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平定关中刘邦约法 烧毁咸阳项羽还乡｜大秦帝国｜通鉴演

从公元前206年，史书开始记为汉高帝元年。按笔者读书的习惯，因为刘邦尚未称帝建国，因此，笔者认为这仍应当算秦帝国的历史。但为了与史书保持一致，采用汉朝纪元。

汉高帝元年，冬季，十月，刘邦率军抵达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也就是不乘皇帝坐的车子，并且是白马拉的车子，脖子上系着绳子，以示自己该服罪自杀，手捧封好的皇帝玉玺、符、节，伏在轵道旁向刘邦投降。众将领中有人主张杀掉秦王，刘邦说：“当初楚怀王派我西进，原本就是认为我比较宽容。何况人家已经投降，再杀人家就是不祥。”刘邦于是将子婴交给了主管官员处置。

后来的贾谊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评论，说：秦国凭借区区之地而有万乘之权，控八州而朝同列，经历了一百多年。然后，秦国以天下为家，以崤山、函谷关为宫。然而，一人发难而使七座宗庙被毁，自己也死于他人之手，令普天下讥笑，为什么？是由于不施仁义，且天下攻守之势力已经变化了。这是贾谊《过秦论》上篇的最后一段。

刘邦领兵继续向西进入咸阳，众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去秦的府库瓜分财宝，只有萧何去了丞相府把图籍也就是天下地理图册、文书、户籍簿等档案收藏起来，刘邦借此得以全面了解天下的山川要塞、户口的多少及财力物力强弱的分布。刘邦看到秦帝国的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宫女数以千计，便想留在皇宫中不走了。樊哙劝道：“您是想拥有天下，还是只想做一个富家翁啊？这些奢侈华丽之物，都是导致秦灭亡的东西，您要它干什么！还是尽快返回霸上，不要留在宫里！”刘邦不听。张良说：“因为秦为无道之政，所以您才能来到这里。为天下人铲除残民之贼，应当俭朴为本、缟素为资。现在刚刚进入咸阳，就想安享其乐，这就是所说的助桀为虐。况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希望您能听从樊哙的劝告！”刘邦于是率军返回霸上。

十一月，刘邦将咸阳周围各县的父老、豪杰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父老们苦秦严苛的法律已经很久了！我与各路诸侯约定，先入关中的人为王。因此，我应该在关中称王。现在我与父老们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杀人者要被处死，伤人者和抢劫者依法抵罪。除此之外，秦的法律统统废除，官吏和百姓都照旧不动。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替父老们除害，而不是来欺凌你们，不必害怕！而且我所以领兵回到霸上，不过是为了等各路诸侯到来后一同订立盟约。”刘邦于是派人和秦的官吏一起巡行并通告各县、乡、邑。秦地的百姓大喜，争相拿着牛、羊、酒食来慰问官兵。刘邦又辞让不肯接受，说：“仓库中的粮食很多，不缺，不能让百姓们破费。”百姓们于是更加高兴，唯恐刘邦不在秦地称王。

项羽已经平定了黄河以北的地区，率领各路诸侯军想向西进入关中。在这之前，诸侯军中原来当官当兵的、服役的、戍边的经过关中时，秦地的官吏士卒对他们很无礼。等章邯率秦军投降了诸侯军后，诸侯军的官兵便把投降的秦军官兵当作奴隶和俘虏来使唤，随便侮辱秦军官兵。秦军官兵很生气，私下里说：“章将军等人骗咱们投降诸侯军，如今若能入关灭秦，是大好事；即便不能，诸侯军将咱们虏掠到东方去，秦军又会杀咱们的父母妻子儿女，怎么办？”诸侯军的将领们听到了这些议论，报告给了项羽。项羽于是召集黥布、蒲将军商量说：“目前军中秦国的官兵还很多，他们内心并不顺服，如果到了函谷关不听从指挥，会坏事。不如将他们杀了，只和将军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等进入关中。”楚军于是夜里在新安城南面袭击并活埋了投降的秦兵二十余万人。

有人劝刘邦说：“关中比其他地方富足十倍，地势险要。听说项羽封章邯为雍王，让他在关中称王，现在如果他来了，您恐怕就不能占据这个地方了。可以火速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军进来，慢慢征召关中的兵，增加自己的实力，抵御他们。”刘邦认为此计可行，就照着办了。

不久，项羽到达函谷关，但是关门紧闭。项羽听说刘邦已经平定关中，大怒，派黥布等人攻破了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军至戏。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沛公想要在关中称王，任用子婴为相国，奇珍异宝全被占有了。”曹无伤想借此求得项羽的封赏。项羽大怒，让士兵们饱餐一顿，打算次日攻打刘邦。这个时候，项羽拥兵四十万，号称百万，驻扎在新丰县的鸿门；刘邦拥兵十万，号称二十万，驻扎在霸上。

范增劝项羽说：“刘邦未进入关中时，贪财好色。现在入了关，却不要财物、美女，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小。我曾命人观望他那边的云气，是龙虎之气，出现五彩，这是天子之气啊！抓紧进攻，不要错过了时机！”

楚军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向来与张良要好，便连夜骑马到了刘邦军中，私下里会见张良，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他，想让他一起离开，说道：“不要跟刘邦一块儿死啊！”张良说：“我为了韩王辅佐沛公，而今沛公有难，我却逃走，这是不义，我不能不告诉他。”于是张良即进去告诉了刘邦。刘邦大惊。张良说：“您估计您的兵力足够抵挡项羽吗？”刘邦沉默了一会儿说：“的确是不如他。怎么办？”张良说：“我去告诉项伯，说您不敢背叛项羽。”刘邦问：“你怎么会与项伯有交情？”张良说：“过去项伯就与我有交往，他曾经杀过人，我救了他。现在事情紧急，所以幸亏他来告诉我。”刘邦说：“你与他谁大谁小？”张良道：“他比我大。”刘邦说：“您替我请他进来，我得把他当兄长来待。”张良出来，坚持邀项伯入内，项伯便进去与刘邦相见。刘邦举杯向项伯敬酒祝他身体健康，并与他约定结为亲家，说：“我进入关中，秋毫不犯，只是登记官民，封存府库，等待着项羽将军到来。之所以派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有其他盗贼出入，以防不测。我日日夜夜盼望着将军到来，哪里敢谋反啊！希望您能把这里的情况详尽地告诉项将军。”项伯答应了，对刘邦说：“你明天不可不早些来亲自向项王道歉啊。”刘邦说：“好。”项伯于是连夜赶了回去，到达军中，把刘邦的话都报告给项羽，并趁机说：“刘邦不先攻进关中，您怎么敢来呀？现在人家立了大功却攻打人家，是不义的。不如好好待他。”项羽同意了。

第二天，刘邦带领一百多骑随从到鸿门来见项羽，道歉说：“我与将军您戮力攻秦，您在黄河以北作战，我在黄河以南作战，没料到我能先进入关中破秦，能够在这里与您相见。现在有小人搬弄是非，使您和我有了误会。”项羽说：“这是您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我何以至此！”项羽于是就留刘邦与他一起喝酒。范增频频向项羽使眼色，并三次举起他所佩带的玉暗示项羽杀刘邦，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身出去招项庄前来，对他说：“项王为人心慈手软。你进去给刘邦敬酒，敬完酒，你就请求表演舞剑，趁机在坐席上袭击刘邦，杀了他。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将成为他的俘虏！”项庄进入账内向刘邦敬酒，敬完酒，项庄说：“军营中没有什么娱乐，我来舞剑助兴吧。”项羽说：“好。”项庄于是拔剑起舞。项伯见状也拔剑起舞，并时时用身子护住刘邦，项庄无法行刺。

这时张良来到军门见樊哙。樊哙问：“今天的事情怎么样了？”张良说：“现在项庄拔剑起舞，其意在沛公。”樊哙说：“那这事就有点紧张了，我进去和他拼了！”樊哙于是带剑持盾闯入军账。军账的卫士想阻止他不让他进去，樊哙用他的盾牌一撞，卫士立马倒在地上。樊哙掀开帷帐站在那里，怒目瞪着项羽，头发直竖，眼角都要睁开了。项羽按剑跪起，说：“你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骖乘樊哙。”项羽说：“是个壮士！赐给他一杯酒！”军士给了樊哙一大杯酒。樊哙拜谢后，站着一饮而尽。项羽说：“再赐给一块猪腿！”军士们拿给他一块生猪腿。樊哙将他的盾牌倒扣在地上，把猪腿放在上面，拔出剑来切了，大口地吃了。项羽说：“壮士，你还能再喝酒吗？”樊哙说：“我连死都不避，一杯酒怎么够？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唯恐杀不完，用刑惩罚人唯恐用不够，天下都反叛他。怀王曾与各路将领约定：先破秦进入咸阳的人可以称王。现在沛公最先破秦，进入咸阳，秋毫无犯，就率军返回霸上等待将军。劳苦功高如此，您非但不给他封爵，还听信小人的谗言，要杀有功之人。这是在重蹈秦亡的覆辙，我认为您的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项羽无话可答，说：“坐吧。”樊哙于是在张良的身边坐下了。

坐了一会儿，刘邦起身去上厕所，趁机招呼樊哙出来。刘邦说：“我现在出来，没有告辞，怎么办？”樊哙道：“现在人家是屠刀和砧板，我们是鱼肉，还告个什么辞！”于是刘邦就走了。鸿距离霸上四十里，刘邦撇下车辆，独自骑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拿剑和盾牌，跑步相随，经骊山脚下，取道芷阳，抄小路回到霸上。刘邦留下张良，让他向项羽辞谢，将白璧献给项羽，将玉斗赠给亚父范增。刘邦临行前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们的军营，只不过二十里地。估计我已经回到军中，你再进去。”刘邦已走，抄小道回到军营，张良方才进去告罪说：“沛公不胜酒力，无法来告辞，派我捧上白璧一双，献给将军；玉斗一双，献给亚父。”项羽问：“沛公现在哪里呀？”张良说：“他听说您有要责备他的意思，就回去了，现在已经回到军中了。”项羽就接受了白璧，放到坐席上。亚父范增接过玉斗后扔在地上，拔剑打碎了它们，说：“唉，竖子不足与谋!你这小子不值得与你共谋大业！夺你天下的人，必定是刘邦。我们这些人都等着当他的俘虏吧！”刘邦回到军中，立即杀掉了曹无伤。

隔了几天，项羽领兵西进，屠咸阳城，杀了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搜取秦的金银财宝和妇女向东而去。秦地百姓大失所望。

韩生劝项羽说：“关中有大山和大河为屏障，是四塞之地，土地肥沃，可以在此建都称霸。”项羽看到秦国的宫室都已烧得残破不堪，又惦记着返回家乡，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富贵了而不归故乡，就如同身穿绵绣华服在夜间行走，谁能看得到啊！韩生退下去后说：“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天下人都说楚人像是猴子戴上人的帽子，果然如此！项羽听到这话后，烹韩生，把他煮死了。

项羽派人去回报请示楚怀王，怀王说：“照先前约定的办。”项羽大怒，说：“怀王是我们家扶立的，并非因为他有什么功绩，怎么能够一个人作主定约呢！天下刚开始起兵反秦，暂时拥立过去各诸侯国的后裔为王，以利伐秦。但是，是那些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持锐利的兵器的人首先起事，风餐露宿三年之久，终于灭秦平定天下，都是各位将相和我的力量啊！怀王虽然没什么功劳，也应当分给他土地，尊他为王。”众将领都说：“好！”春季，正月，项羽表面上尊楚怀王为义帝，说道：“古代的帝王辖地千里，却一定要居住在江河的上游。”于是就把义帝迁移到长江以南，定都在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