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爷爷的故事

哑巴爷爷的故事

前不久，刘沟村的哑巴爷爷去世了。哑巴爷爷走的那天，正好是儿女们要为他祝寿的那一天。

其实，哑巴爷爷不哑。只是当年他老伴刘奶奶把他带回刘沟村时，他一直没说过话，别人也不知道他叫啥名字——很久以后才听刘奶奶说他叫郑树，就干脆给他取了个“哑巴”的外号。直到大约六、七年后的一天，他才突然开口说话了。可“哑巴”的外号一直被人们叫着，直到他后来当爷爷了，村里的小生后辈们也还是叫他哑巴爷爷。

哑巴爷爷从六十岁那年起，每年都要祝寿。那是刘奶奶对儿女们说，你们爹这一辈子很苦，也该让他享享福了。于是，在哑巴爷爷六十岁那年，他的儿女们就热热闹闹地给他祝了一次寿。以后，每年过生日时，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后来还有孙子、孙女们都要从外地赶回来为他祝寿。

今年该是哑巴爷爷过八十四岁生日了。早在两个月前，哑巴爷爷就对老伴说：“老婆子，你我都活不了多久了，可别把它带进了棺材呀！”其实，哑巴爷爷对刘奶奶说的这番话，早在第一次祝寿时开始，每一年祝寿的时候他都要对刘奶奶说，只是老伴坚决不同意。在离他的生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哑巴爷爷又对老伴唠叨：“娃娃们咋还不回来呢？”老伴说：“你急啥子嘛？”

哑巴爷爷的老伴是乡小学的退休教师，比他小两岁。当年，她家在刘沟村是吃得起饭的人家，父辈常年在外做生意，家境富裕。小时候，她在村里读私塾，不幸父母先后病逝了。舅舅在北方做生意，就把她带到北方读书去了，直到在北方读大学。她在北方读了一年大学后，也就是在她十九岁那年，突然有一天，她回到了村里。回来时，还带着个大约二十来岁、个子不高但很英俊的小伙子。不久，人们发现小伙子从来不说话，觉得很奇怪，都说像刘奶奶这样俊俏的大闺女，怎么找了个哑巴对象？刘奶奶只是笑眯眯地说：“他救过我的命呢！”自从回到村里后，刘奶奶和“哑巴”就再也没走了。刘奶奶说，外面在打仗，乱得很。于是，刘奶奶在村里教娃娃们识字念书，小伙子在村里刨地种田。五年后，他们结了婚。解放后，刘奶奶成了乡小学的民办教师，再后来又转为公办教师，直到退休。

他们结婚一年后，刘奶奶就生了个儿子。在儿子呀呀学语时，哑巴爷爷也突然会说话了。村里的人开玩笑说：“铁树开花了，哑巴和他的娃儿一起开话了。”听了这话，刘奶奶依然笑眯眯的，显得十分幸福。接下来，哑巴爷爷又有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儿女们长大后都非常有出息，都在外地参加了工作。本来，儿女们想把哑巴爷爷和刘奶奶接到他们那儿去住，但哑巴爷爷不肯。哑巴爷爷说山里的空气比城里新鲜。

哑巴爷爷在村里很是招人喜欢。这并不完全因为他老伴是受人尊敬的老师的缘故，而是他知道许多山里人不知道的事，还会唱很多山里人听不懂的好听的歌。每当他和村里的人在一起干活或是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就会给大家讲中国人和日本人打仗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让人听得入迷，就好像他亲自打过仗一样。他高兴的时候，还给大家唱歌，有时是唱村民们爱唱的山歌，更多的时候是唱那些人们听不懂的歌。哑巴爷爷在唱那些人们听不懂的歌的时候，往往一边唱着一边好像无意中就陷入了一种长久而缥缈的沉思。这时候，人们就会开哑巴爷爷的玩笑：“刘老师在被窝里除了给你讲故事教你唱歌，还教你啥子吔？”这时候，哑巴爷爷往往回过神来，便不再往下唱了。

但从那个搞武斗的年代开始，直到前不久他去世，哑巴爷爷便再也没讲过故事，也没再唱过歌。据说，是因为当时刘奶奶曾教过的一个学生当了红卫兵后，一天夜里跑到她家里，警告哑巴爷爷说：“你再唱那叽哩哇啦的歌，就把你打成反动派、卖国贼，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后来，刘奶奶也不准哑巴爷爷再喝酒。因为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娶媳妇请吃酒席，哑巴爷爷喝过了头，就“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当即就被刘奶奶数落了一顿：“喝醉了就打胡乱说，不怕人家笑话？”哑巴爷爷虽然不再唱歌不再讲故事也不再喝酒，可大伙儿还是愿意和他打堆，想与他摆龙门阵。有时，村里的同辈人问他：“哑巴，你咋没和刘老师回过你老家呢？”他只回答人家一句：“老家很远。”“到底好远嘛？”人家又问他。“老家很远。”他还是平平淡淡的那句话。

今年，在哑巴爷爷生日的头一天，他的儿孙们全都回来了，大家都像往年一样张罗着准备为他祝寿。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一大早，刘奶奶发现躺在身旁的哑巴爷爷已经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人世。

刘奶奶看着跪在哑巴爷爷床前哭天喊地的儿孙们，一滴眼泪也没流。她把女婿、媳妇和孙儿们叫到屋外，只留下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在哑巴爷爷床前。

刘奶奶平静地对儿女们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了。当年，你们舅公带着我从北方回乡的途中，遇上两个日本兵，其中一个开枪打死了舅公，还上来欺负我，另一个就上来拉开他，可枪走火把那个欺负我的日本兵打死了。”刘奶奶接着说：“那个救我的叫武宫正树，是个还在读书就被送到中国来打仗的大学生。他说他回去肯定也活不成了，就求我把他给带回乡下来了……”。

刘奶奶看了看满脸愕然的儿女们，转身坐在床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哑巴爷爷那张安详的脸，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老头子，以后等我死了，你的儿女们会把你送回你老家的……”这时，儿女们发现，刘奶奶的眼角慢慢地浸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