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玛多娜生意》:用最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最纯洁的世界

2018-08-22  本文已影响0人  中华文学选刊

苏童《玛多娜生意》,发表于《作家》杂志

《中华文学选刊》2017年3期选载 

入选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终评备选名单



  回头看自己的作品,最偏爱的还是近期的短篇。也许是因为近期小说里有“中年人的身影”,中年人直面人生的态度是世故的,却比年轻人经得起推敲。当然,世故不是我的追求,所有的写作最终都一样,必须用最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最纯洁的世界。

《玛多娜生意》对准世俗万象,广告公司、深圳、简玛丽与庞德,都是生活中的场景与芸芸众生。我不认为自己在短篇创作上有任何天分,就是喜欢,喜欢就会心甘情愿地投入。短篇创作上,我的目标有时候就是野心,我以前曾经大言不惭地祈祷自己的野心得逞。现在觉得自己很滑稽,不是野心消失了,是自尊在阻挡病态的狂热。这种自尊是孤僻者觉悟后的自尊。孤僻者不要站到大庭广众前,尽管发出自己孤僻的歌声,这种歌声也许可以征服另一些孤僻的人。

一个好作家对于小说处理,应有强烈的自主意识。他希望在小说的每一处打上某种特殊的烙印,用自己摸索的方法和方式,组织每个细节、每一句对话,然后遵从自己的审美态度,把小说这座房子构建起来。这一切都需要孤僻者的勇气和智慧。作家孤独而自傲地坐在他盖的房子里,而读者怀着好奇心在房子外面围观,我想这就是一种艺术效果,它通过间离达到了进入(吸引)的目的。小说是灵魂的逆光,你把灵魂的一部分注入作品,从而使它有了你的血肉,也就有了艺术的高度。

——苏童谈《玛多娜生意》


短篇小说《玛多娜生意》

1

那些年,我也做过生意。

我和庞德合伙的鸢尾花广告公司开张了五个多月,人气很旺,庞德每天都在公司接待好几拨客人,咖啡机烧坏了两台,一次性纸杯用掉了好几箱,但我后来得知,并没有一份像样的合同,那些人都是来找庞德谈艺术的。有一个摇滚乐手喝啤酒喝醉了,捏着那玩意儿在公司里跑来跑去,对着每一盆植物撒尿,嘴里高喊:Come on!Come on!那些杜鹃、龟背竹、发财树不知所措,没几天,就一盆一盆地枯死了。

必须介绍一下庞德。他是我的朋友,一个业余诗人,一名音乐发烧友,本业则是美术设计,朋友圈公认他为最有艺术才华的人,但现在,他是我们公司的经理,才华不能挣钱,要它何用?大家可以想见我的恐慌,五个月颗粒无收,我对庞德的敬佩已经变成了愤怒。我多次奚落了庞德的无能,也顺带抨击了他所热爱的一切事物,诗歌的酸腐、音乐的无用,甚至诋毁了庞德最崇拜的大师毕加索,说他不过是个色情狂。也许是类似的电话接多了,庞德的抵御非常理智,逻辑性很强,他说,我请问你,失去一点金钱,就有资格诋毁艺术吗?然后我听着他对经营的失败做出流利的辩解:一切都归咎于一个香港天皇巨星的爽约,朋友介绍来的合作伙伴极不可靠,其中一个是诈骗犯,还有一位洽谈户外广告的家具商人,竟然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后来不知怎么提到了公司的名称,他埋怨我们盲目听从一个女画家的建议,注册了鸢尾花这个倒霉的名字。鸢尾的花季很短很短,知道吗?梵高画了鸢尾花就疯了,知道吗?现在可好,鸢尾的诅咒应验了,我也快被你们逼疯了。说到这里,他旧事重提,我本来是要叫南方草原的,记得吗?庞德大声嚷嚷,南方,草原,多么开阔多么好听的名字,是你们反对的。

那一阵子庞德还坚持续租太平洋酒店裙楼的写字间,悉数保留所有雇佣的员工,每天西装革履,开着他的桑塔纳轿车出没在太平洋酒店。他对人心惶惶的员工说,放心吧,苹果树上的最后一只苹果,一定是最红最甜的。有人告诉我,他女朋友桃子生日的那一天,他给桃子送去了九十九朵玫瑰,这让我怀疑他对浪漫与享乐的追求,会把公司账户上最后一点余额挥霍一空。我再一次打电话谴责了庞德,也就是那一次,庞德与我翻脸了。我听见庞德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傲慢而尖锐,你那点钱,可以撤走,我根本不在乎。然后在一阵蓄意的沉默之后,他向我亮出一张底牌,令人难以置信。玛多娜,玛多娜你知道的吧?庞德清了清喉咙说,我透露一个消息给你,玛多娜要来了,我们的大生意,马上来了。



插图:吕桂洁

我在太平洋酒店的咖啡厅里看见了庞德。

他和一个陌生姑娘面对面坐着,喝咖啡,说话,耸肩膀。与以往一样,庞德与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格外帅气,意气风发,耸肩的动作会极其频繁。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忘了之前的不悦,很大度地向我介绍了身边的姑娘。深圳来的简玛丽小姐,玛多娜生意的合作伙伴。他这么说着,看我猜疑的表情,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轻声补充道,简老大的侄女啊。

庞德嘴里的简老大,我当然知道是谁。所谓广告界的大鳄和教父,一个传奇的成功人士,白道黑道还有红道,路路皆通。我只是本能地怀疑这笔大生意的真实性,庞德社交生活的浮夸与芜杂,多少让我对这个陌生姑娘心存戒备。我记得很清楚,简玛丽当时没有站起来,似乎是回敬我多疑的眼神,她皱皱眉,将一只手懒懒地伸出来,让我握一下,明显是作为恩赐的。她将嘴里的咖啡渣吐在纸巾里,团了团扔在烟灰缸里,愤愤地说,这叫什么咖啡?瞟一眼远处的侍者,又宽宏大量了,说,什么样的地方做什么样的咖啡,不计较了。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喜来登,那儿的蓝山咖啡,还算不错。

是一个时髦、高贵而且神秘的姑娘,穿皮裙、短靴、白衬衫。肤色微黑,脸形稍显方正,谈不上多么漂亮,但是,有某种说不出的动人之处。当她的面孔朝向庞德,眼神单纯清澈,微笑的时候,那一丝妩媚与羞怯,似乎还属于一个少女,偶尔目光朝我瞥过来,一切都不同,我从她的脸上发现某种明显的骄矜与冷酷之色,我相信那是刻意流露的,对我的多疑,她给予了必要的报复。

我其实插不上什么话。他们在热切地谈论玛多娜,她的音乐、她的舞台、她的造型和头发的颜色。甚至谈及她新婚的丈夫,一个英国导演,他最近拍了一部什么黑帮电影,杀人,杀得很浪漫。我急于打探玛多娜巡演的代理细节,庞德明确阻止了我,称现在我们还没有资格商谈细节,鸢尾花能否承接这笔生意,还要等简玛丽回到深圳再说,一切都要简老大决定。听起来这是可信的。我问简玛丽,简老大是你叔叔还是伯父?她抿了抿嘴唇,用征询的眼神看看庞德,庞德照例耸耸肩。她突然凌厉地看着我,你猜呢?我并没有从她眼睛里发现任何的虚弱,倒是看到一丝孩子气的调皮,我像庞德一样耸了耸肩,这怎么猜?她发出了突兀的一声冷笑,其实你猜得出的。然后她从包包里掏出一支口红,开始修补唇妆,问我,吕先生你听过玛多娜吗?我说我听过,就是一时不记得她唱了什么了。她斜睨我一眼,忽然灿烂地一笑,我知道你们这款男人最喜欢什么,《像一个处女》,你肯定喜欢吧?

玛多娜生意后来不了了之,这在我们很多人的预料之中。好在事情并未向前推进,除了庞德陪同简玛丽去黄山和杭州的那点旅游费用,鸢尾花公司并没有什么损失。那个简玛丽究竟是不是骗子,暂时成为我们心底的一个悬念,难以追究。

朋友圈内有人在上海遇到过简老大,有幸与他攀谈了几句,自然问起了那笔玛多娜生意,回答是确有其事,只不过中间人太多,演出承包商那边的预付没有谈拢,生意最后黄了。后来问起简玛丽这个人,简老大矢口否认,说他从来没有什么侄女。大家对简老大浪漫的私生活都有所耳闻,身边美女如云,否认是侄女,并不排除是其他什么人,简玛丽与简老大的关系尚待多方查考,那朋友只好自己找台阶下,说,一定是碰巧了,姓简的人不多,那姑娘恰好也姓简。

鸢尾花真的很快凋谢了,广告公司关了门。庞德愤怒了几天,又沮丧了一阵,最后一次去公司的办公室,他枯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本画册发呆,手里把玩着一把美工刀。有人注意到那是梵高割耳后的自画像,立刻引起了警惕,告诫他道,庞德你别想不开,公司开开关关很正常的,割了耳朵你怎么泡妞?割了耳朵你怎么听音乐?庞德说,别吵,我离发疯还早呢,我不过是在体会,什么是背叛,什么是悲伤。还好,庞德最后化悲痛为力量,他只是用美工刀在办公桌上刻了四个大字:壮志未酬。刻得缓慢艰难,因为是篆体的。之后他把美工刀扔在字纸篓里,扬长而去了。

有一段时间庞德销声匿迹。谁也找不到庞德,包括他的女友桃子。庞德向我们描述过他的好多人生计划,最惊人的莫过于去青海塔尔寺做喇嘛,其中并不包括失踪这一项。有人猜他是设法去美国了,那是他多年的梦想。但桃子说庞德被美国大使馆拒签了,无论是去拉斯维加斯听玛多娜的演唱会,还是去哈佛大学留学的计划,暂时都还是庞德的空想而已。

桃子是少年宫的琵琶老师,也是圈内公认的淑女,容貌酷肖邓丽君。之前庞德狂热地追求她,追了三年,还是个朦胧的恋人。桃子的父母嫌庞德浮夸不可靠,一直反对女儿的爱情。等到桃子终于说服了父母,准备谈婚论嫁,庞德却不告而别了。我们都同情桃子的境遇。她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两个内容:被庞德宠爱,孩子和琵琶。庞德不在,孩子和琵琶的陪伴便可有可无,桃子的生活彻底失去了平衡。她憔悴了许多,跑到庞德的所有朋友那里哭诉,言辞之间多少流露出对我们这班朋友的抱怨,是我们把庞德拉上一条贼船,现在船沉了,大家都不管他了。哭到伤心处,桃子要大家设法转告庞德一个限期,如果在六一儿童节之前不回来,她会抱着琵琶从少年宫的塔楼上跳下去。有点危言耸听,但桃子以满眼泪水告诉我们,这不是威胁。看着一个知书达理楚楚动人的淑女形象,转眼成为一堆绝望恐怖的碎片,大家都心痛,也感慨爱情的变幻无常。都说他们的爱情是一坛浓烈的蜂蜜,可是这坛蜂蜜居然就打翻了,打翻之后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刀,连我们都被刺伤了。

寻找庞德,就这样成了一件人命关天的事,当然也成了我们这个朋友圈的义务。证券公司的小辛先找到了一丝线索。是一张用傻瓜相机随意拍下的照片,背景灯光紊乱刺眼,导致影像有点模糊,但还可以分辨出庞德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孔。倚靠在他身边的那个外国女郎,银发红唇,艳光四射,引起了我们的一片惊叫,玛多娜玛多娜!那分明就是大家错失了的玛多娜。庞德真的去了美国吗,这么快,他就见到玛多娜了吗?

很快就冷静下来,不可能的。定下神来分析那个玛多娜,应该是一次模仿秀,一个替身而已。细看照片的一角,隐约可见庆祝什么股份公司上市的横幅标语。至于庞德身边的那个冒牌玛多娜,她眼神里放出的空茫而妖媚的气息,几可乱真,但仔细甄别容貌,应该是我们的同胞。是谁呢?有人说出了几个当红歌星的名字,而我当时就联想起了简玛丽,只是印象里的简玛丽脸形稍显方正,做玛多娜的替身,她的脸该怎么拉长呢?还有鼻梁和眼窝,是怎么化妆的呢?

后来的消息证实了我的直觉。那个玛多娜,是“蛇口玛多娜”,所谓“蛇口玛多娜”,其实就是简玛丽。我们寻找庞德的义务,就这样演变成对一个外地女孩的暗中调查。

很快就水落石出了。简玛丽的履历背景,不像庞德说的那么神秘,也不像我们猜想的那么简单。她最初是川东一个小城的歌舞团演员,跟着几个朋友南下深圳,成立了一个舞蹈团,专门为晚会伴舞。舞蹈团不久散了,朋友各奔东西,只有她留了下来,拜师学声乐。有很多深圳一带爱泡夜场的朋友,见过她狂放的歌舞,说她唱功一般,经常对口型,但舞台形象令人难忘,劲爆火辣,性感无敌,“蛇口玛多娜”这个艺名,对于简玛丽来说是恰如其分的,她确实住在蛇口。有人了解到的信息属于隐私,说简玛丽曾经被一个香港的中年地产商包养,有一次不知为何拿了一只高跟鞋追打那个香港人,从电梯追到公寓大堂,再追到停车场,邻居们看见她用高跟鞋将香港人的轿车玻璃砸出一个坑,光着脚提着鞋子往回走,对邻居说,这下有点爽了。所以,她在那幢公寓里又有个特殊的绰号,叫作“有点爽”。还有一些人在电视上见过简玛丽。她参加过很多选秀活动,也在几部电视剧里跑过龙套,甚至还经商,是一种韩国美容乳液的代理商。关于简玛丽的种种消息,我们最关心的是她的现状。她的现状简洁明晰,却没有人敢告诉桃子。

听说在深圳,简玛丽与庞德已经同居了。

2

五月将尽的时候,桃子的父母和庞德的兄嫂联袂去了趟深圳,把庞德押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庞德如此归来,竟仍然给人衣锦还乡的感觉。他约了我们一帮老友见面,不在以前我们的聚点太平洋,而是在喜来登酒店的西餐厅,喝香槟,吃牛排,花销明显要贵很多。桃子也在,她很少说话,只是以一种悲伤的手势握着庞德的手,告知我们爱情失而复得的艰辛。庞德穿了一套奇怪的镶白边的黑色西装,当我们对他的西装表示出好奇,他不以为然,说,你们是穿惯冒牌货了,少见多怪,知道吗?阿玛尼的新款,从来都这么出位。我们又问他“出位”是什么意思,他懒得解释了,耸耸肩,给我们递上了新的名片。公司名字叫“热带风暴演出经纪公司”,他身兼三职,法人、董事长、总经理。有个朋友讽刺地说,庞德你在深圳就这三个职务?不止吧?庞德倒是不介意,自嘲道,别的职务,名片上就不写了。他身边的桃子听出了话音,脸上乍然变色,大家就不忍心再拿庞德开涮了。无论如何,六一的隐患已经消除,他们的复合是一件好事,至少省却了朋友们的烦扰。

最初谁也不知道,简玛丽尾随庞德,一起回来了。庞德后来声称他对此毫不知情,那是否是谎言,我们一时无法证实。只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很多人联想起桃子那天在喜来登西餐厅的奇遇,她不过是去了趟洗手间,白色长裙的裙摆上,居然被人用口红打了一个红色的大叉叉。

那天是六月五号了,照理说桃子的通牒已经失效,但她还是上了少年宫的塔楼。学习琵琶的孩子们说,有个金色头发的玛多娜阿姨一直在等桃子老师,后来庞德叔叔也来了,他们在课堂里听见庞德叔叔与玛多娜阿姨在外面争吵,等到孩子们跟随桃子出去,庞德叔叔已经不见了。当天的琵琶课程因此草草结束。孩子们看见桃子和玛多娜阿姨说着话,先是在草坪上,后来桃子老师就拿着琵琶往塔楼上走,那个玛多娜阿姨跟在她身后。

她们站在塔楼上,塔楼上有一面鲜艳的少先队队旗迎风飘展,她们就站在那面旗帜下面,为爱情交涉。两个人影,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蓝色的。孩子们听不清她们在塔楼上的交谈,只是目睹了黑色与蓝色长时间的对峙,突然,他们听见了玛多娜阿姨尖厉的声音,你跳啊,你跳我陪你跳!

孩子们看见他们的桃子老师扶着栏杆哭泣,看起来真的有跃身而下的危险。有聪明的孩子叫来了别的老师。书法老师先来了,据说他一直暗恋着桃子,他径直冲向了塔楼,随后少年宫的负责人严老师也来了,严老师不敢上去,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向着塔楼质问,那位小姐,你从哪儿来?玛多娜阿姨回答,从地球上来。严老师跺了跺脚,又向桃子发出了严正的谴责,这是少年宫!看看你头顶的旗帜吧!桃子你别让爱情冲昏头脑,孩子们都看着你呢,当着孩子们的面,就在少先队队旗下面,你怎么敢?立刻下来!

桃子被书法老师扶下来的时候,一直用琵琶盒子遮着自己的面孔,很明显她不想让孩子们见到她崩溃的样子,但琵琶盒子遮掩不了她颤抖的身体。桃子的身体在颤抖,她不停地对孩子们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软弱了,不配做你们的老师。有个女孩上去扶住了桃子,出于一颗爱憎分明的心,女孩朝玛多娜阿姨啐了一口,你不是玛多娜,你是女魔鬼!

少年宫的人们都看着玛多娜阿姨。那天她黑衣黑裙,戴着两个硕大的贝壳耳环,脚踝上套了一圈彩色布条,布条上系了一只红色的铃铛。他们看见她皱起眉头,用纸巾擦去了女孩的唾沫。再抬起脸来,她猩红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宽容的微笑。你那么小,还不懂玛多娜。她用手指在女孩脸上刮了一下,有时候玛多娜是仙女,有时候她就是魔鬼。

3

简玛丽就这样成为一个黑暗的传说。

六月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对庞德失望透顶,甚至无法确定他的归来,究竟是为了与桃子复合,还是为了与她做个了断,或者干脆相信,庞德到最后都没有拿定主意,他是需要桃子,还是需要简玛丽。与庞德残存的友谊,迫使很多朋友向他晓以利害,告诉他简玛丽今天对桃子有多么冷酷,未来对你就有多么冷酷。庞德为简玛丽做出了辩护,你们不了解她。他说,她其实很善良。有人尖刻地问,跟一块石头比,还是跟一头狼比?他说,跟我们大家比。又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她是多么善良。这是可能的,因为爱情。大家没有反驳,他便来了精神,你们猜猜看,她收留了多少流浪猫?没人理睬,他自己回答,举起一个巴掌说,五只啊,她收留了五只流浪猫,一只叫白玛,还有一只叫花玛,跟我们睡在一起的。又期盼地看着大家,等待谁来提问白玛和花玛是什么意思,偏偏没人配合他,他只好自己解释,白玛是白猫,就是白色玛多娜的意思,花玛是一只花猫,花花玛多娜,懂了吧?看朋友们的表情充满讥讽,他无奈了,整了整领带总结道,我知道你们对她有偏见,你们不懂得爱,爱,是独占性的。告诉你们吧,是爱的独占性,才让她变得那么疯狂。

庞德留在了我们的身边。可以说,是在多种逼迫之下做出的选择,也许算是悬崖勒马,也许是出于对桃子剩余的爱,也许,仅仅是某种畏惧,他害怕桃子的以死相胁。不久之后,庞德与桃子举行了婚礼。桃子那天的打扮,以及她的一颦一笑,都酷似我们众人热爱的邓丽君。有个朋友注视着容光焕发的新娘,忽发感慨,说,毕竟是在我们的地盘上,看,邓丽君打败了玛多娜!

我们挽留了庞德,多少也为自己挽留了一些累赘。庞德的热带风暴公司还在,只是离开了简玛丽,也就离开了玛多娜,离开了玛多娜,他对自己能做什么陷入了空前的迷惘。他与桃子的婚房坐落在聋哑学校附近,有一天路过那里,他看见两个美丽的聋哑女孩在学校门口以手语激烈争论,突发奇想,决定要组织一场聋哑人辩论大赛,让电视转播。必须承认,我们的朋友圈里不再有人愿意再与庞德合作,却有人还愿意赞美他的创意和智慧。庞德受到了鼓励,开始为此奔忙。聋哑学校方面倒是有兴趣借此推广他们的品牌,电视台也勉强承诺,可以先录一期节目,看看节目效果再说。关键是赞助商,要找一个愿意赞助聋哑人辩论的商家,很不容易。那一段时间里我们频频接到庞德的电话,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庞德沙哑而充满激情的声音,类似宣言,也好像是恫吓。会轰动的,这一次,商业效益跑不掉,社会效益无法估量,一定会轰动的,他说,你们现在敷衍我,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只剩下桃子陪着庞德,到处游说。那个做大理石生意的郝老板,我们原来都不认识,听说是桃子琵琶班上一个学员的父亲。庞德能够与郝老板签署赞助协议,是琵琶,或者说是弹琵琶的桃子立下了汗马功劳。庞德那一阵子去赴郝老板的饭局,总是带着桃子,或者说,是桃子带着庞德和琵琶,吃完饭,她照例要为满桌客人弹一曲《春江花月夜》。我们知道,那是桃子最擅长的琵琶曲。

电视台录制节目的前夕,我们很多人收到了庞德的邀请。为了见证庞德这次辉煌的起步,我也去了电视台的录播大厅。庞德忙得团团转,无暇顾及我们,只是匆匆地向我们介绍了郝老板。那是个胖胖的黑乎乎的福建男人,笑起来很憨厚,眼神里又透出几许精明。桃子陪着他,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喜悦,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聚光灯下的聋哑孩子们在辩论一个关于爱与怜悯的主题,相信那是庞德的构想,对于孩子们来说有点难了,所以我不断地看到一个美丽的聋哑女孩忘记台词,急得要哭的样子,另一个男孩则情绪激烈,以旋风般的手语向对手发起攻击。我问旁边的人他说了些什么,原来那男孩在控诉对手不配谈爱与怜悯,昨天夜里他还被对手逼迫,喝了一杯尿液。突然,那男孩涨红了脸,以手做枪,扳动扳机,向对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下面一片哗然,有人不停地哄笑,我隐约听见庞德在摄影机那边大叫,红方红方!二辩住嘴!Cut!Cut!

桃子和郝老板静静地坐在一起,有点混乱的录像场面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坐姿。他们的腿应该在一起,挨得近一些,无伤大雅。但是我无意中瞥见,他们的手在暗处交流。郝老板抓着桃子的手,尽管很快被桃子推开,但我相信,那不是我的幻觉。在郝老板与桃子之间,似乎已经发生了什么。我所不能确定的是,在桃子与庞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快,桃子就决定背叛庞德了吗?为了庞德,桃子背叛了庞德吗?他们之间那份以命相许的爱情,再一次让我陷入了疑惑之中。

庞德的聋哑学生辩论大赛在电视台播出了一期,紧急叫停了。有关部门认为节目导向不明,又涉及特殊人群,没有任何积极意义。庞德写了洋洋万言的申诉材料,奔波于各个部门,最终徒劳,不得不放弃了他的心血之作。之后他疝气发作,住进了医院。我们到医院去看他的时候,他有点委顿地总结了自己的得失,我跟官僚机构天生打不了交道,我还是适合做音乐。他说,你们知道吗,玛利亚·凯莉要到香港了!大家一下就都不说话了。庞德的眼睛放出光来,我过几天准备飞香港,去见见她的经纪人,我有个同学在纽约,认识那个经纪人。我们看他的眼神,等着他的下文,果然他的声音开始变得神秘,那个经纪人对中国市场很有兴趣啊,这是个好机会,你们有兴趣吗?

我们因此提前离开了庞德的病房。在走廊上,我们遇见了桃子。桃子一脸倦容地提着她的琵琶,说是刚刚去乐器行给琵琶换了弦。我们问她是否要跟庞德一起去香港。她露出一丝哀婉的微笑,还去香港呢,机票都买不起了。现在都是我在挣钱养家。她突然拨响了琵琶,拨出一声刺耳的杂音,我现在,上门给学生做家教啊!

4

那年冬天多雪。

庞德在一个雪夜不约而至,敲响了我家的门。一定是临时起意,我注意到他只穿着毛衣和睡裤,满身雪花,看见我他的手举起来,亮出一只料酒瓶子,你看,我家里的料酒都喝光了。他说,现在没地方买酒,你借我一瓶酒。

他的眼神是破碎的,走路的脚步已经踉跄。我把他扶进屋子的时候,他很感恩,忽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喷出一嘴酒气。他说,还是朋友好,只有友谊,可以天长地久。

其实我猜到发生了什么,桃子去为郝老板的女儿做家教,做出了些意外的插曲,庞德与桃子分居多日,朋友圈里已经有所耳闻。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庞德悬崖勒马,桃子变了心。听说郝老板的妻子曾经找到少年宫去,不知为何,最终也跑到了少年宫的塔楼上。桃子跟着那女人,与她并排站在一起,桃子说,你想好要不要跳,要跳就数一二三,我陪你跳。这件事听起来很像谣言,桃子这么快就变成了简玛丽,谁也不敢轻信,但有人认识少年宫那个美术老师,按照他吞吞吐吐的口气来推敲,似乎那是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庞德。我们坐下喝酒。他不说话,指指喉咙,捂捂胸口,意思是嗓子哑了,心碎了。我害怕他跟我谈论他的婚姻危机,试探道,你喝成这样,我们还是谈谈诗歌、谈谈音乐吧,要不谈谈毕加索也行。

他目光炯炯地审视着我,看透了我的畏惧,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诗歌,是狗屁。音乐,也是狗屁。顿了一下,打了个嗝,他哑着嗓子说,毕加索算老几?他不过是艺术的男妓。

我几乎要笑,不忍心,打岔道,玛多娜呢?玛利亚·凯莉呢?她们是什么?

他想了想,没有再贸然羞辱他曾经的偶像,只是坚定地摇着头,我现在不听她们了,一个太商业,一个太肤浅了。他说着从毛衣里挖出一张CD来,你可以放一下听听,震撼,震撼,我现在天天听这个,听一下,心情就好多了。

是一张黑色封面的进口CD,银色的骷髅头长了两片鲜艳的红唇。我不认识那一排花哨的洋文。庞德介绍道,骷髅玫瑰乐队,曼哈顿的地下摇滚。我好奇地把CD放进音响,先听见一阵阵呻吟,伴随着玻璃碎裂、汽车奔驰和推土机打桩机的噪声,然后各种电声乐器涌入,夹杂着一个女声疯狂的尖叫。正值夜深人静时分,我赶紧把CD退出来,问庞德,谁给你的CD?吵死人了。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我所熟悉的神秘表情,你猜?我照例不猜。他说,是简玛丽给我的,她现在在纽约。又问,你知道那女主唱是谁?我摇头。他说,听不出来?就是简玛丽啊!她的乐队,键盘、吉他、贝斯、鼓手,不是白人就是黑人!他们去过黑暗厨房演出,黑暗厨房你听说过的吧?简玛丽现在不跳舞,做地下摇滚,成功了!

我知道简玛丽去了纽约。我以为她是去寻找玛多娜的,预计她暂时会在一家中餐馆或者服装厂洗衣店打工。庞德嘴里简玛丽的成功,我凭本能觉得可疑。然而,庞德不容我对简玛丽的成功提出任何质疑,他捏着拳头捶了下大腿,我错过了她,我说过只要给我五年时间,我就会把她打造成国际巨星,你们都不相信我。庞德说着说着伤感起来,抱住头说,我错过了她,也错过了我自己的幸福。我不怪你们,怪我自己被绑架了。我一惊,谁绑架你了?他愤愤地看着我,突然吼道,道德!还有你们这帮虚伪的朋友!你们利用了我的善良!然后是他所擅长的自问自答环节,善良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他说,告诉你们吧,善良,是个最大最臭的道德狗屁!

窗外大雪飘飞。我想象此刻纽约的街道上说不定也在下雪,此刻的简玛丽会在做什么,我头脑里却一片空白。我与简玛丽匆匆一面的印象已经模糊,说起简玛丽,我眼前浮现的竟然都是玛多娜且歌且舞的样子,有点吵,有点窒息,但某种妖娆的挑逗隔空而来。真的有点奇怪,一个川东姑娘,就这样以玛多娜的形象驻扎在我记忆里了。

那个雪夜庞德留宿在我家里。他酒醉严重,去卫生间吐了两次。第一次呕吐的间隙,他还清醒,向我透露了下一个人生计划,说他在等简玛丽的绿卡,她有了绿卡,他就可以去美国了。第二次呕吐很厉害,庞德抱住马桶,流出了眼泪。他抱着马桶哭泣,有点胡言乱语了,他说他恨不能从马桶里钻到美国去,要是可以钻过去,简玛丽一定会在下水道的出口等他。

5

现在看来,庞德的去国之路,其遥远程度堪比丝绸之路。简玛丽的绿卡遥遥无期,而庞德等不及了。是一个旅行社的朋友替他安排了一条漫长而诡谲的路线。他先去了云南,从云南去了越南,从越南去了澳大利亚。按照他们事先的计划,最终还是要越过太平洋,目的地确定不变,是美国。

大多数朋友都收到过庞德在悉尼歌剧院门口的照片,是与卡拉扬的演出广告合影,他说他听了卡拉扬的音乐会,无比震撼,还将去听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必将更加震撼。这如果是真的,当然令人羡慕,只可惜无从证明。悉尼有我们的朋友。最初我们听到他的消息,大抵是找工作找住房之类的琐事,庞德没少去麻烦别人,后来便失去他的音信了。大家以为他是设法去了美国,后来知道,庞德没能去美国,不清楚是他无能,还是简玛丽那边的变故,他瞒着悉尼的朋友,去了新西兰,到一家葡萄园摘葡萄去了。

没有人料到他在新西兰摘葡萄,摘了那么多年。也是葡萄,后来与庞德结下了不解之缘。大约是五年之后的一个夏天,朋友圈里纷纷得知一个消息,庞德回来了,兜里揣着一本新西兰护照。他以一个葡萄酒酒庄经理的名义回来,回来开拓营销市场,顺便邀约了过去的朋友,参加一个品酒会。

五年后的庞德依然相貌堂堂,衣着考究,我们想象的艰辛与沧桑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是白色的紧身西裤夸大了他的肚腩,看起来是发福了。他向我们展示了几款葡萄酒,不停地说着单宁、甜度、果香、黑品诺之类的词汇,我们都听不懂,只是注意到席间有个戴耳环的白人男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忙着招呼几个洋人,不时与庞德传递眼神,热烈,多义,还有点诡秘。我们都察觉到他与庞德之间关系亲密,悄悄打听他的身份,庞德说,他是杰克,伟大的酿酒师啊。庞德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腼腆,大家都看着他,不明白他笑什么,然后我们就听见庞德压低声音说,他妈的,我明明是一串西拉,被他酿成了一杯夏多内!

我们都对葡萄酒一无所知,也就没有人听得懂庞德隐晦而真诚的告白。庞德的美国梦,他自己已经放下,我却记得清楚。我想起那个雪夜庞德的誓言,忍不住追问他,这些年来,你究竟去没去纽约,见没见过简玛丽?他叹口气说,去了,见了,人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我问他简玛丽嫁给了什么人,他说,谁也没嫁,一个女孩,是跟白人的混血,一个男孩,是跟黑人的混血。我一时默然,问,现在呢,她会不会还在等你?他又耸肩,做了个天知道的动作。我试探庞德,你为什么还是单身,你还在等她吗?他发出一种短促而夸张的笑声,不知道是对我的愚蠢表示轻蔑,还是表示感伤。你知道我在等谁吗?他的笑容很快变得狡黠起来,瞥一眼远处杰克的身影,打了个响指,告诉你,我和杰克在等李嘉诚,李嘉诚已经收购了我们隔壁的酒庄,我们在等他收购我的酒庄。又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你看我们的酒,这酒体,这果香!庞德说,都是黑品诺,都在马尔堡,我们不比他们差啊!

庞德与简玛丽依然隔着太平洋,天各一方。他们之间,似乎还刻意保留着朋友关系。两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忽然接到庞德打来的电话,说简玛丽要带着孩子回国探亲旅游,会在我们这个城市停留,他要我们几个朋友替他招待一下简玛丽。坦率地说,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传奇的简玛丽,现在是怎样的一位母亲,朋友们都一口应允,为了纪念大家的相识,也为了向一个破碎的爱情故事致意,我们特意将他们安排在太平洋酒店。

我们请简玛丽一家吃饭。简玛丽带着两个混血孩子,姗姗而来。她那天穿了件白色镶嵌蓝边的旗袍,头发恢复了黑色,盘成一个复古的圆髻,她的脸被很厚的粉底罩住,口红很重,岁月的痕迹被谨慎地涂抹之后,看起来很像是三十年代的烟草广告女郎。有人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她淡然一笑,说,我的打扮很正常啊,现在纽约流行复古风。

我带去的葡萄酒来自庞德的酒庄。她瞥一眼酒瓶就猜到了,说,基佬酿的酒,味道都很复杂,我要多喝一点。果然就喝了不少,人也显得松弛了。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桃子,被人在桌子底下踢了脚。没想到她倒坦然,主动问,听说桃子后来嫁给一个大富翁了?听说有几个亿?大家猜到是庞德夸大其词了,在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掩护庞德的虚荣心,没有人轻率地接茬,简玛丽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庞德酿造的葡萄酒在她身上起了奇妙的效用,她勤于回忆往事,又毫无保留地披露她在纽约的生活。是她自己主动提起了少年宫塔楼上的那件往事。说到跳楼,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曼哈顿,差点也要跳,三十七层的大厦啊,比少年宫那塔楼高多了。她这么说着,诚恳地看着我们,我不光是为了爱情,也是为了房租,为了,为了——心碎。她艰难地选择了“心碎”这个词汇,眼睛里忽然闪烁出一丝泪光,我都已经写好遗书了,我已经走到楼顶了,知道是谁救了我吗?空气骤然紧绷,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她,猜测她要宣布的人选,我记得我当时思维偏向电影化,脑子里跳出的是玛多娜,而我注意到对面小辛的嘴型,他明显轻轻吐出了庞德的名字。简玛丽抿了一口酒,以莞尔一笑,原谅了我们的轻浮或愚昧。别猜了,你们猜不到的。她突然用手指着她的混血女儿,是露西亚,露西亚那年才五岁,她穿着睡衣追到楼顶上来了,她对我说,妈咪你别丢下我,我陪你跳,你抱着我,我们一起跳。

一时满桌静默,谁也不敢说话,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露西亚脸上。露西亚是一个美丽的混血女孩,腿很长,头发是亚麻色的,眼睛有一点点发蓝。我们很少见到蓝眼睛,难以定义露西亚的眼神,它流露的究竟是纯真还是早熟,是羞怯还是无畏。她正与弟弟一起玩游戏机,这时候抬起头,以一种谴责的目光看了看她母亲,她用英语说,妈咪,你喝多了。我不准你再说话了。

简玛丽吐了下舌头,果然不说话了。为了调节气氛,有人小心地与露西亚搭讪,露西亚,小美人,你喜欢玛多娜吗?

露西亚摇了摇头,说,不喜欢,玛多娜早就过时了。

(完)


第五届
郁达夫小说奖

▼▼▼终评备选作品诞生▼▼▼

中篇小说15篇  短篇小说13篇 

名家稳健坐镇  70、80后作家大势形成


8月22日,由浙江省作家协会《江南》杂志社主办、杭州市富阳区人民政府协办的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在杭州萧山举行审读委会议。经过审读委实名投票,最终确定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终评备选作品。其中,名家仍然稳健坐镇,70、80后作家大势形成。

本届郁达夫小说奖于今年4月启动作品征集活动,通过六大途径的推荐,征集到大量参评作品。评奖办公室依据评奖条例,从众多参评作品中遴选出了30篇中篇小说和31篇短篇小说,提交审读委成员阅读。这些作品基本汇集了2016年至2017年间最优秀的华语中短篇小说。

本届审读委由王尧、王春林、任芙康、李云雷、李国平、杨庆祥、张学昕、张莉、张燕玲、孟繁华、洪治纲、胡殷红、贺绍俊(按姓氏笔画排序)等13位熟悉当代小说创作的评论家、作家及编辑家组成。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审读委专家认真阅读候选作品,并准备了各自推荐作品的评语。

会上,13位到会的审读委专家在热烈的气氛中,讨论通过了《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终评备选作品投票产生办法》,并肯定了本届候选作品的整体质量。根据投票产生办法,每位审读委须以实名方式推荐中短篇小说各15篇,入围终评备选的作品须获得审读委成员总票数1/2以上(含)的推荐。而后,在全国媒体的见证下,现场展开实名投票决选,最终产生中篇小说终评备选作品15篇,短篇小说终评备选作品13篇。在入选名单中,莫言、王安忆、苏童等名家继续坐镇,一批颇具个人特色的70后、80后作家杀出重围,而来自台港的作家白先勇和葛亮也强势入围。

郁达夫小说奖自设立以来,始终坚持以弘扬郁达夫文学精神为主旨,所以入围终评的作品不仅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准,也比较契合郁达夫文学精神。同时,评奖规程和方式则坚持“实名投票、评语公开、程序透明、现场揭晓”,充分体现评奖的公开性、公正性和权威性。

本届郁达夫小说奖终评备选作品、得票数及审读委评语将在《江南》杂志及相关网站上公布。同时,终评备选作品将提交郁达夫小说奖终评委审读,10月中旬,终评委将针对终评备选作品进行投票决选,最终产生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奖各1篇,中篇小说提名奖及短篇小说提名奖各3篇。12月7日,郁达夫小说奖将在杭州市富阳区举行隆重的颁奖典礼。

中篇小说终评备选作品(15篇)

(按得票数排序)

迟子建《空色林澡屋》        

石一枫《借命而生》             

王安忆《向西,向西,向南》        

张悦然《大乔小乔》            

尹学芸《李海叔叔》             

胡迁《大裂》                

孙频《松林夜宴图》          

刘建东《丹麦奶糖》        

陈希我《父》                  

葛亮《罐子》             

计文君《化城》         

小白《封锁》       

胡性能《生死课》               

许春樵《麦子熟了》      

王手《第三把手》          

短篇小说终评备选作品(13篇)

(按得票数排序)

叶兆言《滞留于屋檐的雨滴》 

鲁敏《火烧云》 

苏童《玛多娜生意》 

弋舟《随园》 

蔡东《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 

白先勇 《Silent Night》   

付秀莹《那边》   

储福金《棋语·搏杀》 

艾伟《小满》

邱华栋《云柜》 

莫言《故乡人事》 

雷默《祖先与小丑》

哲贵《柯巴芽上山放羊去了》 

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名单

(按姓氏笔画排序)

王  尧  苏州大学教授,评论家

王春林  山西大学教授,评论家

任芙康  天津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评论家

李云雷  《文艺报》新闻部主任,评论家

李国平  《小说评论》主编,评论家

杨庆祥  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评论家

张学昕  辽宁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

张  莉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

张燕玲  《南方文坛》主编,评论家

孟繁华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

洪治纲  杭州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

胡殷红  中国作家协会办公厅原主任,作家

贺绍俊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


转自微信号:江南杂志社


新刊目录



主编阅读

朱 伟重读八十年代(二题)
选自《重读八十年代》,中信出版社2018年6月版

实力阅读

季 宇  最后的电波

选自《人民文学》2018年第7期

沈 念  冰山

选自《野草》2018年第3期

葛水平  嗥月

选自《湘江文艺》2018年第1期

班 宇  空中道路

选自《上海文学》2018年第5期

朱朝敏  美人痣

选自《湖南文学》2018年第6期

作家行走

于 坚  巴黎记

选自《雨花》2018年第6期

读大家

张新颖  沈从文的昆明时期

选自《沈从文的前半生》,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2月版

锐阅读

王占黑  小花旦的故事

选自《山西文学》2018年第6期

潮阅读

糖 匪  看见鲸鱼座的人

选自《看见鲸鱼座的人》,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1月版

八方阅读

(马来西亚)黎紫书  海

选自《鸭绿江》2018年第6期

《中华文学选刊》2018年第8期,8月1日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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