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诗行
我的家乡是鲁东南不足千人的小村庄,我家就住在村子的最南头。每天推开大门,各家各户一畦畦的自留菜地映入眼帘;西南角是一个颇似胃形的大池塘,水从东上游河沟流进来,在这转个弯、歇歇脚,欢快的唱着歌儿向北奔去。沟西是菜地,穿过成片的菜园,越过一条东南西北向土公路,便是大片口粮田。
当春姑娘悄悄的到来时,冰封的池塘开始苏醒,各种野菜争先恐后探出小脑袋,我和伙伴提上篮子,拿着小铲到田里去,跑着跳着,说着笑着、打闹着,寻找着。等挖满篮子,回家挑出一棵棵荠菜,摘干洗净,母亲拿它炒鸡蛋、炒豆腐、包水饺,味道特别鲜美。麦蒿用热水一焯,拌蒜或者做豆磨,口感滑滑的、软软的。
至清明时节,沟崖边柳枝冒出嫩芽,几个男孩灵巧地爬到树上,选好枝条折断扔到旁边,女孩们抢着捡拾。等他们都下来,一起做柳哨。先把嫩芽轻轻抹去,右手向左巧妙的一旋,柳枝皮和枝干分离。把枝条垫在找来的破砖头上,尾部砍掉,柳枝皮抽出,再剪成长短不一的一截截,手指尖在一端使劲沥去外层,一支哨子就做好了。一群孩子比着赛着看谁做的快,他们把柳哨放在嘴上,鼓起腮帮使劲的吹,呗呗呗或呜呜呜呜…,一场大合奏开始了…
天气暖和些,房前屋后榆树上结满榆钱,大人孩子找来篮子,爬上树,边沥边吃,等盛满了,回家和上豆面蒸,那是春天最好的吃食。
蛙鸣声起时,天气热起来,我们相约去西沟里捉小鱼,男孩女孩赤着脚丫、挽着裤管下到水里,有的拿着抄网在水流窄的地方拦截,胆子大些的试着去水深一点的地方,捕上来很多小鲫鱼、鲢鱼、泥鳅、田螺。有人从北面小桥底抄到通体透亮的小虾,从石缝中摸到小螃蟹,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一只只抓到小桶里,兴奋的手舞足蹈。
有时候我们做泥炮,大家小心翼翼的下到池塘边,几乎靠近水的地方,挖出湿湿一砣砣粘黄泥土,双手捧着小心挪到岸边。放下泥土,或蹲或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抓一把放在左手心,右手放上面匀速顺时针揉搓,先团成鸡蛋形,再两手同时拇指在上按,四指在下巧妙旋转,做成底薄边厚的窝窝头,做好的孩子霍的站起来,把炮举过头顶,然后使劲快速的甩到地上,咵!炮中间炸开越大,说明做的好,有的没炸开,噗的一声,没关系,团起来再做。一遍又一遍,一个个笑着叫着,玩成了泥猴子。
把做炮的泥巴拿回家去,可以做泥钱。从抽屉里找出两个铜板,准备一根筷子,先拿一个放在底部,取鹌鹑蛋大的泥巴,搓圆压扁,放在上面 ,再放一个铜板压住,用筷子从铜钱孔认真穿入。两手捏压铜板,缓慢抽出筷子,小心取出泥铜钱,放在窗台晾晒。就这样一个个做好,满满的一窗台,是我们儿时的好玩具。放学后大家聚在街口,头顶头的翻泥钱,玩的忘了吃饭 ,常常听到大人扯着嗓子喊叫声。
随着天气变热,雨水增多,池塘里水多了,伙伴们相约找小石子、碎瓦片来打水漂。这可是个技术活,瓦片的大小、形状、扔的方向、力度影响扔的距离。我扔出的瓦片常常扑通一声跌落到水里,邻家男孩森田打水漂有一绝,他向前跑七八步站定,身体先后倾,同时右胳膊向后一扬,然后迅速前倾,抬右脚,右手疾速向前一挥,瓦片沿着水面弹跳着跑出几十米,像是小天鹅在水面跳舞,引得伙伴们阵阵惊呼。
再连续下几场大雨,水从上游顷泻而入,沟满河平,甚至把小桥没了。池塘里的水一改往日的样子,撒起泼来,它咆哮着,打着旋的往北奔流。人从东沿过小桥往西去,多是手拉手,一步步小心的挪移。有次邻家狗蛋掉到水里,眼看着冲出五六米去,叔叔安明像箭一样跳下水,快速的游过去救人,因为来不及脱衣服,他越游越慢,一会冒出水面大口喘气,一会又不见了踪影,当安明用尽全力把狗蛋托举到边上时,他忽然晕了,向下滑去。站在岸上的我,边哭边大声的嘶喊着:“快救人啊,快救人啊!”在这紧要关头,赶来的几个叔叔大爷把他们拽上岸,让两人分别趴在长凳上,控了好大一会,水吐出来,两人才慢慢恢复呼吸。
那些年雨水真多,会持续下一晚上。一早邻居们聚到奶奶家西边柴火园里,看混黄的水面持续上涨到路上,把沟沿边小树没了半截,这时池塘和沟连成了汪洋。浑黄的滔滔大水间或打着旋,哗哗的向下游奔去,有时黑乎乎的东西若隐若现,大人们说那是水怪,小孩子一定站远点,要不像狗蛋一样给撸下去 ,幸亏被救的及时,不然就没命了。吓的我们赶紧往后退,也有的紧紧拽住父母的衣服躲在身后。
炎热的季节里,田埂上密密麻麻长满灰灰菜、勺了头、节骨草、顿打驴,我们割回家喂猪喂小兔。还有马种菜,当时菜地里长的很多,把它连根拔出放到旺毒的太阳底下晒上三天,一场雨下来,只要有土,它又活了,也真神奇,所以我们老家管它叫气死日头。现在城里一到夏天,很多市场有售,说是焯焯拌蒜很有营养,家里人可不稀罕它。菜地里有蚯蚓,胆大的森田找到蚯蚓,故意用小铲子把它掐断,然后找个小树枝挑着一段段单独放着,那一段段蚯蚓翻几下,照常爬行。有时从墙缝找到壁虎,把它尾巴叉下来,立在铲面上,还一边喊:“站本,站本,站到天明又天黑。”壁虎尾巴快速的晃动,一圈小孩瞪着眼睛蹲在那儿围观,稀奇、兴奋,充满了快乐!
沟沿上,潮湿的地方有成片成片的酸溜草,叶片圆乎乎的,我和小伙伴时不时采几片放进嘴巴,轻轻咀嚼,立刻津液充满口腔。还有野芹菜,跟菜园里种的叶子很像,味道也足,茎不长。有野蒜,蒜头只有拇指肚大,还有野葱,曾拔了带回家给母亲,可她好像没放在心上。
秋风瑟瑟时,田里的油蚂蚱多起来,它胖胖的、壮壮的,我感觉它的头像牛头。蚂蚱一蹦,小伙伴们就跑跳着找开去。捉到找个鸡毛聆或钝打驴的叶子绑住,一串串提回家,母亲把蚂蚱放到锅底烧熟,一只只吹去上面的灰,一一分给我们,我和妹妹都让母亲先咬一口,再让上坡回家的父亲咬一口,然后用手拿着一点一点的砸摸,感觉好吃的不得了。
天气渐凉,池塘里的水变少,沟边上一颗颗艳丽豆像蓝宝石挂满枝头。几个小伙伴顺着沟坡爬上去,摘一颗放到嘴里,甜到心底。篱笆上有山芋豆,我们手脚麻利的摘着,很快把口袋撑的鼓鼓囔囔,若不小心艳丽豆挤碎,流出的汁液在衣服上印出片片花朵。
初冬,园里的菜已拔净,邻居们都用锨把土翻起来,让害虫冻死,让地歇歇,来年再种。我和小伙伴们在地里捡小疙拉蛋,相互追着扔到对方身上去,寒冷的冬天里,各人嘴里吹着热气,跑的脸儿红红,满身是汗。
进入严冬季节,池塘变成溜冰场,有胆大的先走上去,轻弹跳试试,看能担住人,我们这些小孩趿溜着鼻子,一股脑冲上去擦滑。有的蹲、有的站,有单人,双人,也有几个一组,你蹲,我推,他拉,有时大人也加入进来,小孩蹲在锨头上,大人拽着锨把跑,不小心掉下来摔个趔趄,爬起来继续,玩的热火朝天…
现在回到家乡,童年时的池塘小沟已被填平,看道路宽敞,房屋整齐明亮,那树、那草、那水、那人,已找不到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