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草垛

晴好的冬日，从田野经过，总可以在空旷的稻田里，望见一堆堆草垛。这些草垛如山丘，如云朵，如毡房，毫无秩序地散落在苍黄的稻田之上，自由，慵懒，散漫。冬日阳光的颜色也似这般的苍黄，它们和稻田、草垛混合一起，让人像是走进一个宁静又遥远的梦境。时光很老，回忆很暖，都在这无边的田野如风一般飘荡。

记忆中的草垛不是安放在稻田里，而是集中在生产队一块平整光滑的偌大稻场上。稻场是每家每户整理稻子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稻草枯黄味道的时候， 稻子就成熟了，像是铺开一床无边无际金黄的被毯，覆盖着广袤的田野。开镰了，稻禾齐唰唰倒下，接受太阳的烘焙。也就三两天，晒干的稻禾挑到稻场，一把一把喂进打稻机内。打稻机发出亢奋的轰鸣，稻子、稻草瞬间彻底分离开来。前方出口处冲起纷纷扬扬的稻草，像是天空飘洒一场盛大的雪事。

一坨坨稻草被洋叉拖到自家的稻场，来来回回，渐渐地就有了草垛的雏形。压实，梳理；梳理，压实。层层叠叠，叠叠层层。草垛越堆越高，直至高过头顶，一个有模样的草垛终于稳立于稻场。

稻子收获进仓后，稻场便是草垛的天下了。一家一家的草垛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或大或小，远远望去，它们像是一座座黄色的山包包，连绵起伏，纵横交错，有着强烈的动感。原本空旷的稻场因为草垛，便有了新奇与神秘，成了孩子们内心向往的地方，仿佛那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总想让人去探个究竟。

时常走近草垛，是因为草垛是做饭的柴禾，要么，是牛越冬吃的饲料。从草垛上抽拉些草，铺在稻场上，不需太大的地方，够坐足够。悠然坐在草垛边，不断从草垛上抽拉一把把草，然后扎成一个个小小的草团。

草垛渐渐了瘦了下去，往往草垛被掏成一个草洞，容得下人的身子。这当然是孩子们的杰作。草洞像是小巧的窑洞，晴好冬天的时候，阳光照进草洞，便贮满了温暖，是睡觉的好地方。蜷曲在草洞内，阳光散发着稻草的气息，暖暖融融的，就是天然的催眠剂，不消片刻，便呼呼进入梦乡。

当然这样的梦乡往往被母亲的呼唤惊醒。母亲的呼唤在田野里格外的清晰，如水拍岸般的急迫，在耳边鼓荡。这时羡慕那每天准时到草垛晒太阳的孬子，他有长长披肩的头发，一件裹身的黄色军大衣，眼神无比淡定无比安然。他好像还有很酷的八子胡须。孬子吃了可以不做事，这般享受草垛带来的逍遥自在，是孩子们所渴望的。

草垛与草垛形成一条条隐密的所在，像是电影中的战壕，或者曲折的巷子，吸引着孩子们来这捉迷藏。如林的草垛里用心藏匿一个小小的身子，是不容易找得到的。有时在草洞里用草作起了掩护，有时干脆爬上草垛壁虎般地趴着，有时敏捷地在草垛之间穿插迂回。孩子们有的是时间，像这草垛，一落到稻场上就很久，很少有人过问它们的春夏秋冬。孩子们的时间自己打发的时候多，父母只是象征性地让孩子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小的时候是用来玩的，用来长身体的，大人们从来对于孩子们的玩耍，选择黙认与放任。

当然，放任是有限度的，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不知天高地厚。在草垛边玩火，是大人们所担心的。只是大人们的越担心，越发引起那些调皮孩子浓郁的兴趣。火在小时候的印象中是最为神奇的东西，远离村庄的草垛，为火提供了理想的火源---当然，这只是孩子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干枯的草垛太易燃烧，且火借风势，这是孩子们始料未及的。红红的火苗瞬间顺着草垛游走，发出毕剥的狞笑。孩子们吓坏了，赶紧拔腿往回家的方向跑，去搬救兵来拯救草垛。等大人们拎着盆呀桶呀气喘吁吁赶到时，往往草垛被烧得一团焦黑，惟余青烟袅袅而已。眼见如此，大人们也无可奈何，适当的惩罚是必要的，但惩罚的目的是不能玩火，火伤性命。至于失去草垛就失去了做饭的柴禾，也只好另想办法了。

小时候每每从草垛经过，就由然亲切感，心里头感到特别踏实。 草垛预示着财富， 高大的草垛，是实力的体现，谁家草垛多，就表明谁家的收成好，是让人心生羡慕的。一晃经年，远离了家乡，就远离了稻田，也就远离了草垛。人在不断地长大，可那些小时候的往事却愈发清晰，想必是怀念的缘故。而今望见稻田里的草垛，在阳光里沉浸着，仿佛那些老旧的时光，也是这般的淡黄，一同在田野无声地汹涌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