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丑

第一次见到丑丑，它还是雪白毛绒绒一小团，妈妈退休后和姨妈在十三码头开了一家杂货店，表舅与表舅母也在对门做生意，丑丑就是他们养的小京吧儿，那时他们还没有小孩儿，丑丑的待遇相当于独生子女，喝牛奶用小奶瓶，还有纸尿裤，我觉得新鲜有趣，经过便去摸一摸。

过了一段时间，表舅母怀孕了，便把丑丑送给了我爸爸妈妈，这时，丑丑长大了一些，但待遇还是没降低，百般受宠，养成了嚣张跋扈的狗脾气。它主要盯牢我妈妈，不允许她抱别的小孩儿，如有邻居小孩儿串门，它立刻逼人家坐到木沙发上，双腿盘坐，绝对不允许下地，想把脚垂下来也不可以，象个暴脾气的城管，踱来踱去看守着孩子们，稍不如意便冲上前去，疯狂吼叫，恐吓，把胆小的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

几年后，我也怀了宝宝，随着生产日期临近，我和父母都担心，丑丑对孩子们这么凶神恶煞，会怎么对我的宝宝呢？若说为了宝宝把丑丑送人，那我是不会同意的，但如何让这一对儿天生的冤家和平共处呢？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进了产房，生下可爱的宝宝，全家人无限喜悦。我爸爸第一天送去了一罐鸡汤，过几天送饭便多背了一个背包，这次又是带什么好物事给我呢？背包一动，钻出一个狗头，丑丑显然是洗了澡来的，雪白喷香，眼睛黑溜溜，他并不乱叫，看着我。爸爸把丑丑抱到宝宝跟前，严肃认真地跟他说：“这是你的小主人，我们家的宝贝，这个你绝对不能咬！”

商量完毕，他把狗头按下去，拿上空汤瓶，一声再见，潇洒离去，并不解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整个病房里的人，来不及抗议，来不及反对，来不及讨论。爸爸走了，凝固的空气才开始流动起来，大家捂嘴捧腹而笑，伴以啧啧啧，对爸爸顽童一般的行径，不知是褒还是贬。

笑过之后，回家的途中我仍是忐忑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家老爸，大眼泡金鱼眼睛肿了，他会把它捞出来涂点红霉素眼膏，我问他：“这能行吗？”爸爸自信满满地说：“明天就不肿了。”，他喜欢说“古代读书人，不为良相，便为名医。”于是展现他一派名医风范(兽医)……

第二天，金鱼眼睛的确不肿了，但是肚皮翻过来了。

所以，跟丑丑商量这件事，我也觉得不大靠谱。

可是，回家后，丑丑真的对我的宝贝，有一百个不同，不咬，不吼，反而鞍前马后，二十四孝，仿佛小微的狗保姆。

不久便是新年，有人放烟火。我们把小微放在床上睡觉，都去大门口看。鞭炮声起，此起彼伏。丑丑突然跑出来，很生气地吼我们，见我们没反应，又冲进内室，过一会儿再出来，便咬着我的裤角往里拖，一直带到床边，原来小微被鞭炮声吓醒，正哇哇大哭。丑丑还冲着我们吼了几句，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孩子都不管，就知道玩儿！！！

后来，小微慢慢长大了，会跑了。丑丑对小微的格外好，表现很明显，狗狗怕人抢食，也讨厌别人揪尾巴。这两件事我们通常都不做，怕逢彼之怒，自寻没趣。但是小微不知忌讳，丑丑正在咬骨头，他会去抢那骨头。有时甚至揪着丑丑尾巴，骑在丑丑身上。这时，丑丑居然心平气和，不怨，也不怒，甚至温柔地舔舔小微的手，黑亮的眼睛里无限包容。

于是，他俩相伴，就成了每天我下班回家看到的最美风景。夕阳西下，妈妈在场坝里用一个铁桶给小微洗澡，小微用力拎着提手，想改变地心引力，自己把自己给拎起来。丑丑守侯在侧。

邻居逗弄小微，抱着他可以，但不能超过院子的范围，多走一步。丑丑的暴脾气即时发作，狂轰乱炸。一直逼到邻居把孩儿还给我。

小微用胖腿儿蹒跚学步，丑丑便亦步亦趋。小微嚼过的桔子瓣，他毫不犹豫喂到丑丑嘴里，丑丑也毫不犹豫吃下去。

一人一狗，经常交谈。一个吐词不清，一个吠吠汪汪。却能相谈甚欢，自得其乐。

有一部电影，讲到婴儿语具有神奇的能量，是通行而万用，能够帮助疗愈的。丑丑和微微，是在用心灵沟通，成人无法介入其中。

微微慢慢长大，丑丑慢慢变得老而丑，毛打结，颜色变黄，再也不是小粉团似的模样。

它病中衰弱，卧床不起。微微每天都陪伴着，问爷爷：“丑丑还能好吗？”

爷爷说：“丑丑老了。”

终于有一天，丑丑走了。

想起有次我正发无明火，它在我脚边纠缠不休，我便踢了它一脚。它忍痛默默走开了。

一生之中，唯有这一次对不住它。回忆起来，便泪眼模糊。

万物皆有灵性，丑丑冰雪聪明。它一直是我们的朋友，怀念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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