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7  本文已影响0人  少艾Crystal

    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

    ——庄子《如梦之梦》

Ⅰ.暮色

    “彻底的寂静,给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我的孤凄。”

    黄昏日薄,雾霭沉沉。

清瘦朦胧的身影在雾中时显时没。似无边际的土地上,缕缕寒风刮过,利刃冰冷无情地直刺老人枯瘦的脸颊,眉间的沧浪,被心头澎湃的孤寂取代。又是一番,苦心寻觅。

    那个唤了几十载的名字,在寂寥的风中越飘越远,越过山丘,渡过流水,穿过旷野……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它轻落在某处一株不知名的蒲公英上,纠缠半晌,不舍不离。

    它深知,它不会被遗忘;它深知,那人,一定会将它牢牢铭记;它深知,它所知道的,相信的。

在岁月山河中,他们一起,绵绵的来,缓缓的走,匆匆的去。

Ⅱ.折柳

    “杨柳又变成嫩绿的长条,又渐渐黄落,驿道上又满地落叶,一棵棵杨柳又都变成光秃秃的寒柳。”

    万里长梦,驿道古旧悠长。轻烟浓雾间,几棵杨柳肆意将枝叶交付于春风,绿影在水波上游离成细纹,离散聚合,像极了轮回道上的尘世间。

寄托着希望,点滴变化,都牵扯着匆匆行路人的心。

    被唤作“阿圆”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人,“妈妈小心,看着地下。”温软亲热的话语,融化在古道的风中,了无踪迹。

    竹竿划动河水的声响,细微清晰,淅淅沥沥的滴答声,通向古道斜坡之上。河水浮动,一叶小舟孤零零的停泊在岸边,倚卧在两抹青蓝怀中。

    纯白丝丝眷念着小船,船身前舱内只一张单人床,洁白无暇的床单枕头,同医院的气味不无二致。

侧卧在床上的老人,眉头紧锁,干枯的眼眶中还噙着泪纹,脸颊上斑驳泪痕,完美的镶嵌在皱纹的凹凸内。

    “钟书,钟书。”

阿圆扶着妈妈蹲在床边,只听见妈妈弯着腰贴在爸爸的耳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卧在床上的老人愕然睁大眼睛,恍若惊弓之鸟,随后在看清来人之后,神情满是委屈,断断续续地哭诉这一路颠沛流离的思念疾苦。

    浮生萍聚,难测离合悲欢。

    阿圆、钟书,还有杨绛先生,漂泊相依,为彼此抵御世间的凉薄,无常的始终。

小舟不知何时起,荡漾在水天一色间,从此消逝在,这若梦浮生。

    杨柳依依,惜别了春光明媚,铺满了夏日烈阳。初秋从彼岸归于此岸,柳树上嫩绿的枝叶渐黄,无声的风忽过,卷落一地凄凉。

    杨绛先生一程又一程,走过古驿道上的石板,追逐着小舟的方向。深陷无法停息的漩涡,周而复始的,在虚幻、现实中徘徊。

附满秋末的柳枝断落脚边,“啪嗒”一声,折断了泪腺。

   

    阿圆病了。

    身体也变得愈发虚弱,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直到同驿道边的杨柳那般,光秃秃的寂冷。

    疲劳的梦境反复冲刷着现实,杨绛先生每逢踏上铺满落叶的驿道,心间被捅出的血窟窿,便呼啦呼啦的冒着热泪。

    生与死的挣扎,苦难与苍老的颠簸,即便久卧病榻,与外界分离。但,到底是父女连心,昼夜不息的病痛,爱人的苦心慰藉,也无法使他不念阿圆。

    “叫阿圆回去。”

钱老睁大眼睛,看着从跳板上下来的阿圆,看着她,好一会儿。

许是迷雾终究散了来路,驿道上的阳光萦绕着光秃秃的柳枝,光怪陆离的旋转,沿着小舟从此逝的河面,来接阿圆回家。

    杨柳枝条,细长蔓延,将这场离别拉得愈长,痛苦与庆幸,也愈深。

    哀痛和忧伤不是为了哭泣与慰藉,而是为了对抗遗忘的命定。

    阿圆终是走了,最后的路程,羁绊的旅人,目送筵席零散。又是旷野无边,四周却是浓稠的深夜,无形的双手狠狠扣住她的脖子,她想大声呼救,奈何年岁已古,身轻无力。

    黑暗中,她分明听见粗沉的呼吸声,急促,乏力,凌乱……

“绛,好好里。”钱老强睁着眼,干枯的悲恸,语调飘浮。游入相伴此生之人的耳中,很久很久,未能离去。

    “我有没有说明天见呢?”

杨绛先生眼见小舟越漂越远,她想去追。即使满身窟窿,任风疯狂穿透,戏耍玩闹,她来不及觉得疼。只想,和扁舟上的人,好好说一句“再见”。

    即使,相见之期,要待来生。

    后来,她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渐渐,随着旷野而来的风,飘在半空中,顺着乱石流水,扫落在古驿道上,亲吻这离情的一路,飘零的过往。

    梦回死别缠绕的那些日夜,先生睁开有些晕眩的双眼,看着已然物是人非的三里河。她说,这里已经,已经不复是家,只是她的客栈。

    她迟早,是要回家的。

       

Ⅲ.摘月

    “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圆去世。

    一九九八年岁末,钱老离世。

    此后,三里河的“我们仨”,终究是归途离散,琉璃易脆。杨绛先生,接连送别爱女阿圆,携手朝夕的钟书。偌大的家,到底是,只她一人。

    那些消失了的岁月,东躲西藏的跳进光影下的细尘中,看得见,抓不住。有人说,记忆大抵是上苍在剥夺了一切之后,给予人的怜悯。

    不知,这沉甸甸的怜悯,是否足以陪伴未亡人,渡过一生清冷孤心之最。

    一九三五年的七月,比风轻,比云淡。

    岁月里的相遇,是久别重逢的相守。钱杨二人,结婚后不久,便辞别故乡,去往英国牛津留学。所生万千欢喜心的求学往事,为颤动泪流的后辈,多少抚以柔情。

    两个小朋友,在异国他乡相互依偎,彼此拥抱。探险、上课、读书、下厨、会友……这般生活,好不自在。

    一九三六年暑假,杨先生怀上了孩子。即将为人父为人母的喜悦充斥在英国的小家,钱老很认真地同杨先生嘱咐道:

    “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

    许是上天眷顾,钱老得偿所愿。5月,杨绛先生诞下爱女钱瑗,“我们仨”,初见舒颜。

  时间奔腾,喧嚣尘土飞扬。杨绛先生一笔一墨,昼夜重温,那年年岁岁的幸福与苦难,宛如诸多电影镜头,此起彼伏,模糊了我们的视线,永恒了历史的铭记。

    “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这句承诺,钱老终究是做到了。与他“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皓月高悬,枯木静卧。

孤身踮起脚尖,静看夜幕下缥缈似梦般的圆月。指尖轻飘飘的触及月色皎洁,那指尖竟开始慢慢泛出好看的颜色。

回忆是一条无法看到尽头的不归路,高山春雪初融,碧天夏阳灼热,溪涧秋风席卷,云影冬雨绵绵。

这万里长梦,横跨63年,一路行来,阳光烁金,花漾微水。相守相助,相聚相失,相怀相念。

生命崖边张望,烟雾弥漫,似蓬莱仙境,年年即此生,岁岁不相决。

九十二岁的杨绛老人,轻柔的拨开生死离别的愁云惨雾,透过笔下生出的无华之花,哀而不伤的述说着,记忆翻滚下的风一更雪一更。

Ⅳ.沉眠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2016年5月25日凌晨,杨绛于北京协和医院逝世,享年105岁。

    孤守十八载,笔耕忆百年。

    或许,这沧海人世间的每一份真情,都是在等待、铭记、遗忘、梦境中反复。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你会等我。

    所以 ,我安心的,慢慢寻找归途,一点一滴的,记下我们的家,不敢遗忘。

    杨绛先生说,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那般美好的结局。

    但是,我深信,刻薄生命的尽头,恰是花好月正圆的开始。

    钱老、杨绛先生、阿圆。

    他们仨,会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

    是的,我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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