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六十四)硝烟再起
第五章 托付
立秋从眼前晃过,太阳依旧火辣。窗外的悬铃木还是那么绿,那一张张鹅掌形的巨大叶子在秋风中倔强地摇曳,似乎在抗拒秋天的到来。偶尔咯吱一声响,叶柄被秋风轻轻拧断,绿中泛黄的一张叶片儿在秋风的淫威下极不情愿地离开树枝,然后在半空中忽左忽右地徐徐下坠,犹如一只孤芳自赏的蝴蝶乘着风展开翅膀翩翩起舞,最后才安静地蛰伏于台阶前那凹凸不平的草丛中。七零八落的叶片儿似乎在告诉人们,酷夏的热浪终将散去,金秋的清爽转瞬就会到来。
在东林寺远慧大师的资助和坚持下,严苛一直住在医院的病房里。伤口早前就已经拆线,身体经过调养后也开始慢慢恢复,这都得益于当当在身边端茶送饭悉心照顾。当当的妈妈隔三岔五就过来一次,帮忙洗晾衣服或开小灶以补充营养,忙完之后还得回去照顾老人。
没有同伴们的干扰,当当才真正一个人静下心来。这天上午,看严苛沉沉入睡,她端坐在床边的桌子前,向着家的方向遥望着窗外的绿树、房屋和远山,想起以前跟父母在家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才感受到岁月静好带来的那份可贵。
是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呢?
她的手摸到了胸前的玉牌,想想远慧大师述说的那个故事,不由得将玉牌摘下,转过身放到桌面上,然后细细地揣度起来。
严苛爱佩儿是事实,他将心中的那份爱转移到这块玉牌上并将它留下来都可以理解,但他坚持让自己戴着,似乎就有点过份且逻辑混乱了。可能是我身上承载着他对小叮当的愧疚,还有他对心爱之人佩儿真切的忏悔?
这老男人,搞不懂!
好在这块玉精雕细琢、玲珑剔透,戴在身上也很美!
突然,床上的严苛重重地咳了几下,结果给咳醒了。门外洗衣服的妈妈叫当当先给父亲倒上一杯热水,然后再拿水壶去食堂那边灌一壶回来。是啊,这里毕竟不是大城市,医院里的设施没有那么完善。
当当打完开水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严苛侧着身,左肘支撑着身体,右手正伸向桌面想去端旁边的那杯水。可手术才过不久,他哪能恢复得那么快?所以当他的身体一再前倾时,由于重心不稳,整个人就像一堆乱石突然垮塌般一下子压下来,杯子也从手中跌向地面,只听见哐啷一声,杯子碎裂成好几块。此时的严苛瘫倒在床头,手像吊着的重物般无力地垂下,并不停地喘着粗气。那痛苦的表情,就知道拉扯到伤口。
“都说伤口发炎,不能乱动!”当当吼着奔过来,用扫把将碎玻璃推到一边,然后用力地将对方抱起。
“不用你抱!我行!”严苛左手一挣,虽然力度有限,但倔强不减。严苛就是严苛,铁打的刚强是无法洗刷掉的,要人帮?这才丢我老脸!
就那死样,还逞强!当当在心里笑了一下,不还口。
“睡回去!”当当强硬将对方扶正。
严苛用左手支了支身体,看来他偏不想按当当的意愿去做,他要坐起来。看这情况,当当只能抽起枕头垫在对方的身后,严苛将枕头稍稍右移,顺势坐好。
“你咋就不听呢?你是病人,你身体有伤,你不知道吗?”当当责怪。
“有伤我也行,不用你管!”严苛语气生硬。虽然他的脸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你也不想想,伤口还未痊愈,反复发炎会坏事的!”当当直言不讳。
“我的伤我最了解!不用你说!你又不是我,你知道什么?”严苛还在犟,虽然他的心想柔一点。
“在医院里,只能听医生的!”当当斩钉截铁,“我去叫医生。”
“都说不要啦!我的身体我清楚!”严苛大声训斥。可能是因为动气太多,伤口再次被拉扯,痛得他突然表情僵硬,一下子侧卧下来。
“你看你看!”当当嚷,“这么不听话,我都不想理你!”
“不用你理!”严苛咬了咬嘴唇,然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稍停一会,他将眼光转向桌面,自然是想自己端水来喝。当当领会,连忙上前帮忙。可当严苛看到桌面上的玉牌时,他不禁脸色一沉,怒斥道:“你……为什么将玉丢在桌面?整天丢三落四的,你还能做什么?”
“你……”当当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想想对方是病人,算了,让他!她解释道,“我也是因为去打开水……”
“在我这里没有道理!做不好就是做不好,别找那么多理由!”严苛虽然语调转低,但声音依旧威严且不容置辩。
“你……真的是蛮不讲理!”当当大声吼。
“我说错了吗?信不信,如果不是受伤,我直接揍你!”
“你!”当当一听,受不了啦!照顾你那么久都不识好歹,真是铁石心肠!你良心让狗吃了!我去!这段时间就当我真心喂了狗!想到这,她一踢脚边的椅子,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屋内冲了出去。
外面洗衣服的女人见状连忙冲进来,她对严苛嚷:“怎么啦?又吃火药啦?你俩就是冤家一对!”
“烂泥扶不上墙!”严苛对女人吼。
“真是的!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你吗?多烦多累你想过吗?都不念女儿的好,你还能看谁好?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有气,你折腾吧,我看有谁会照顾你!”
“不用你们理!”严苛牛脾气依旧。
“活该痛死你!”女人边说边扶严苛躺好,然后将桌上的玉收起,就走了出来。
她来到当当身边,将玉戴在对方的颈项上:“那头犟驴,不顶他!”说完,又转回病房去了。
当当看着玉牌,在想:为什么严苛总把它看得那么重?她的确想不明白!但她哪里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冥冥中留给自己最后的遗物。
当当清楚地记得,严苛对这块玉特别上心:三年前的夏天,自己到晒场上玩,不小心将它弄丢了。当时自己发动小伙伴们去找,但还是没找回来。是啊,偌大的晒场满地都是稻秆,找一块玉犹如大海捞针,哪有那么容易?严苛知道后恼羞成怒,就差拿皮鞭用刑了。第二天,邻家的小女孩将玉送过来,说是在晒稻谷时捡到的,严苛才松了口气,才原谅她。
那边的妈妈在喊当当,说要她过去帮父亲盛饭菜。当当一个斜楞眼赌气地大声回答:“不去!他那么厉害,哪里用得上我?他自己盛,他行!他最行!他什么都行!”
此刻的严苛正向着当当看了过来,他脸上的严厉已经不见,给人一种想笑但又强烈压抑着不能笑的感觉。他的目光变得非常柔和,同时也透出了一丝淡淡的难以觉察的自责与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