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幻语

你才是摇青,你全家都是摇青(一)

2014-10-09  本文已影响400人  游萦

初见S小姐,是在南锣鼓巷的一家韩国咖啡馆。三个人杯盏交错——我,一个北漂的外媒搬砖工;H女士,中年美帝社会活动家;S小姐,一个漂在纽约的女摇滚歌手。S小姐气质粗放,金发碧眼。乱发绾起来,半透明的亚麻衬衫草草打一个结,妆容也不怎么精致。但她有种横冲直撞的鲁莽的漂亮,笑起来两大排牙齿露出来,像贝壳串。

S小姐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活的摇滚歌手。

自诩摇滚乐迷的我,从初中开始就一张张听打口碟,后来翻译了一本有关西雅图摇滚的书,而乏善可陈的情史里,也有一个三观和生活都比较混乱的摇滚青年。我喜欢摇滚乐,但是对于摇滚人生,一向是叶公好龙的态度。有一回从愚公移山看演出回来,裹了满身的烟味儿,到楼下时,邻居家跟我很熟的狗都不认识我了,闻着可疑的味儿对我吠了半天——连狗都不能相信,它居然在我身上闻到了摇滚现场的气味。

S小姐在初次会面中,兴冲冲地交代自己的背景:美籍犹太人,父母都是摄影师,成长背景比较自由主义,有一个面容俊美,万花丛中过的妖孽弟弟。自己15岁得到第一张唱片合约,然后辍学开始过四处巡演的生活,直到至今。目前漂在纽约布鲁克林,有一间斗室。

“你知道吗,以色列为了壮大犹太人队伍,会提供我们这样的犹太后裔免费去以色列旅游的机会。然后路途中,就会鼓励犹太男女OOXX,以期获得更多犹太血统的后代哦。”

“真的假的,有这种好事儿?听着不对劲啊。”“我真心不是编的,”S小姐双眼放光,“我弟就去了,回来告诉我的。”

“你弟爽到了吗?”

“他那个贱人什么德行,你懂的。”S小姐喝下一口水,“真他妈赞,简直奇幻。”

“嗯,”我赞同到,“应该拍一部以这个为题材的AV,有宗教,观光,异国风光,复国大计这些个元素,一定大卖。如今的AV产业需要创意。太一潭死水了。”

“或者拍纪录片。其实我也打算去,不一定要OOXX,去看看也好。”

“我一直听说资本主义充满淫乱和糜烂。看来不全是我党的危言耸听。”

“贵党说的很对。”S小姐大笑。

H女士很久前跟我提到过S小姐,给我放了一首她的歌。没什么特别的,抱着吉他的小清新,唱些哼哼唧唧的小忧伤小情绪,口味太轻,没给我多大印象。S在我眼中,也就是年轻的五六线小摇滚歌手,感慨一下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的那种。我喜欢苦大仇深的东西,这些跟我不是一个频道的。不过S挺讨人喜欢,也有H女士这一道熟人关系,临走前我礼貌地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在我的住处借宿,不过条件很次,只有地铺。也只是随口说说,当时心想,S小姐再怎么样也是资产阶级歌手,不会宾馆都住不起。

几天后,S小姐真的拖着箱子找到了我,说,在睡大街和睡我家地板之间,还是选择后者吧。

去往我公寓的路上,我一直极力渲染居所之破烂,“就跟你们的ghetto(贫民窟)一样,真心的。”到了公寓开了门,她表示,“挺好的,比ghetto强很多,真正的ghetto连厕所都没有,尿流一地。”

我会告诉她很多住胡同的人家里的确没有厕所吗?

在北京两年,我好不容易有钱租下一隅之地,有书有CD,五脏俱全。除此之外,地板上空出的一个人形大小的地儿,偶尔会接待各色穷苦屌丝。比如被室友拐回家的流浪台湾旅客,进京赶考的gay蜜,奔音乐节大喊“痛仰牛逼”的热血少女。蹭住和当沙发/地板客这种事,就跟无偿献血一样,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在洛杉矶西雅图波特兰穷游时都是沙发客,回来了自然也会往人品账户里充值。地板客们借宿的交换就是吧啦吧啦说起自己的故事,我呢,可以光明正大的窥私八卦别人的人生,也挺爽的。

我的地板如今迎来S小姐。我在地板上连着铺上三床被子,扔一个枕头上去,S小姐痛快地往上一躺:“不用睡大街,真好。我在纽约布鲁克林也是租房子,比这个稍微大一点儿。”

“布鲁克林真跟电影里那么危险吗?半夜走道都会被劫匪大叔突突突?”

“早就不是这样了,我跟你说啊……”

S小姐像所有地板客一样,开始拉起小剧场口述自传。她是一个坦率到底的讲述者,根本不用我引导话题,倾盆大雨一样把自己二十来年的人生全倒了出来。

S小姐自幼热爱音乐,从小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大一点儿就开始混乐队,四处巡演。因为人漂亮,又有灵气,十五岁的时候,萝莉S就被环球唱片签下来了。签约的过程跟皇帝选秀女差不多,一天之内,几家大厂牌纷纷派制作人过来面试,S连轴转地弹唱,制作人们,譬如L.A.Reid(挖掘丁ustin 日iber那个),就会翻牌子一样指点江山:“萝莉转个圈我看看”“萝莉能尝试点儿乡村曲风吗”“萝莉你的key还有空间吗”“萝莉把你养大了让你走性感路线你能接受吗”…… 被环球签下后,S小姐出了几张专辑,最好的成绩是十万张的销量,在二三四五六线艺人当中也算不错。S小姐挣了不少钱,也支持家里很多。萝莉S也见过不少世面,比如跟Metallica一起飞叶子(待考证),被成名前的James Blunt猥琐调戏(待考证),在摇滚名人堂的坐席上见到Mick Jagger等等。但是悲剧在于,S小姐始终没有扬名立万,说破天,也只是“我跟某某某……”。

天有不测风云,萝莉终会长大。长大后的S开始极速由多金摇滚少女向屌丝女摇青转化,当年调戏她的猥琐大叔James Blunt已经上过《滚石》好几回,连屌丝时代的难兄难弟FUN.都已经成名,还上过《周六夜现场》。S小姐失去了萝莉属性,挣扎着不要泯然众人。

据我个人总结,一帆风顺的人生基本没有。小时候念书顺风顺水的,工作后管保被穿小鞋。自小苦命的,大了后反而落于安逸。缠缠绵绵翩翩飞十多年的爱侣,婚后说不定就陷入小三の修罗场(误)……S小姐年少得意,钱和美少年,哪个没有?二十出头她却开始步入从未有过的瓶颈——钱居然是会花完的,唱片公司居然是会不要你的,吃了上顿居然是会没下顿的。

S小姐开始为兼职给数只乐队当主唱打零工,有演出了就有点收入,没演出就干瞪眼。生活薄凉的一面渐渐伸出触手,但好在她年轻,不至于一眼望不见头。

她穷困潦倒时,曾被一个小有名气的女贝斯手邀请到洛杉矶写歌。S寄居在女贝斯手的家里,成天战战兢兢——女贝斯手是跟Jeff Beck合作过的明日之星,很有一批狂热追随者。因此她总是疑神疑鬼,重度被害妄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私人空间。她警告S不准在屋里拍任何照片。有天有只猫经过庭院,S小姐心生欢喜,拍了一张猫的照片。结果女贝斯手发现了,大怒,删了她所有的照片数据不够,还把她手机给砸了。女贝斯手说,现在你没法住我这儿了。

S说,那我住哪儿?我没钱住旅馆。

女贝斯手说,这样,我有个导演朋友,他最近在外面拍戏,空出一间房子来,你可以去那里住一阵子。

S小姐去看房子,好家伙,华丽丽的海景别墅!拍戏果然比卖唱挣钱!那导演是个一线的商业片大咖,人倒是大方,在电话里表示,冰柜里的酒随便喝,冰箱里的吃的随便动,别把他家炸了就行。S小姐疑是走进了海市蜃楼,啊,美好的生活!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另一个朋友把一辆法拉利借给S开(“不要问我为什么是法拉利,我也想问为什么是一下雨就像开着浴缸出来的法拉利?”)。S小姐在那个神奇的一个月里,虽然穷的叮当响,却住着别墅,开着豪车,简直人生巅峰。

S小姐跌落人生巅峰的过程有点黑色幽默。不久后,导演因为婚变,把S赶出了房子。原来女贝斯手和导演早有一腿,导演的正妻一直感觉不对劲,便派私家侦探去调查,结果私家侦探在海景别墅里拍到了人生巅峰的S小姐,当成小三现形,拿照片邀功了。正妻凭着这些照片,狠狠敲了导演一笔赡养费。擅长拍未来战士的导演,在离婚的战场上败得肠穿肚烂。S呢,在大街上游荡了一阵子就灰溜溜地回了纽约。

八月的北京热的糟心。S躺在地板上,瞪着天花板,讲的一身劲儿。她一个“纽漂”,跟我这种苦逼北漂,也的确有不少共鸣。

我们聊到女子摇滚,我给S小姐放了一个“让我尿了一裤子的屌炸天现场。” Nirvana在2014年入驻摇滚名人堂,找了一干女流之辈翻唱自己的作品致敬,打头阵的是Joan Jett,但风头很快被Kim Gordon盖过去。Kim Gordon面无表情,穿着条纹裙,跪在地上嘶吼,嗓音神经质,干涩到掉渣。Kim所在的Sonic Youth贵为九十年代噪音摇滚领军,Kim女神一把阴森森的贝斯,可直可弯,可文艺可癫狂,简直帅呆。跟Thursdon离婚后Sonic Youth解散,Kim也得了乳腺癌,目前一边化疗一边继续搞音乐。Kim大妈把颓废小天王柯本这首歌的颓贯彻得丧心病狂。

Courtney大妈呢,堪称碧池界的班头,悍妇圈的领袖。一身浑圆的女肉,烈焰红唇,金发碧眼,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骚气和活气。嘶哑的嗓子,砂纸一样的颗粒感。吸毒吸到不省人事的二逼事迹不少,也从来不惧被叫成碧池——“勇于面对和承认自己的碧池本质,不以为耻,也是一种女权!”我兴奋地说道。颓废小天王爱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摇滚青年酷爱互相毁灭折磨的关系,可谓棋逢对手,一起作死。

S小姐不喜欢Courtney,但是表示被Kim Gordon女王深深震撼。“我也要翻唱这首歌,我觉得我刚刚找到了音乐的新方向。其实不久前我就在尝试转型了。”S小姐给我放了几首她新作曲的DEMO,倒是跟我第一回听到的小清新风格截然不同,嗓子打开来了,有点流行朋克的感觉,过于丝滑甜腻的地方还是存在,不过那层皮撕得差不多了。

“生命力!有人气儿的东西,才是艺术。才是美。也不一定要很高深,比如我相信很多搞乐队的,都是傻逼。但是傻逼也否认不了那种活气儿,Iggy Pop那种就是典型。”我说。“其实我很嫉妒你,在我脑海中的玛丽苏小剧场里,我一直幻想自己是个摇滚主唱。不过我没有好嗓子,只能脑补一下过过干瘾。”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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