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枝
住在回春公馆里的都是一些老人,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没什么值得忙活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询问外界的动静,主要借助安装在房间的电话。
每一间宽敞的房子里装着健身器材和游泳池,可他们很少在这方面消遣,也只有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才能让他们眼睛发亮。除了电话响起来,他们自己拨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兴奋异常的。
这些老人也基本不会互相走动,就算因为某些原因非出去不可,在外面相遇的话,他们的习惯仅仅只是用严肃的目光互相打量一下,偶尔也会用尾音打个模棱两可的招呼,除此,再无交流。
一个月前,市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一次接收了数千名精神病患者,心理探视工作倒可以放一放,让他们感到棘手的则是住宿问题,因为他们基本都是重度精神病患者,住宿必须单独分开。
作为精神病院的院长,韩马先生压力最大,在接收这批患者之前,他已经给宋仁道博士作了有力保证,并签署了安全保密协议,文件此刻已经放进了档案馆。
韩马先生从业二十年,对待工作一丝不苟,深知市民和上级领导对自己寄予厚望,因此在工作上没有出过一丝纰漏。
可是这次,他也犯难,迎难而上是他一贯的风格,但事后他也感到困难不小。但他意识到,这次正是对自己的最后一道考验。若不是想到了这点,他也绝不会毫不犹豫地签下协议。
至于这些人到底来自哪里,那就不是韩马先生该关心的了,既然社会把这些人交给了他,他要做的首先就是合理安置,其次就是下达任务让医生一个个去做心理疏导。城市的人都应该感激韩马先生,若不是他,这个城市的稳定一定就会出问题。
记得那时候韩马先生还是一名学生,那也是他第一次见一个手持刀具的莽汉对受人尊重的林贤达先生行凶,若不是被警察有力制止,林贤达先生肯定就会遭到不测,毕竟,一个神经病是不会对善良谦和的林贤达先生手软的。
时至今日,韩马先生都对林贤达先生心存敬畏。林贤达先生是多么平易近人的大善人啊!他一次次为市民伸出援助之手,他更会亲自赶往医院看望重症患者。作为一个企业家,林贤达先生的身上没有一点望族的傲慢,他也不在乎那些冷漠的市民对他妄加揣测。比如有人说林贤达先生戴着伪善的面具攫取资本,或者说他垄断了市场。对这些麻木的白眼狼,韩马先生从来都嗤之以鼻。林贤达先生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别人却这样中伤他,真是没良心。
韩马先生之所以决定在精神病院工作,正是在林贤达先生险些遇刺之后。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心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这是重中之重的工作,他发誓要改造精神病患者的世界,让他们健康起来,阳光起来。伟大的事业就需要韩马先生这样的勇于奉献的人。当然,也包括林贤达先生。
那个妄想伤害林贤达先生的人,当然是个严重的精神病。他叫史雷,本是个小商贩,靠着自己的小生意也能勉强度日。怎么说呢,他也算是幸运的人了,有个还算温柔的妻子,也有个热爱文化的儿子,年迈的父母亲也都还在世。
但在韩马先生看来,这个史雷完全就是一个刁民啊,他是那样的粗鲁,一点都不知道公德心,比如他为了多卖出去一点商品居然去市中心摆摊位,全然不顾社会的影响,要知道,那天可是市长在接见外宾啊。外宾要是看到市里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那本市的脸面何在,人家怎么看本市的市民?
最后,维护市容的安保人员义无反顾地赶走了史雷。当时新闻出来后,身为学生的韩马都震惊了,他就想,怎么会有这样利欲熏心的市民啊?
那次之后,市里就在维护市容上下了力度,其他的小商贩都规矩了,可是史雷还是老样子,东躲西藏地做生意,并且多次和安保人员起争执。有一次,安保人员实在忍无可忍,就痛揍了史雷一顿,打掉了他两颗牙齿。安保人员虽然是因为公事不得已动手,事后却还关心地去替政府问候了史雷。
但史雷在装了假牙后依然四处摆摊,完全不把政府的公告和命令当回事。韩马想,就算史雷的父母都患有重病,可这也不是他无法无天的理由啊?韩马的爷爷也患有癌症啊,老人每一月都要去国外治疗一次,吃的高效药,九十高龄的老人,还在顽强地和病魔作斗争,老人说什么了?
至于史雷要行刺林贤达先生,是因为林贤达先生在小商品方面太过成功,让史雷机会更少,于是就恼羞成怒了。
这之后,史雷先是被关押了半年,然后在宋仁道博士的走动下,得到了赦免,住进了精神病院。
韩马先生去精神病院工作的那天,他的父亲刚从国外谈生意回来,一回来就给当时精神病院的院长打电话,恳求院长严厉要求自己的儿子。那个院长做事只讲原则,所以连吃一顿饭的简单请求都没有答应韩父,多好的干部啊!
这之后,韩马先生就在院长的严格要求和耐心指导下兢兢业业地忘我工作。可以说,韩马先生今天的成功,完全就是自己拼搏的结果啊!当然,也离不开前院长的鞭策。
可现在呢,韩马先生就有点为难了,他完全继承了前院长两袖清风的高贵品质,所以从不参加不必要的聚会。可这次,为了争取到收容精神病患者的住所,他不得不去参加这个酒会。
这个酒会是几个企业家举办的,参会的都是一些社会名流。之所以办这个酒会,是为了倡导企业家更好地为社会服务。酒会所有的花销,都由企业家自掏腰包,真是用心良苦啊!
韩马先生赶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热闹非凡了。韩马先生总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地走进去,一进去,就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几个企业家依次和韩马先生握手,每一次握手都让彼此感动,为了社会的发展,他们都在夜以继日地奉献啊!
就这个,戴眼镜的刘先生,就光慈善就做了近百次,可每一次他都因为工作太忙顾不上去。别人以为他去夏威夷是度假,其实他是去谈工作。刚到四十岁,都有了白发了。
还有这个,有点微胖的赵先生,管理着庞大的影视公司,只为了让大众能看到好的影视剧,无数次亲自和年轻女演员夜以继日地探讨演技。
但韩马先生却因为一个人而变了脸色,这人叫做唐言,是个资深记者。韩马先生不喜欢唐言,因为他也像个神经病。早年,那篇为史雷鸣不平的报道,就出自唐言之手。这完全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韩马先生是这样认为的。
唐言能参加这个酒会,韩马先生是感到意外的。
“恕我冒昧一句,”韩马先生厌烦地看着唐言,说:“你好像没有资格参加这个酒会呢。”
“是这样,”唐言微微一笑,说:“但凡事总有例外。”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例外?”
“因为总有人喜欢我的报道。”
“但愿有人喜欢。”韩马先生对不远处的几个企业家招了招手,就走向他们。
“对了,我最近正在做一个有趣的报道,是关于那些精神病患者的。”
“你,”韩马先生立即转身,用严厉的语气对唐言说:“我劝你,不要引火烧身。”
但韩马先生很快就笑了,他轻松地说:“但请放心,你的野心不会得逞。”
“是吗?”唐言喝下一口酒,问:“一些头脑单纯的码字工,突然就成了精神病,您觉得这正常吗?”
“不正常?那只能说明你也离精神病不远了。”韩马先生拍了拍唐言的肩膀,说:“孩子,别那么幼稚,你改变不了什么的。我知道,你也是有了一定的倚靠,才敢这样做。但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是被利用了,我们的社会光明而阳光,而你非要像那些精神病患者一样,做和平的蛀虫,结果就是,你也变成精神病。”
“不,韩马,社会需要知识分子的骨气,知识分子也同样需要社会的宽容。读书人和政府从来都该是互相撕咬又互相依靠的关系,你能懂吗?”
“呵呵,孩子,这话你去说给你的老板听吧。”
没过几天,市精神病院又增加了一个患者,名叫唐言。那样一个让人不省心的人,大约就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在外面,他应该是会破坏本有的宁静的。
而回春公馆的老人依然时时留心着外来的电话,并在拨打电话时面带激动。他们在末年,依然像早年一样关心着他们曾拥有的一切,不,其实他们一直都拥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