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棺材

村里有一个很大的仓库，仓库的楼上有两个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副棺材。叔公住在左边的那个房间，右边的那个房间住着一个陌生老人。

每天早晨，我都会到仓库叫叔公起床吃早餐。因此，我每天都能看到那副棺材，有时候会看到那个陌生老人坐在棺材旁边抽烟。

"这里为什么有一副棺材？"我问叔公。

"那个老人为自己准备的！"叔公说。

"他生病了吗？"我问。

"嗯，治不好了！"叔公说。

"有个哥哥可以治好他的病，我的病就是他治好。"我信心满满地说。

"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叔公说。

"像爷爷那样吗？"我问。

"嗯！"叔公点了点头。

吃完早餐之后，我需要熬过漫长的一天。大多时候，奶奶会给我讲故事，时间久了，奶奶便开始重复讲那些故事。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枯燥，因为我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叔公为什么没有老婆？"我问奶奶。

"就他那样，怎么会有老婆！"奶奶说。

提到叔公，奶奶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这让我很失落，虽然奶奶常照顾我，但我更喜欢跟叔公待在一块儿。

叔公是个单身汉，总是孤身一人，从不主动跟家里的任何人说话。即便偶尔嘟囔几句，也是轻声细语，好像怕被别人知道自己开口说话了。

"你叔公，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母亲说。

我也觉得叔公像个小孩，他能够跟小孩沟通，也喜欢跟小孩待在一块。他会跟家里的小孩到河里去摸鱼，也会跟小孩到山上去摘野果子。只要小孩子喜欢做的事，叔公也都乐意做。

不过，大人们却觉得这样会惯坏孩子。即便如此，叔公仍旧跟孩子们一块儿撒野。

春天到来时，大人们总是忙着摘春茶。人手不够的时候，父亲也会帮忙一起采摘。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带上我。于是，我们一家子都到茶园去采摘茶叶。

有一回，我在路边的破房子上看到一个蜂窝。我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去捅，但身高不够，力气又不足，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蜂窝。叔公见我捅不下来，拎起一根竹竿就赶了过来。

叔公个子很高，随手一捅，就把蜂窝捅了下来。这下可把黄蜂给彻底激怒了，纷纷向我们冲了过来。叔公见情况不妙，扔下竹竿，拎起我拔腿就跑。即便如此，叔公还是被黄蜂盯了一口，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对此，父亲也只能无奈摇头。埋怨道:"阿叔，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瞎胡闹！"

傍晚时分，叔公总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门前的大树底下。他静静坐着，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有时候，我会跟他静静坐在一起，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夏天到来时，叔公会带我去捕知了。不知为何，叔公很喜欢捕知了。因为叔公带着我，所以父亲也不敢说什么。

"下次我们去捕蜻蜓好不好？"我说。

"下次再说，我们要赶在夏天结束前把知了捕得一干二净。"叔公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们太吵了！"叔公说。

原来叔公是嫌知了太吵了。夏天的傍晚，门前几颗大树上的知了就会吵个不停。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每当夏天到来时，知了仍旧是"知了"个不停。

秋天到来时，叔公整个人就会显得很感伤。即便如此，见到我，他仍旧会露出和蔼的神情。他开心的时候，双眼的目光是快乐的。但他从来没有露出过笑脸，一直都没有笑过。

"叔公不喜欢秋天吗？"我突然问。

叔公没有回答，沉默了很久，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我也不喜欢。秋日的阳光总显得干巴巴的，就连秋风也透着一股悲凉。秋天，就像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常让我想起病床上的爷爷。"我自言自语。

冬天到来时，田里的水面上会结一层薄薄的冰。天气特别冷的话，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这时候，小孩子就会在冰面上玩耍，稍不留心就会把冰层踩破，然后整个人陷进泥里。

冬天是最闲暇的，我常跟在叔公身旁。天气好的时候，叔公会带我去烤地瓜。如果遇上连绵的阴雨天气，叔公则待在仓库楼上的房间里。而我则待在楼下玩耍，因为村里的小孩也会跑到仓库里来。那会儿，村里很多小孩，他们总是很欢快。

春节临近时，仓库楼上的那个老人显得很糟糕，我知道他活不久了。因为，他的眼神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像死鱼的眼睛。

"他活不长了！"我对叔公说。

"不能乱说话。"叔公轻声对我说。

除夕那天早晨，我仍旧去叫叔公起床。我刚踏进仓库，叔公便从楼梯下来，让我不要上楼。

楼上围了几个人，他们手忙脚乱。叔公帮他们把棺材放平整，接着，几个人把老人抬了出来，装进棺材里。

回家的路上，我问叔公:"老人死了吗？"

"嗯。"叔公点了点头。

"他们会把棺材抬走吗？"我又问。

我希望他们把棺材抬走，因为叔公睡在楼上。

"不知道。"叔公回答。

那口棺材没有抬走，在仓库里停留了好些天。

那几天，叔公都睡在小黑屋里。那是爷爷的房间，已经空置很久了，里面阴沉沉的。

直到春节过完，才有人把棺材抬走。之后，叔公不再住仓库里，爷爷的房间成了叔公的房间。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进那个房间。直到父亲给那个房间铺了水泥地板，我才敢进入里面。不过，房间里仍旧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因此，我还是很少到房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