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散文

古人有“临丧不笑”的礼仪

2019-01-22  本文已影响0人  东溪生

我们当下有一句流行语“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用来调侃自己经济实力不够,对奢靡生活的内容缺乏见识感受和理解认同。其实在别的一些维度上,贫穷反倒是更有可能刺激出想象力来呢。比如蒲松林写《聊斋志异》,施耐庵写《水浒传》,就是例子。陶渊明贫居乡间,也写出了许多想象力超常旺盛的诗作。《桃花源记》不必说了,就说一组《拟挽歌辞》,也是如此。在这三首诗里,陶渊明假设自己死了,认真想象家人、亲戚们如何给自己送葬的情形。其诗第三首曰“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这首诗,我记得在中学时代学过,当时对“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句不太能理解。这个或字可以解释为或许,也可以解释为有的人。字面的意思是“我死了一段时间后,亲人朋友中或许还有人在心中余留着悲伤。而与我关系不深的其他人,也已开始唱歌了。”自己死了,跟他人唱歌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时主要是对这个不能理解。近日读周作人的散文,其中说到古人的一些丧葬禁忌,比如《礼记》中有“临丧不笑”、“望柩不歌”、“适墓不登垄”的规矩。此外古人还有“适墓不歌,哭日不歌,送丧不由径,送葬不避涂潦,临丧则必有哀色”等讲究。这些礼仪,离我们现代生活挺有些距离了,所以难怪不能很自然地就理解明白。现在既已知道了,对“他人亦已歌”就容易理解了:自己死了一段时间了,那些与自己关系不深的乡邻,已经尽到了礼节性的哀仪,很快恢复了正常生活,于他们来说,就像世界上没有过我这么个人一样了。

举出这首诗,一个是要佐证我说的“贫穷能刺激人的想象力”。试想,陶渊明要不是穷得无聊,怎么会有时间、有闲心去把自己的丧葬情况想得那么具体入微呢?物质生活的贫乏,不管是客观也好还是客观造就成的主观也好,确实是会促使人更有机会直面自然、人生的大问题。卢梭就一贯反对人类进入城市生活,认为人应该散居乡野,才能增进对自然的认识和有利于德行的提高。城市生活当然有一百万个好处,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自然而然地趋之若鹜。但是在城市里,我们与他人的生活像蚂蚁、蜜蜂一样重重叠叠在了一起,要是都做到“临丧不笑”、“哭日不歌”,我们的生活就永无可以开颜谈笑的时候了。因此,我们现在的生活说到底是暗藏着窘迫的,已不允许再对邻人的悲哀有所尊重和顾念。彼悲其所悲,我乐我所乐,互相的悲欢不必彼此知晓。这老死不相往来的情状,看似也是有某种默契和包容的,但不得不承认社会上的人情味却越变越淡了,而我们对之还是会有所怀恋。

说起来,诗歌就是这样的,往往一两个字、一个小小的知识点就会造成理解上的巨大差异。我想起有一次看电视节目,于丹在讲解一首韩愈的诗《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于丹的口才当然是极好的,读书也不可谓不多,但讲解这首诗的时候却理直气壮地讲错了。前三句的讲解,都是按字面意思直说,没毛病。第四句,她解释为一年中绝好的景色就是烟柳满皇都的时节。当时我颇有点吃惊,没想到她这么个大学名师,也会在这么浅显的事上出了错。我不是要揭她的短,人人都会有知识盲点,而她所知所识尚非我所能呢。只不过是想,于丹风头那么盛,不管出于挑剔也好爱护也罢,总是有一种期望她的水平能更高一些,庶几才不负人民大众对她的膜拜。这就像前一段时间,北大校长不识“莘莘学子”的读音一样,其实不是不允许他犯错,只是我们普通人希望那么个在知识界有地位的人能有个更好的学识修养。从潜意识里的私心讲,只有他们的层次上去了,在我们的感觉里社会的天花板才能变得更高远一些,能让我们呼吸更畅快一点,也从而对我们当前的社会架构增加一点尊重和认同。

今天看到一则新闻,于丹卸任北师大传媒学院的党委书记了,而新闻媒体的态度居然是拍手称快的。我认为这似乎挺没有必要,于丹卸任难道就代表学术力量进步了吗?而且据学校的声明,不管是不是门面话,只说是因为任期到了,属于正常卸任,还说了一些肯定于丹在职期间有贡献的话呢!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媒体就能做出仿佛于丹被学校开除了一样的解读。或许,也正如我所说的,他们对大学教授,对学校领导的学识层次有更高的期待吧,但也不至于就对于丹有这样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吧。毕竟,我敢说现在知名高校里,在类似于丹卸任的职位上,还有一大堆人的学识不如她呢!也不关心下换上去的人如何呢,为什么有人要先忙着庆幸?说到底,这还是有种狭隘的心态在作怪。

我记得,于丹走红的时候恰好我刚从学校毕业,来北京工作。当时,我和同学在通州一间小餐馆里吃饭,墙壁上挂着一块块木板,上面用绿字刻写着一道道的于丹心语,仿佛圣谕一般亲爱敬重,而电视上更是到家家户户在播放着她口若悬河、议论风生的讲座视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这种喜欢造神、灭神的社会风气,对比一看,前后都是很可厌恶的。于丹可能要过气了,而抖音里又已在捧着别的新人,比如在复旦大学上思修课的陈果。这真是风水轮流转,新人换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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