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霸道父亲的道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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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透过窗户，照在墙角那堆东西上，有一个粉红色的玩具盒特别耀眼。出于好奇，小禾打开了，本以为里面会有精致的小玩具，没想到却是一封信。老式的黄皮信封上写着：给女儿贾淑媛的信。字迹工整、大气，像是老学究的字。心，咯噔了一下。犹豫了会，小禾还是打开了信。

亲爱的女儿：

窗外下了小雨，温度处于零下十度。你妈妈这会应该在菜场，她今晚要做我爱吃的红烧排骨。

对你公开说亲爱的，这是生平我第一次，但我心里无数次地对你说了爱。我很后悔当初在一起时没有说出来。爱就是爱，那么隐忍图什么呢？国外常常示爱的礼节，看来是对的。

我们多久没见面了。我脑子里这会都是你十八岁的样子。那时的你对我还没有那么多恨意，还不会昂着头指责我。

咱们说些什么呢？我们之间，你所认为的仇恨，该如何梳理呢？女儿，我们，好久没见了。女儿啊，现在你是胖还是瘦，有没有人惹你哭啊？你很坚强，也很勇敢。爸爸相信你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先说正事吧，爸爸随时要走了。昨天医生查房，他们和你妈说的话，我听到了。当然，他们也不刻意回避我，好像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他们说带他回家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爸爸啊，心里那刻想的都是你。我是真的很想你啊。古人常说盖棺定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看在我们朝夕相处十八年的份上，请你耐着性子读完这封信吧。我不是在和你吵架，也不是在和你争论是非，而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如果你现在就要求我明确表达态度，那我现在说，我错了，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爸爸想了许久，确实是我的错。

父母在，人生尚知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爸爸要走了，临走前想要告诉你你的来处。你小时候很喜欢爸爸写的字，临走前，爸爸给你写封信吧。也为我曾经的过错，向你道歉。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胸脯起伏，仿若你此刻就在我面前听我说话。今早你妈妈办理出院手续，她和医护人员道别。有的病友对我说，下周再见。我说，见不了了，永别吧。

家里的环境没有变化，二室一厅的老房子。下午，我的身体忽然不疼了，或许是回光返照吧。推着轮椅来到你的屋子，它还如你当初离开时的样子，我现在坐在你的书桌前，拿出我曾给你买的信纸。你还记得吗？你三年级，老师让你们学写信，我给你买了厚厚一沓信纸。你写的第一封信，是给妈妈。你还不让我偷看。信上，你告诉妈妈你和爸爸去游玩的事，说张公湖上有小船，湖里有莲花，爸爸教你唱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信里面，你说你最爱爸爸。

信纸还剩下不少，我就用余下的写吧。

我好像回到了你出生的那天，守在医院两天三夜，终于在产房门口听到了你的哭声。那是我今生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也是我此时此刻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声音。

护士将你抱到我的面前，说，恭喜，是位千金，很漂亮。你的头发很长，头被挤压得尖尖的，谈不上漂亮，甚至是有些恐怖。你睁开一只眼，迷茫地看着我，虽然他们说新生儿没有视力，看不到我。但我相信，你就是在看我。我轻轻地抱起你，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用力。护士教了好几遍，我才不那么拿着劲抱你。

别害怕。爸爸不是想和你诉说自己辛苦养育你的功劳、苦劳，只是我的世界除了关于你的记忆是清晰的，其他的都模糊了。你就听爸爸唠叨一次吧。我也很少唠叨，不是吗？

你妈妈先是厂里托儿所的老师，后来自学、进修慢慢地又成了小学老师。她的经历很励志。但正因为她的励志，导致工作很忙，照顾你的重任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奶奶做了一个布兜子。我像袋鼠一样，将你装在我的胸前，带着你上班、下班，洗车、修车。工友们，也就是你那些叔叔伯伯们都很照顾我们。

你出生的时候，湿疹严重，怎么也根治不了。头上的鬏鬏屎，洗了，隔天再出现，疯狂地生长。他们告诉我，没事，有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可你是女孩子啊，爸爸向不少人打听，买了些药还有香香，每天早中晚地擦，为你洗头。一个人不好给你洗头，我都是提前将水盆准备好，将你放在我的腿上，一只手护着你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地给你洗头。你很爱水的感觉，为你这样梳洗，你也不哭闹。天气暖些，这样的情况才好。

爸爸不怕苦也不怕累，最怕的是你感冒、发烧。你只是哭闹，彻夜地抱着你走，也不行。喂你药物，你也不吃。我也听不懂你的话语，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你，陪你一起哭。那段日子，真是难熬。

我清晰地记得，你第一次翻身的场景。小小的脚，摆动着，累得吭哧吭哧的，终于翻过了身子。太棒了，女儿。我抱起你，夸你。你爬的时间并不多久便学会了走路。床，有些高，我怕你摔着，就在地上铺了垫子。你真的太可爱了，爬来爬去。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夕阳西下。宿舍楼下的大爷大妈在晒暖，比你大很多的小朋友在嬉戏玩耍。你颤巍巍地从我的怀中离开，迈动着小脚。爸爸，看着阳光洒在你的小辫子上，一、二、三，你走了三步，摇晃着要摔下去。我连忙接着。女儿啊，那是你第一次学着走路。

爸爸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奶奶。她是有些重男轻女，她照顾你照顾得不多，比较疼爱叔叔家的哥哥、弟弟，但她无疑是爱你的。你在这世间拉的第一坨粑粑，是奶奶帮你整理的。头发花白的她一边整理，一边笑着夸耀她的孙女拉得真多。出生的时候，护士怀疑你右手无力，你奶奶吓着了。她用小包被包裹你，小心翼翼抱你到新生儿科，排队等了许久，累了，她就斜靠在墙角上，后来，见到了医生，经检查无碍。你奶奶舒口气，说刚才心里默默许愿，若是孙女无事，她就要到庙里上香。

我们那时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你奶奶没读过什么书，口无遮拦的。她虽表达过你是女孩的遗憾，但你不能只记得她对你的不好。爱，如果比较，可能会得到不满意的结果。我们在追求对方心里第一位置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失意，却忘了与一般人比较。

记得吗？她自己不舍得吃排骨，全留给你。你哭着向她抱怨，说她给你梳头，遇到卡壳，她还是不管不顾的往下梳头弄疼了你；说她每天只夸孙子乖，也不夸夸你这个孙女。你奶奶是边听着，边给你做排骨的。那时的肉很金贵，她对于你的指责边表达不满，边喂你吃排骨的。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记得你奶奶也有爱你的一面。别只记得，她买了好吃的，分给你堂哥、堂弟的多，分给你的少。如果和他们比，你奶奶的爱可能是给他们多些，但这不是你怨恨你奶奶的理由，让你奶奶在你心里的位置都不如你见到的陌生人。

对不起，在你和奶奶起了争执，言语间，我偏向了你奶奶。养儿方知父母恩。其实爸爸也怨恨过你奶奶，她对于我、你叔叔、姑姑的管教方式都是棍棒式教育。没读过书的她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我是老大，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是让我记住自己是哥哥的身份，让我让给弟弟妹妹。我怎么能没有怨言呢？后来，我有了你。我才知晓，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子女，若不疼爱，哪个子女又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她是我妈，来到咱家义务劳动，帮我照顾你。她是有很多不是，但你也不能生气之下赶她走，不是吗？

请念在奶奶早已经走了的份上，原谅她吧。她是一个可怜的妇女，年少失怙，中年丧夫，一辈子辛苦养育五个孩子，临终前被病痛折磨得连口水也喝不下。你是她唯一的孙女，她临终前很想见你一面。当然见到了，她又会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她会劝你少花钱，多勤快些，未来好好养育子女、照顾公婆。或许，你们祖孙之间本没有那么多矛盾，都是我的原因，才让你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我们都围绕在你奶奶身边，她喃喃自语，弥留之际，念叨着你，担心你一个人在国外是否吃饱穿暖。所以，爸爸才会在那时对你发脾气，没有考虑你的实际情况。

女儿，你是爸爸的骄傲，懂事乖巧。二三岁，对长辈、亲友，即能恰如其分地表达礼貌，“慢走。”“注意看路灯。”愿意对小伙伴分享自己的玩具。

快乐，可能在幼儿园的时候有了点变化。我和你妈教你唐诗宋词。别人家的小朋友玩的是基础的小游戏，而你玩的是益智类游戏。你虽表达过不满，可我和你妈却没有足够重视。回忆这些，我很后悔。若时光能再来，我一定任你自己做你喜欢做的事情。这是爸爸的错。

生活总是平衡的，付出是会有回报的。你的学习成绩很好，那是因为对于同班同学，你处在降维打击的高度。他们还在学加法、乘法口诀的时候，你已经在学二元一次方程，几何定理。除非你大意，否则不会有不会做的题。记得有次期末考试，有一门你考了99分。我说了你。其实，我只是想着分析错误的事实，却忘了表扬你。这件事多年以后成了我的罪证之一。对不起。这是爸爸第二错。

女儿啊，还记得那件事吗？三年级的你课间与小朋友玩耍，不小心撞到了头，头血呼啦啦的。爸爸那时在修车，听到了这些，放下手头工作，骑着自行车去接你。你捂着头，从校园里向爸爸走来的场景，爸爸的心都碎了。我的女儿受伤了，而我这个父亲却无能为力。爸爸自行车也不骑了，抱着你，步行到了医院。你缝了八针。因为这件事，爸爸和学校都闹掰了。他们凭什么对我女儿这样的事，漠视呢。竟让你一个小孩子捂着受伤的头出来。

你十三岁的夏天，七月十一号下午三点多钟来的月经。爸爸那天正和你李叔在家里下象棋，听到了哭声，我们跑去看你。你说你要死了，扑在我的怀里撒娇。爸爸知道了原委安慰你，并喊回你妈妈照顾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起这件事，但你知道自己第一次的时间，是不是有些意义呢？对不起。爸爸又以自己的喜好，来判断你的喜好了。

你的成绩很好，始终班级前几名的成绩，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在高中，成绩也非常好。你想学法律，将来做一个律师。爸爸那时觉得，女孩子应该求安稳，像你妈妈那样做一个老师，或者做一个医生也很好。

我们在这件事上，起了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坚持了我的意见，我觉得你还小，早晚会明白我说的。你说，最理解你的爸爸原来最固执，令你意想不到，也让你感到害怕。你没有按照我和你妈给你的意见，还是报考了法律专业。我和你妈找了很多人，又硬逼着你修改成了临床专业。

爸爸，我恨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对我说。

写到这里，我的心在滴血。女儿，这句话很伤人的。爸爸因为你这句话哭过很多回，你知道吗？我那时想着过几年，你就会理解爸爸的苦心。没想到这却是我们关系下滑的开始。

你大一寒假不想回家过春节，说是在餐馆找到了兼职。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竟然不想回家。我很生气。在你妈妈的强烈要求下，你脱口而出，说爸爸是法西斯，说再也不想回到这个令你窒息的家了。

女儿啊，当时我就在你妈妈旁边。你能想象出我当时多么生气吗？养育了十八年的女儿，说这个家令她窒息。我那天接过电话，指责你，还说你爱回不回，并说断了你的经济来源。我只是气话，没想到你竟同意了。如果再回到那天，我不会说那些气话。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我的世界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你课余时间兼职，赚取生活费，但根本不够用。大年三十，从同学那里听到你过得不如意。你妈妈偷偷联系你，给你打钱，我阻止了。这是爸爸第三错。我想着，你没钱可以回家啊。大年三十的，你怎么能不回家呢？

你说你很伤心，大年三十，你爸爸还要阻止你妈妈给你打钱，你说你哭了许久。女儿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和自己的女儿赌气，害得她受苦，爸爸每当想起这件事，就万分后悔，它就像刀一样，不断地戳我的心。

那次的争执，表面上是我赢了。但我和你的关系却进一步恶化了。你说我是坏爸爸，说我让你恐惧。你带着恨意屈服了，向我道歉，说不该赌气不回家。

爸爸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所以我加倍地对你好，在为你受到的伤害而进行补偿。生活费都给你加倍。我以为我们的矛盾没有了，就好像小时候你闹脾气，我们还能很快和好一样。对于父母来说，他们不会记恨自己的孩子多久，或许因此理所当然地也认为孩子对自己也一样。

大四那年。你突然给爸爸写了一封绝交信，首先告诉了我们，你要到X国留学，专业是法律。你说你一日没忘自己的兴趣爱好，你在信中罗列了对我的失望。从小时候逼着你学你不喜欢的东西，到大了我没重视你心里的感受。洋洋洒洒，五千多字，末尾说，自今日起，恩断义绝。

爸爸在看到信的那一刻，很是愤怒。因为你最后一个告诉家人，你要出国，而且改变了专业；你觉得翅膀硬了，才选择与我们断绝关系。

这让爸爸非常气恼。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与你沟通，和解，而是倔强地说，绝交就绝交，就当养了一个白眼狼。这是爸爸的第四错，让我们的关系更加的恶劣了。

你到X国的第一年，没怎么与家人联系。你妈给你汇了两笔钱，一笔五万，一笔三万。我也是默许的。你想想，你大一的生活费，她都瞒不住我，何况是那两笔大钱呢。爸爸不是在和你算钱，只是想说我一直记得你。

爸爸也早已经不生气了，想念大过怨恨。如果我那时事事顺从你，是不是我们的关系不至于这样。你出国的第三个年头，你外婆走了。她很疼爱你，所以你回来看她。

有件事，我需要忏悔。我对你外婆的死，没那么难过，除了她一直也看不上我之外，也实在没什么交情。她三个女婿中，爸爸是最没出息的那个。因你外婆的死，你要回国，你不知道爸爸多高兴。细想想，我也是没良心的人啊。你外婆待我再不好，但她对你妈好，对你好，我就应该感激，怎么能在发丧期间内心高兴呢。若死后有知，我会去找你外婆，向她道歉。

我提前买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学习做菜，跟随舅舅的车去很远城市的机场接你。爸爸啊，很激动，去的路上，老是喜欢看着天空，仿佛能看到你似的。终于在人流中发现了你，我日思夜想三年未见过面的女儿。惊喜还没有持续三秒钟，爸爸看到你身后有个男人，一个其貌不扬的外国小伙子。或许在任何一个父亲心里，他的女儿无论找什么样的男朋友，都不满意吧。

在你舅舅的催促下，你喊了一声“爸”。爸立马扭头。爸爸不是反感你，只是当时红了眼眶，不想你看到爸爸流泪罢了。

爸爸不喜欢你那个男友巴洛，此时此刻，我也不喜欢。爸爸知道你接受了新思维，我跟不上时代了。知道我介意什么吗？哪有男的到女方家里，还未结婚的情况下，他要和你睡一个房间的。作为一个父亲，我是不同意。我知道很多亲密的举动很正常，但在那种场合下，我觉得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在争吵中，爸爸对你说了你男友的坏话，判定他不知道尊敬老人，建议你们分手。天啊，这竟然成了压垮我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我和你男友争执是非的过程中，你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那个巴洛的身边，你说我是坏人，你说你给了我很多次机会，而我除了惹你伤心，就是粗暴地干涉你的自由。

女儿啊，对不起，爸爸老糊涂了，那一刻我说了气话，要赶你走。没有给你面子，让你流着泪匆匆地去了国外。谁曾想，那竟是我们父女，今生今世见到的最后一面。

我气过你好几年。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看到别人家都在吃团圆饭，爸爸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你。

后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可我又碍于面子。或许是为了惩罚我，你渐渐地和你妈妈也断了联系，不想让我们知道你过得怎样。你妈妈没办法，托人找到了你，答应你只保持联系，不打扰你。你才没有再刻意回避我们。

你奶奶老了。她弥留之际一直念叨你。爸爸觉得对不起她，就在电话里冲你发了火。对不起。

后来，我知道你过得还行，也就没再联系你。唉，爸爸也是幼稚鬼，总觉得你过得好，我去找你不仅是认输，还可能会给你添麻烦。等过了些年，你在异国他乡结婚。你妈妈与你联系，她很想过去参加婚礼，你也没同意。就这样，我们渐渐地失去了联系。

女儿啊，咱们父女的关系怎么到了今天呢？自那次见到你，都已经二十年没见了。二十年啊，爸爸每天都在思念。我五十岁，头发即已思念的全白了。现如今更是病入膏肓了。医生说我可能是长期忧思过度导致的。

三年前，我摔断了腿，开始乘坐轮椅。两个月前，医生宣布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你妈妈联系你，想让你回来看看我。你问是否缺钱？你说你很忙，最近无法回国。然后，挂了电话。

女儿啊，爸爸，这次真的要走了。爸爸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若有一日，你想爸爸了，想孝顺我了，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别让我太牵挂，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很想你。养儿千日忧，除非是闭眼的那天。你现在是胖，是瘦，有没有烦恼的事，有没有人欺负你。爸爸，很想知道。脑海里这会又都是你小时的样子了。记得吗，我们在公园里玩，你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去闻花香。对了，那个公园，现如今也不在了，变成了商业中心。

我要死了，要去见你爷爷、奶奶了。我不是孝顺的孩子，他们生前，我没有好好尽孝道，也不怎么听话，惹他们生很多气，现追悔莫及，但愿死后能有机会弥补。

写信的中间，你妈妈回到了家。我藏好信纸，她问我在你房间做什么。我没告诉她，我在给你写信，只是说发呆。她说再想办法联系你，可我们断了那么久的联系，又怎么会一两天联系到你呢。我说，不用，我只是发会呆。她此刻在厨房做排骨呢。也可能是我今生最后一顿饭。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而我六十多岁便要死了，很是对不起她。但想到这三年她照顾我的辛苦，所以这时走未尝不是对她的报答。女儿啊，你妈妈也很想你。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否多和她联系。对不起，因我的原因让她很多年也没有见到你。我这辈子罪孽真是深重，罪该万死。若有来世，若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机会再相聚，我一定好好弥补你和你妈。

你妈妈一生好强，但她很爱你。请你原谅你妈妈，每次关键时刻站在我这边。她或许是出于对我的内疚吧。有件事，没打算告诉你的。我也答应过你妈妈，会带着秘密进入坟墓。但我现在要死了，如果再不说也就没有机会了。我想，你贾淑媛就是我的女儿，即便我告诉你，即便全世界都知道，你也只是我的女儿。血缘关系没那么重要。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是厂里托儿所的老师。很多小伙子都很喜欢她，我也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她不爱我，只因和我是邻居，比较熟悉，所以关系还好。那天晚上，你妈妈下班回家路上被人袭击，不知道被谁欺负了。她没看清对方的脸，出于羞耻也没敢报警。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道怀上了你。肚子一天天显怀。她很害怕，找到我。

我们去乡下的卫生所，想偷偷流产。一路上，我抓着她的手，感受她的温度，比平常女人手的温度高，我觉得有一部分温度是你的。

诊所的医生误会了，以为我是不想负责的男人，她让我看着超声，对我说你，看，这是手，这是脚。她让我感受你的跳动，说，你是孩子的爸爸，你确定不要她了吗？那一刻，我忍不住哭泣，看着你妈躺在手术台上流泪。我拉起了她，郑重说，肚子里的孩子，我要，我一定会做个好爸爸的，一定会一生一世全心全意爱孩子。

原谅我，这辈子做得不够好。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爱你，再不犯那些错。

还记得这个粉红色玩具盒吗？这是你小时候最爱的盒子。信写好之后，我会藏进去。我死了，你会回来奔丧。那时，你会来到这间屋子发现它。

女儿啊，爸爸好想你。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但我想，你应该懂。

对不起，为我曾经的霸道、任性、自私。

爱你。

爸爸绝笔。

                          2021年10月21日

读罢信件，小禾泪如雨下。这时妈妈穿着厚厚的衣服，走进了屋子，问她咋啦。她以为是早上她爸爸训斥她的事情，说，你爸爸说你也是为你好，你不能放了寒假，整天就是憋在屋里，不出门，也不与人交流。

小禾没有回答，只是问，妈，这堆旧书还有这个盒子，从哪家收的破烂啊。

咋啦。不就是小区里的王老太太家里的吗？前些天，她老伴死了，她就将东西打包卖了。

现在她人呢？

她女儿在X国呢。她前往国外投靠女儿了。

妈，还能联系到他们一家吗？

这上哪联系？人家都上X国了。

夜风清冷，小禾穿着厚厚的衣服，站在门口，等待爸爸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