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一间孤独（9）听故事的人
文/墨不觉
01
“兄弟，说说你跟那个女生之间的故事呀！有没有成为你的学姐呀，学弟？”
关于爱情的话题，还真的是一呼百应。在这位头像是只企鹅的兄弟的号召下，楼下开始沸腾，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我隐约可以感觉到屏幕后面的许先知的紧张与脸红，微微紧凑起来的气息也验证着这一点。
“深呼吸，闭好你的眼睛，全世界有最清新氧气……”
一位有才的网友都开始码歌词了，连我都跟着他的词差点唱了起来。直播间里也确实出现了我的嘴替：都有人来唱歌打气了！
氛围瞬间轻松了好多，我私下以为底下个个是人才，碰到兴趣十足的话题，也都有主持的功底，合着没我什么事。
许先知真的深呼吸了，他的乖巧令我有些忍俊不禁，八卦之心也微微一颤。
“先剧透一下，后来有没有考上呀？现在一起上学了吗？”
很明显，我的提问是围观群众们最关心的问题。我也头一次因为问对了问题而被底下人夸了一圈，心中竟滋生了点小得意。
“考上了，今年下半年入学。”
直播间里刷起了一波“666”，也给许先知冠上了一个“学霸许羞涩”之名，弹幕顺便开启了断句梗与谐音梗的玩笑。
本以为还挺清高，平时一本正经的许先知会有些许不快，但他似乎还在羞涩与窃喜的海洋里畅游。
我瞅了瞅时间，得把进度拉回来。怕他忘了刚好讲到哪里，就选了一个点推动了一下故事进程。
“你父母答应让你备考之后，一定也发生了什么故事吧？比如，她有没有提前担起学姐的责任？”
底下又是一片热火朝天与戏精附体，但许先知的语调却渐趋平淡。
确实，在许先知备考期间，他心仪的女生给了他一些帮助，主要是学习资料这一块的帮助。两个人的主要交流也都集中在学习这一块，女生会给他答疑，像个学姐一样。
但实际上，他们俩相差两岁，许先知才是年长的那个。而且，他已经有了社会阅历。
虽然人们常说三岁隔一个代沟，但许先知与那个女生之间还是有距离的。这份距离，不仅仅是年龄上的，更是年龄背后的经历和阅历。
许先知喜欢她，是非常明确的。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心动的感觉，尤其是那种被理解的感觉。但他对她的喜欢一直是克制、隐忍的，生怕吓到她，与他疏远了距离。
他也曾按耐不住心里的冲动，问些专业与学习之外的问题，试探她对自己的感觉。但她好像还很懵懂，真的只是纯粹地回答问题，不会发散，也通常不会回问于他。
他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太复杂了。尤其是想到自己在人情世故复杂的环境里待了近两年，便不由地质疑自己会不会也沾染了些许让曾经的他看不上的习气，是不是不如还是学生的他那样纯净。
那个女生在他眼里就是理性与纯净的代表，她的观点一针见血，文字干净利落，就连看到她朋友圈里的自拍照，都能看出她眼神的澄澈魅力。
她从大二时就开始备战考研，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开始努力去做。在贴吧里，明明是个新手，却很敢于在评论区留言，表达自己的看法。混圈子的速度和能力都让他不敢相信，她还只是个学生。这些都让他自愧不如。
他不由地开始幻想，她会有一个怎样的家庭，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周围是怎样的人，一定都非常优秀吧……
简而言之，他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男生真奇怪，好像一旦喜欢上谁，就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似的。
在他无限且莫名的自卑后，除了自我折磨外，什么行动与进度都没有。
有时候，他会埋怨自己怯懦。在深夜里写些酸文或隐晦的诗句，发到朋友圈后又觉不对，匆匆删除。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曾让她看到，或许能通过“失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的这份曲折有时候会让他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一飞冲天后又慌忙坠落。但他随后又会找到理由宽慰自己，接住气球。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考研通过！”他反复给自己强调这一点。备考不容易，不能就此分神。此时想那些情情爱爱，既影响学习，也可能给她带来压力。
尤其是看到她的每日朋友圈那么鲜活，又似乎从不缺人陪时，他更是自我攻略：“不能给她带来压力！”还有他闪过却不肯承认的念头：“我必须得一次考上，否则等她身边有了人……”
后面他便不敢再想了，又回归自我攻略：“真正的爱是让对方幸福，是经得起考验的……”
真难为他能在备考的天然压力下，还要给自己做这么些心理疏导。
我也因此相信，其实人人都不止一重人格，起码都得有两重。人要真的孤独到极致的时候，有另一重人格出来斗嘴打架，好像也挺热闹。
因为他的自我攻略，女生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也可能多少感受到些，但也没有任何表示。
02
聊天区都不用讲，从许先知开始释放他的超感性时，就已经跟炸了锅似的。
“有多少意难平始于男子的怯懦……”
“喜欢咋不表白？等人挖走再哭呢？”
“兄弟，你不敢，我替你？”
“什么配不配的，真爱必须配！”
“我想说的话，屏幕可能不让播……”
“胆不够，醉一场，释放你的小宇宙！”
……
聊天区才是遍地开花，个个都文采斐然。文艺的、通俗的、押韵的、粗鲁的、上了火的、感慨万千的……全了。
怪不得有人说，如今人类最好的伙伴是手机，离了它哪哪都不行。可不是吗？我竟在聊天区看到外面看不到的精彩，以及曲折成史诗的情感。
因为“意难平”三个字，聊天区格外和谐，仿佛每个人都在许先知身上看到了自己或熟悉的人事。有共同的出口使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那一刻，也包括我在内。
许先知沉浸在自己的情感和情绪中，或许没有那么过多地看到聊天区的消息。只是当他迷茫时的每一个停顿里，都藏着他想要反馈的信息。
有怒其不争的指责，也有祝福他好的鼓励，从他的语气中又能看到他情绪起伏的波浪线。
聊天区给的建议甚至鸡汤逐渐淹没了问题，于是又一段时间是空白的，主要是留给在连麦的我和他两个人消化。
我私下也因为这些或是实在可取或是脑洞大开的内容再次感到被信息淹没的惊喜与恐惧。
大家说得都对，这个说的能成真就太好了！我怎么没想到？这可怎么选？怎么选好像都很难办？这样似乎没考虑到……
在那段空白里，反倒是我们这些旁观者和当事人，陷入了新一轮的自我对话与攻略里。
03
因为害怕情感藏不住，害怕考试受影响，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许先知鲜少再主动联系那个女生。
早起困倦或者又想她时就出去跑步，跑得大汗淋漓之后休息半小时，再用淋浴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晚上基本都得靠近凌晨再睡，睡前还是会忍不住点开她的动态。
本来一直是如此，直到在那个女生的朋友圈里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异性，动态里也没有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先知纠结了好久，才在周末借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套问那条动态，这个理由居然是一道哲学问题。
“难道是生存还是毁灭这一套问题？”
聊天区又热闹了起来，莎士比亚的梗好像永远都玩不够。
但是许先知的给的答案连我都忍不住笑了：如果你用哲学的视角，会如何看待人与宇宙之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她从人与宇宙的关系掰扯到那条朋友圈的照片的，也无法想象她居然真的与她探讨，这脑洞我可能开一千年也开不了。
只为这一点，我对他的佩服都可以上升到五体投地的高度。只是，我的注意力并不在他具体的掰扯和理论上，反而被聊天区的热火朝天拉了过去。
我发现，大家并不真的关心他的理论，不那么想知道他是如何从一起探讨人与宇宙的关系到套出他真正想问的问题的答案的，大家只关心最终的结果——那个女生和照片里的男生是什么关系。尽管许先知似乎对自己套问到答案的过程引以为傲，忍不住还想补充几句。
在旁观者的眼里，他的理论又长又太一本正经，跟故事的高潮距离遥远，作为推进器又显得荒谬，让人难以理解。
人们只想听他们想听的东西，只关心他们关心的事，而他们想听的与关心的，总是自己。
其实我也一样，最后也只听到一个结果：他居然问到了答案，原来是朋友。
许先知见也没什么人关心，对于这一段也及时了结，最后忙于满足围观群众的好奇心。麦里悄悄隐匿了他的叹息声。
“是朋友，那种朋友？”
热闹与欢欣过后，聊天区又有人出来扎了一针，正中许先知的心脏。
讲故事的过程就是这样，听故事的人其实更主动，他们永远会在听到不那么满意或者觉得安心过头时，主动跳出来催进度，以及打破现有的安宁。
于是，听故事的一群人很热闹，讲故事的那一个就很难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