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前一晚不冷（七）
自那天与孙超见面之后已过去一周。
这一周小月陷入了很深的回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正一点一点从内心拱现，似乎要拱成一棵记忆之树，树上每一片树叶都是小月在大云公司的一个故事，每一抹绿色都是大云公司的风景。这棵树那么大，枝叶那么繁茂，足以让小月细数所有寂寞。
小月把自己与孙超在大云公司的经历又梳理了一遍，发现他们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同样是对大老板又敬又爱又怕，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远不止洗袜子和捏肩捶腰。当孙超义愤填膺的说出：“他的袜子都是我洗”的时候，小月是惊诧的，她也会为老板洗洗刷刷，只不过是怀着甜蜜的心情。小月相信，为老板洗袜子的孙超起码在当时是心甘情愿的，像怀着孝敬父兄的心情一样。而她，则像对自己的爱人一样。
小月用力盯着孙超的眼睛，尖锐的说：“你是大云公司的员工，你做的所有事都拿了报酬，如果你觉得洗袜子不是你份内的事，你可以拒绝，你没有拒绝，难道就是想着某天一起算账吗？”不是的，小月相信当时的孙超对老板绝对是死心塌地，且恨不得肝脑涂地。
与孙超不同的是，小月遇到痛苦、迷茫与不解时，她能自己消化。想念了，躲在被子里哭一场。第二天早上再把这份痛苦转换成另一种力量，去跑步、去瑜伽、去读书，在汗水中挥去思念，在读书中寻找安宁，黎小月有正确的人生观，拥有自己的正能量。
而孙超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在当他把老板当朋友、当兄长、当父亲的时候，遇到困难想当然的是找老板求救。求而不得，尊敬与爱戴即刻转为怨念，怨念的时间长了就长成深深的恨意。
“你想把老板当朋友，是摆错了自己的位置，你只是大云公司的司机，老板有义务给你工资，却没有义务帮你！”小月狠狠地对孙超说，要把他内心刺得鲜血淋漓。
你还不明白吗？你需要的帮助，与你的身份不匹配，父母都不能给你的，你凭什么在老板那里能拿到？小月心里远比孙超敞亮，能帮什么，不能帮什么，自己心里要有度量衡。
孙超不明白，他在走头无路、绝望想抓住老板这根稻草救命时，老板的回应是让他跌入谷底的失望。孙超对老板说：“我要出去赚钱还你50万”，老板只点点头，说了两个字：“去吧！”恐怕这才是他气急败坏跃入暗黑之路的主要原因。他本期望老板说：“你跟我辛苦了8年，这钱就不用还了。”
或许一句话又或者50万能让站在善与恶，恩与仇之间的孙超找对方向。老板当然没有错，他没义务去揣测员工的心理，没义务分辨一个人是不是正站在悬疑边，更没义务给50万……归根结底是孙超的恶盖过了善。
小月单纯，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在与老板的感情纠葛中，小月经常做梦，最常见的梦，是前方一根手腕粗的绳子从灰蒙蒙天空垂下，坠在她面前，她想去扯，那根绳子就晃，她越着急要扯到绳子，那绳子就左右晃得越厉害，惊醒后，总有碰触不到绳子的遗憾在。
她与老板的关系就是如此，最初她跟老板说：“我想，我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时候，老板使劲摇摇她：“想什么，说！”
“我想，我想，白天晚上都和你在一起……”她鼓足了勇气的声音很小，带着忐忑和瑟瑟。他们各自有家庭，婚外情想修成正果，小月知道这有多难，特别是老板还有一份成功的事业。
“每个成功的男人后面都有一个成功的女人。”这句话是谁说的？老板的老婆在他的生命与事业之中占了什么位置又付出了什么，小月从来不愿也不敢去想，或是有誓言不离不弃吧……
老板把小月的话摇出来，便不说话了，只是起床、穿衣，坐回外间的办公桌，默默点燃一根烟。抽很少抽的烟……
过了许久，小月没听到老板的动静，只闻到一丝丝烟味，袅袅地、如有若无飘在空中，于是默默起身，穿好衣服，吸上拖鞋，经过大大的办公室，又默默地坐到老板对面。烟雾中的老板坐在桌子后面，眉毛促成一个“川”字，眼睛看不出有多深邃。
小月平日只要看到那个“川”，便忍不住要拿着圆圆的铅笔头，去点老板的眉心，再把铅笔轻轻地拧来拧去，很想拧平那皱在一起的“川”字，口里还不住地念：“眉头舒展开呀，眉头舒展开呀！”老板有时候任她拧，有时候会把他正在写字的笔一丢：“行了，一边去。”
“川”字依然骤在眉间，只是小月在等老板的回答，她的心“噗噗”跳得厉害，这话可能真是不该说出来吧，她感觉滚烫的的血冲到脸上，又缓缓流下来，到脖子、到四肢，身体在发热，腿在发软，抵挡不住这股热流，小月觉得自己要生病了。
“你可以走了，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能做到的一定做。”老板在大大的办公桌后，语气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是眼睛不知在看向何方。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走吗？小月顿时觉得黑暗压顶而来，她陷入了漆黑之中，被推着、滚着进入了重重的更深处。
头有些晕，墙在转。
“让我在公司还待一阵……等我找到地方，我就走。现在，我无处可去……”她哑着声音，要哭出来了。小月努力的睁大眼睛，尽力去驱逐眼前的黑暗。奇怪，她一点也不怪老板，虽然心痛，但站在老板的角度去想，只能这么做吧，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好舍不得呀，舍不得离开与他耳鬓厮磨的感觉。
“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再也。”小月便是张爱玲笔下，在所爱的人面前，卑微如尘土的女子。
再也不说“要跟你白天和晚上都在一起”了，这句话很苦涩也很沉重，简直就是要老板抛妻弃子，无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孙超不懂。当你提要求，求回报时，自然会有人衡量你的价值，用你的价值打发你，不能再多了。如果你能懂，你便不会失去自尊、失去朋友、失去亲人，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