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田野上男孩 ▏第十话:如梦如梦(上)
吃了早饭,奶奶把厨房里剩下的活交给姐姐,自己匆匆忙忙就下了地。
爸爸则进了西厢房,把粮食一盆盆往粮仓里倒,姐姐忙完了也进去帮忙。而小伊却一个人蹲在了小荷边。他脑子此刻正回响着蒋牧音给他讲过的话,学会聆听。
小伊一开始撅着屁股,后来便蹲在了破损的缸沿边。此刻院子里鸡鸭已经出外撒野,爸爸和姐姐也在另一边粮仓里忙活,除了满院子热情似火的阳光,其余什么也没有。他侧着脸将耳朵贴在花盆上,却是什么也没听见。小伊怀疑自己的两只耳朵是不是不中用了,从来没这般不听使唤过。
为了更加专心一志,小伊闭上了眼睛,平复着心情,招风耳几乎沾到沉寂的水面。
就这样,小伊静止了大约半分钟,渐渐的就有了声响。一开始是自己的心跳,后来是微风拂过缸沿的声音,沙——,沙沙——。然后荷叶也跟着动了,噗噗——噗——,像是有人在吹泡泡。这时,沙沙和噗噗声中又多了一个音符,并且逐渐强势,盖过先前的声音。
“日——唔——,芒——嗯——。”
“日——唔——,芒——嗯——.......”
小伊的腿已经有些麻苏,但是为了能捕捉到这个似有诉说的句子,他干脆跪在地上,不去管一汪积水打湿了自己的膝盖。
“如——梦——。”
“如——梦——。”
小伊猛地睁开眼,却看到了那只蹲在小荷叶上的黑色蝴蝶。
“是你?是你在说话。”小伊不知是兴奋还是惊讶。
“如梦——,如梦——......”简短的两个字就像回响的钟声,却突然萦绕在了耳边挥之不去。而且逐渐扩张,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小伊环顾四周,急忙从地上起来,想要逃离此地,那声音却被爸爸的一声呼喊驱赶殆尽。
“小伊,走,去把镰刀拿着。”爸爸急匆匆的说道。
小伊急忙跑向窗台,再回头望向黑蝴蝶的时候,对方已飞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去往田间的路上,小伊始终跟不上爸爸的步伐。不过他心里是高兴的。爸爸又让自己拿着镰刀跟上来,说明爸爸心里已经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对自己的信任还在。小伊心里这样想着,脚下便轻盈的小跑起来。
这时一群孩子在一处新割的麦田里打闹,小伊皱着眉头去看,他们玩的是一种叫做木头人的游戏。人群中领头的是黑子,他沙哑的大嗓门发疯似地嚎叫着。
来到田埂上,时间刚好,那头铁打的牛魔王刚卸下一车新麦,正停在小伊妈妈坟前的麦地旁。小伊看向自家的田间,一棵枝叶茂盛的柳树在随风摇拽。树下就是妈妈的坟,用柳树做阴幡是当地的习俗,但是能成活的寥寥无几。这广阔的田地间有许多的坟地,柳树这般亭亭玉立的,更是唯独妈妈这一处。
金灿灿的麦地中,柳树逢松的树冠恰到好处的点缀其中,画面精美绝伦。小伊每次看到这棵柳树都有一种难言的欣慰,感觉这不只是一棵简单的柳树,那随风招展柔软的枝条,就是翩翩起舞的衣裙,沙沙作响的叶片就是来自远方的呼唤。这样一副风味十足的田园画,不管将来如何漂泊,都将在记忆里伴随孩子的一生,。
联合收割机已经开始进田作业,围观的人群也撤到了一旁的空地上,以防止收割机扬起的灰尘呛到自己。小伊爬到拖拉机的甲板上扶着方向盘,看着父亲在机器扬起的尘埃中进进出出,时不时又想到了齐天大圣大战牛魔王的场景,心里莫明的凝重起来。
忽然爸爸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满脸怒容正对着自己摆手,小伊知道爸爸是要自己离远一点,收割机就要来到了。
爸爸生气时的样子很可怕,小伊不敢怠慢跳下四轮甲板跑到旁边的麦茬地里。不一会儿收割机气势汹汹的冲上田埂,扬起的灰尘瞬间把拖拉机吞没。小伊心里一阵酥麻,看来大人还是经验丰富,于是对刚才爸爸的那一声呵斥肃然起敬。
收割机又折了回去,小伊注意到围观者把目光都集中到自家地里,心里不由升起一股自豪感。十分钟过后,收割机停了下来,爸爸赶紧发动拖拉机,熟练的把车厢停在那铁怪物的身旁。两台机器真是小巫见大巫。
爸爸直接跳进后车厢,用早已准备好的蛇皮袋挡住车厢的各个角,以防止空隙过大向外漏麦子。小伊见状上去帮忙,用手按住爸爸放好的袋子,免得滑落。这时一个桶状的导管从收割机的腰部被拉了出来。很快,金灿灿的麦粒就从圆筒里流了出来,看着一泻如注的粮食,周围的人都眉开眼笑,恭维赞许的言辞不绝于口。小伊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粮食很快拔地而起,盛满车厢。庄稼人都知道多少地打多少粮食,老天爷再给脸,这一车厢也足够盛得了。
粮食卸完,小伊的两条腿被淹没在麦粒间,他意犹未尽还在不时的往身上扒粮食。爸爸给收割机里的王军递了颗烟,王军打开车门,顺手摘下墨镜,小伊一见就笑了,王军整个人都被尘封,只有眼圈周围还是干净的,看上去很是滑稽,像个大熊猫。看来挣这点钱也是不容易。王军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积灰,接过烟,示意一下又钻进了车厢。收割机顺着新割的麦地向北而去。众人也跟了去,刚才还热闹的场面,一眨眼冷清了下来。
小伊的爸爸站在田埂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田间望去。粮食入仓,麦秆倒地。妻子的坟一下子呈现在眼前,似乎长久以来从未如此的清晰过。小伊已把身子从麦堆里拔了出来,坐在麦粒堆上,顺着爸爸的视线望去。小伊不知道爸爸在看什么,自己反倒被眼前柳树的风姿所吸引。
爸爸踌躇片刻回头对小伊说道:“下来。”
小伊不知道还有什么事,一个半蹲跳到地上。爸爸捡起地上的镰刀递给儿子,说道:“去,把你妈坟前剩的一点用镰刀割了,回头让你奶背回家。”
“哦~。”小伊接过镰刀望过去,又看看了头顶的太阳,心里有几分沮丧。不过爸爸的话就是圣旨,他哪有胆量去违抗。
爸爸看出了儿子的扭捏,笑了笑,拂了一下小伊的后脑勺:“去吧,学着干点活。”
小伊顺势向前疾走两步,腿像灌了铅一般,向前挪去。
新割的麦茬上面撒着一层厚厚的麦糠,一脚踩下去像踩在弹簧上,感觉还挺有意思。母亲的坟地位于地中偏南的位置,枕着东西流淌的河水。这里不止有小伊妈妈的一座坟,旁边还有一座,这里埋得是谁,小伊依稀还有些印象。奶奶管她叫娘,是闹荒年那会儿,把奶奶带到这片土地上的人。去世的时候已经八十六岁,现在和二十几岁就去世的妈妈是邻居。一老一少不知道相处的怎么样,一定很好,小伊心想。因为左邻右舍都说妈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小伊的任务就是把两座坟之间联合收割机无法触及的麦子用镰刀割掉。手拿镰刀弯下腰很容易,但是若想一把一把割的行云流水,对小伊来说实在资历不够。没过多久,汗流浃背的小伊支起腰来,抬着脑袋斜眼瞄了瞄太阳。身前原本直挺挺的小麦,现在都堆成了堆,心里一下子爽朗许多,一种久违的成就感涌上了上来。
小伊镰刀一扔,坐在柳树下的阴凉地里,后仰着任迎面而来的风打在身上,感觉世间再无比这更享受的事了。歇了片刻。小伊拍了拍粘满麦糠的双手,点着麦堆,“一,二,三,...”歪歪斜斜一共六堆。
小伊双手支着后仰的身体,看着头顶垂下的柳条。柳树树干从中间一分为二,蓬松的树冠四散而去,像一把大大的伞将小伊笼罩在阴凉地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