有信号，”她压低声音说，“不是我们的手环坏了，而是这里安装了屏蔽装置，屏蔽了所有的通讯信号。只有量子通信系统‘摇光’才不受影响，但他们调整了卫星系统，手头没合适的工具，我也没办法啊！”
“他们，他们是谁？”庄知蝶觉得脊背发凉，似乎离那个深渊越来越近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两人步出幽暗如海底的星夜大厅，一部自动驾驶小车已等候在门口，他们跨入车内，车调了个头，向知梦堂方向驶去。庄知蝶回头望了一眼在落日余晖中大厦投下的阴影，又瞥见金字塔状金黄色大门上渐渐映现出金红色英汉双语字：从黎明到黄昏，（From dawn till dusk）。
“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知道我会来？”刚才走得急，现在庄知蝶想起来了，问道。
“我妈妈是这里的高级会员，最近常常带我来这里玩儿。一个多小时前，是苏哥哥通过Loop系统，联系到我，叫我差不多此时到‘黄昏之门’接人，他没告诉我是庄哥哥你，原来你用了‘假面’伪装身份呀！”半秋虽然年纪小，平时大大咧咧，但到底是魔都公安总局局长的外甥女，母亲又是全球转悠的跨行业高级顾问，做事其实极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对于庄知蝶和苏鹮他们绝口不提的事，也不会因为好奇心追问，难怪他们都比较信任她，放心把几乎整个鹦鹉螺系统交给她。
庄知蝶听闻苏鹮居然动用Loop系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禁为他担忧。
车刚开出一个街口，庄知蝶便发现日常通信手环信号恢复了，就在他想拨通秦归日的终端时，它震动了。“你在哪里？没事吧？”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耳机里就传来了她焦急的声音，他还从没见她如此焦虑紧张过。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我没事，放心吧！”他用近似耳语的声音安慰她。坐在后座的陈半秋会心一笑，难得地保持沉默。
“真的没事吗？你……没事就好！”她沉吟着，似乎有些哽咽，就在将将，她差点就要联系沈度了，最后一刻，她望着窗外笼罩在天边的火烧云，想再试试，竟然通了！这倒反令她失措，只会反复确认他的安全。
庄知蝶哑然失笑，“没事没事，我马上就回来！半秋也跟我一起……”
“哦，好！”紧绷的神经适才一放松，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问，“你可找到星临了？”
“这个……一言难尽，等我回来再说吧！”有太多谜团纠缠其中，他也未及清理，之前问半秋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她只简单回道：“我是接到苏哥哥的信息，才去‘从黎明到黄昏’的。我还以为能见到苏哥哥呢！不过，他说回头会来看我的！”她情不自禁地甜甜一笑，沉浸在少女朦胧的情窦初开中。
“好吧！你快些回来吧！我这里——”三维视频被突然开启，Natalie蓝色的大眼睛对着庄知蝶扑闪着，“Honey Zhuang，庄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适才，庄知蝶和秦归日都顾虑到身边还有他人，怕开视频会尴尬，才仅用音频通话，本来气氛正佳，这下可好，被Natalie给搅和了。
秦归日也哭笑不得，她没料到Natalie忽然醒了，转头瞥见一旁沙发上的宋弦，他仍然一脸冷漠，心想：你怎么光知道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预警一下你那个千金小姐的动态呢！转念一想，那毕竟是人家的保镖，怎么会出卖主人呢！所以他任由Natalie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不顾秦归日正在通话，抢了她的终端，还将她挤出了镜头。
庄知蝶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过，方才渐入佳境，竟被这英国妞强行截断，真正堵得心慌，“哦，是金斯顿小姐大驾光临，我有要事在身，恕不能远迎！”刚刚与秦归日两人的默契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嘴客套，语气也赛过南极冰山。
“什么……意思？”Natalie毕竟才学汉语不久，被他一句话三个成语搞得一脸懵懂，转而向秦归日求助，秦归日捂嘴偷笑，“别理他！那意思就是欢迎你来知梦堂！”她看了一眼他在地图上的轨迹，“大约半个小时，他就到了。”
Natalie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已经道了句“See you.”便断了线。她气得直跺脚：“看你还躲到什么时候？”秦归日见之暗笑：知蝶，一会儿有你受了！
“哦，亲爱的庄哥哥，终于又见到你啦！”Natalie一见到庄知蝶，就快步迎上去，想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庄知蝶已经换上日常的暗花薰衣草紫衬衫和黑色修身长裤，见之则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躲过，顺势揽过她的肩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拍她的头，“你呀，是又闯了什么祸了吗？”
小姑娘一脸委屈，撅起嘴嘟囔道：“怎么会！我爸爸一直看着我，还不让我参加朋友的party，去学校也有保镖跟着，我都快闷死了！”
“那是必须的啊！毕竟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庄知蝶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非常温和，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未成年的少女身上，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虽然经过心理治疗和梦术，她恢复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那你父亲这次肯放你过来，不会仅仅因为你闷了吧？”
“Honey Zhuang，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太想你才骗我爸爸，说那个——坏人又来我梦里吓我了，你会原谅我吗？”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意味深长地问。
“行了，别开玩笑了！一会儿吃完饭后，你给我详细说说你的梦吧！”庄知蝶没见到秦归日，没心思跟她多周旋，四处张望。
“庄哥哥，上次你可对我非常耐心的！一开始，我不愿搭理你，你就陪着我，一直陪了我一个礼拜呢！”她赌气地转过头，这才发现跟着进来的陈半秋，“咦，你是谁？怎么和庄哥哥一起回来？”见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Natalie醋意大发。
“她啊，可是我们顶顶要紧的人物哟！没有她，知梦堂的智能系统、连同我们这些‘原始人’都要崩溃喽！”秦归日捧着茶盘，笑盈盈地从厨房里出来，“知蝶，半秋，你们回来啦！都饿了吧？先吃点垫垫饥吧！”原来，她看他快回来，时候又不早了，觉得应该准备一些点心，平时都是他在照顾她，今天也该为他做点什么，何况还有客人。她翻遍了厨房冰箱，只找到几个番茄、几颗生菜、一大截培根、半打鸡蛋和一袋未拆封的切片面包，幸好还没过保鲜期，就动手做起了三明治。这个餐食是她最拿手的，独自在纽约的十年里，大半时间都靠这东西打发早餐。Trinity则取出庄知蝶招待贵客的整套切斯特银茶具，为他们准备英式公爵红茶。现在，她和Trinity一起将茶点端了出来。她自己照例只盛了一杯温水。
秦归日与庄知蝶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庄星临的事绝口不提，“秦姐，辛苦你啦！”庄知蝶瞧了瞧银茶碟中精致的三明治，会心一笑。半秋对秦归日的夸赞抿嘴而笑，平时叽叽喳喳的她，见来了个时髦美丽的异国姐姐，再看看自己一身运动装，不禁有些自惭形秽，暗忖苏哥哥是否也喜欢那样的美女，所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
“知蝶，半秋，快来吃吧！Natalie，宋先生，请！”她安排他们围坐于茶几周围，为他们摆放茶点，一一奉茶，询问在座的是否需要添加牛奶、方糖，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庄知蝶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双手，看它们优雅熟练过滤茶水、夹取糖块、倒出牛奶轻轻搅匀，嘴角隐隐勾起。Natalie连连惊叹茶具的精美和奶茶口味的地道，“庄哥哥，太好了！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啊，光这茶的香味，就能把刚才我梦里的坏蛋赶走啦！”
“下午，我已经为Natalie探过梦了。”秦归日抿了口青瓷茶杯里的清水说道。
“你又做这冒险之事？现在我俩是搭档，总得等我回来吧！”庄知蝶虽然责怪她，语气里却甚是亲昵。好在英国妹子不解中式风情，只以为他们在交代工作。
“没事，我隐蔽得很好。虽然比较模糊，但大致情况我已经掌握，”秦归日不愿当着当事人的面详述，转而对着Natalie继续说：“今天时候不早了，吃完茶点，我们就去吃晚饭吧！金斯顿小姐和宋先生大老远过来，也累了，吃完饭就送你们回酒店，早点休息吧！施术就放到明天吧！如何？”
宋弦仍旧沉默，不置可否，Natalie打了个哈欠，虽然乘坐超高音速飞机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魔都，可是她连日噩梦缠身，总是睡不好，所以的确想早点歇息。她点点头，微笑道：“好啊！其实，晚几天也没关系。”
“为什么呀？你不希望早点摆脱噩梦吗？”秦归日奇道。
“因为……如果很快完成，我就得早早回去了呀！”她娇嗔道，一双含情目注视着庄知蝶。
“......”秦归日也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趁无人注意，她用手指捅捅庄知蝶的胳膊，悄悄说：“哎，你这异国桃花倒是开得旺盛啊！”
庄知蝶一把握住她的手，蹙眉道：“你不也是异国归来的桃花嘛！”
“什……”她的耳朵一热，他已放开她的手，看她竟有些脸红，面上似恼似羞，暗自偷笑。
晚饭后，送走了Natalie他们和陈半秋，庄知蝶与秦归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公寓。秦归日没有马上回自己家，而是留下来与他商谈白天发生的事。双方对彼此交流的内容都大为惊异。
“没想到苏鹮竟然介入如此之深，他在‘十八街’救了你，却又拐走了星临，究竟是为什么？”秦归日轻轻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他把星临带走，我还不能确定。但当初帮助我黑入Loop系统篡改她信息为‘已故’的，全权负责改建知梦堂的人就是他，他是除了我之外，唯一接触过她的人。至于为什么，我猜，可能与苏鹤有关。”
“苏鹤？他那个夕日芭蕾明星姐姐？我们不是已经帮她重建梦境了吗？这和星临又有何关系？”
“我还不清楚，这只是我的直觉。不过，你猜，之前回来的路上，我从新闻里看到了谁？”
“总不会是苏鹤吧？”秦归日先将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提出来。
“你还真猜对了！只不过，出镜的不止她一个人，而是‘全家福’。”
“什么？‘再创’总裁全家上新闻？这可真是个大新闻！”秦归日依稀记得十多年前，苏鹤突然从芭蕾舞台隐退，急匆匆下嫁屠刚时，他们那盛大的婚礼也上过新闻屏幕，谁知却是苏鹤在公众场合最后一次露面。
“是啊！他们夫妻两，还带着首次曝光的女儿。”
“什么？！是……屠灵吗？”秦归日十分震惊，她连忙调出今日新闻版面，果然，还在头版，屠刚身着纯黑色西装，戴着凡戴红暗花领带，神采奕奕；苏鹤一身纯白色蕾丝曳地礼服，戴着珍珠头冠和耳环，活像她演绎过的白鹤，高贵非凡；而他们的“杰作”小女儿屠灵，套着一条浅粉色的纱裙，倚靠在他们中间，娇俏玲珑。一眼看去，的确是美满的一家子。她原本以为，他们至少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她隐藏，没想到才过了大半月，他们自己就披露出来了！
“对，是那个名字，估计就是海底龙宫里的那孩子，占据了上风。本月22日，是这孩子7岁生日，说是办个盛大的庆生会，对了，还要让屠灵演出她母亲当年的剧目——《鹤之舞》呢！方方面面大人物都将出席。说不定你我也会收到邀请函呢！”
“不会吧！毕竟我们算是知情人，他们不怕我们泄露出去吗？”秦归日并不在乎，她不喜欢应酬。
“难说……眼下我还要等苏鹮跟我说清楚呢！”
秦归日又将收到署名“先知”奇怪邮件的事告诉了庄知蝶，然而她再打开信箱，却怎么也找不到这邮件的影子了。
“‘先知’？怎么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庄知蝶蹙额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但秦归日只对他讲了前面一半，并没详述邮件的具体内容，没有告诉他莲子成长为莲花的影像，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后一句：我将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