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忆安:你要强的样子我很放心
跟忆安已经三年多没见面了,我是她的伴娘,是她儿子的干妈,是第一个接到她捧花的人。
我们在恒隆A座17楼相遇,我是会计部的小出纳,她是商务部的小助理。她屁颠颠跑来给他们经理报销,填的表没有一格是对的,被AP骂的狗血淋头。后来在储藏间的门背后我看见她哭了。
于是我在内线上共享了一个报销申请表给她,还附件了一个很早以前先人留下的填表教程APP。她第二次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托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边问这样子写可以吗一边手脚勤快的做修改。终于审批过了。
忆安请我喝咖啡是她舅舅从巴西带来的,她在澳洲留学四年又在巴西呆了两年,我见到的忆安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笑起来露出一整排亮白的牙齿,她总是告诉我红海底下的浮游生物种类繁多,尼莫鱼比比皆是。但是我们的第一句话是从魔兽开启的,当时我正在座位上一边啃鸡腿一边看暴雪的新攻略,亿安走过来说,那个——你也是魔兽玩家?
我说,唉?后来她说当时本来要道谢的,结果一下子话题岔远了。
我离开公司后不久就收到忆安的电子请帖,还有选座页面,我选了前公司同事那桌,后来发现被换到了主桌,她说还少一个伴娘。
之后为了做新公司的资历背景调查我又回了趟恒隆,正好是每周的Happy Family Day于是见到了许多可爱的小孩子,包括婴儿车中的肖太子。他的小名叫太子,很不符合老古法贱名易养的规律,太子一头卷毛四肢格外的勤快,逮什么抓什么。
忆安已经比刚认识的时候清瘦了很多,我们还是同事时有一段日子她在减肥,她说国内男人的审美与国外的不同,他们更喜欢纤细娇弱的,她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姑娘,一边饿着自己一边较着劲打美白针。我说你哺乳完也瘦得太快了吧,别着急身体要紧以后需要你冲锋的机会多着呢。她优雅的微笑,已经有点不像过去的她了。
与前同事约饭的时候他们说忆安要换工作,我说怎么呀刚生完孩子不是应该太平一阵嘛。一个同事说,你不知道呀?忆安家那位家暴可严重了。我睁大了眼睛,不能吧,婚礼上明明文质彬彬,而且婚后卖掉了澳洲的房子回国发展,在华山路上全款购了个复式,不都为了忆安嘛。
同事看着我,你去过她家么?我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有,每次碰面都是在外面,认干儿子那会儿也是她和她妈带着太子出来的,儿子爸并不在。怎么说?
忆安在家产假期间有一个报表一直是她在完成,所以一名同事就上门去取取经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内审。忆安和宝宝都在二楼,同事开了电脑问了没过久就听到男主人回来刚想出去打招呼就被忆安拦住了。同事说她出门的时候看到忆安老公搂着两个美女从客厅里经过,看到她的时候还一脸挑衅。
我以为忆安是不打算主动告诉我的,她婚后从所有社交媒体上见到的照片和视频都是五光十色的,雅典、挪威、冰岛,富士山看日出,太子骑着小矮马。后来一个清晨她发了一张照片给我,洁白光滑的瓷砖上血迹斑驳。万圣节?我第一个反应,可是忆安忽然打过来一行字,我想死……
她是摩羯座,一个务实的人,一个踏实勤劳的人,一个善于分析利弊的人,她不会寻死,可是必须寻找一条出路。
我说先不要辞职,你需要工作。她在我对面摇了摇头,戴着偌大的蛤蟆镜遮挡脸上的伤痕。不想被同事知道太多,感觉抬不起头来。从女神的地位堕落,确实是不容易。离婚的话孩子怎么办?
忆安的话让我惊讶,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养不起他。太子已经被爷爷奶奶式的宠爱娇惯得太纵,受不得丁点委屈,呼风唤雨。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亿安咬牙切齿,从孩子一出生他们就要什么给什么,不能打不能骂不能违背,现在我带走了孩子不仅仅是委屈了他,也是逼死我自己。
孩子到底是认母亲的。她离开家后的没几天,孩子就哭闹发烧梦魇,奶奶心疼不过给亲家母打电话,让忆安好歹回去几个晚上陪陪孩子。孩子在那头哭,忆安在这头哭,她说她不能回去她一回去就会被禁锢起来,是对自己的迫害。后来我被哀求着去了一趟忆安丈夫的家,陪她的母亲一起,我是孩子的干妈,我曾经说过如果你们两夫妻出了意外我会合理合法的收养这个孩子,虽然当时是玩笑话。
孩子的奶奶不肯让我们带走孩子,只有一天也不答应。孩子见到外婆时就哭着喊要妈妈,我和忆安母亲一同伸出手想抱孩子,被他奶奶拦住了。告诉那个女人,她不回来就别想见到自己的儿子。
后来我去帮忙咨询了律师,忆安的情况争取孩子抚养权是可行的,但如果放弃抚养权探视权就不一定了,这种家务案还是看双方自愿性,并且一再提醒我,你朋友争取抚养权的成功率很高。我被说动了于是试着去说服忆安,儿子毕竟是自己生的哪个当母亲的忍心放弃,她不过是被一时难住了。
然而忆安的冷静出乎意料,她说孩子是最后的羁绊,如果她带走了孩子丈夫和他家人不会放过她,从此她的日子就要继续相互磨杀下去。她要跟着舅舅去巴西,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孩子就当做人生无法拂去的一道伤口。
我和忆安三年多没有见面了。路过她家的花园我还是会伸长脑袋看一眼,她曾经说过想要开一家花店,旁边辟一片休息区出来,卖咖啡果子借书阅览,我可以帮她做财务,我做的账她放心的。
每次看到媒体上报道女子自杀,母亲丢下孩子跳楼,我就想到忆安,她可以选择隐忍,在丈夫身边苟延残喘祈祷活下来期待孩子的成长,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子潇洒的一走了之。很多人选择前者因为包袱因为情感因为推不开枷锁,选择后者的人也许冷酷也许无情也许自私,但是她活了下来。
忆安说每当感觉空乏的令人丧气,抬起头来面对阳光也是一片晦暗,呼吸仿佛是对自身一种凌迟,她走进厨房开始做饭,淘米、加水、按下开关一分一秒的等待着黄灯跳起,然后一口一口吃下自己煮熟的米饭,这只是她对抗绝望的方法。走不过去的时候,停下来,转个身,包扎好伤口,换个方向继续前行,伤疤并不可耻,伤疤是你曾经遭受过的伤害,伤疤意味着你走出了曾经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