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嘴的姑娘

人常说，巧嘴的姑娘讨人喜。然而李员外的女儿却因巧嘴坏了自己的姻缘。李员外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已娶妻成家，女儿翠儿还未许配人家。

翠儿年方十六，出落得如花似玉，针线家务、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只是有些快嘴快舌。

媒婆王妈妈说合城中张员外的二儿子张郎。两家门当户对，待吉日成亲。

李员外与夫人商议：女儿各样都好，只是心直口快，到了婆家，如果得罪了公婆姑嫂，如何是好。必须好好吩咐翠儿才是！

夫妻俩叮嘱女儿：“你口快如刀，只怕到婆家多言多语，失了礼节，惹人见怪。你以后凡事千万少作声，切记切记！”

翠儿说：“晓得。”

迎娶那天，翠儿与左邻右舍一一话别，哥嫂为翠儿收拾打点妥当。家人簇拥翠儿上轿。

路上，王妈妈叮嘱：“小娘子，你到公婆门前，千万不要开口多说话！”

到了张员外家大门前，歇下轿子，鞭炮齐鸣，鼓乐高奏。

王妈妈按习俗拿着一碗饭，掀开轿帘，叫道：“小娘子，开口接饭！”

翠儿大怒：“老泼狗，老泼狗，叫我闭口又开口，真是胡言乱语媒婆口。方才跟着轿子走，吩咐叫我休开口，如今轿子到门首，怎的又叫我开口？莫怪我今骂得丑，媒婆真是白面老母狗！”

王妈妈气得甩手走了，也不管翠儿下没下轿，拜没拜堂。

大家顾不得，只能簇拥新人拜堂。

新人入洞房，按照风俗行“坐床撒帐”的仪式：张郎在前，翠儿在后，一位先生捧着米麦黍豆等五谷，跟随进入房中。

新娘坐床，先生抓把五谷，边撒边唱些吉利话。

未等先生撒帐完毕，只见翠儿站起身来，抄起一根面杖，在先生的腰间狠狠地打了两面杖，骂道：“撒甚帐？东边撒了豆儿，西边米麦满床上，仔细思量像甚样？公婆性儿若莽撞，只说新妇不收拾。丈夫如是不体谅，要怪娘子邋遢相。你可快快走出门，饶你几下擀面杖。”

先生被打，慌忙逃了出去。

张郎大怒：“千不幸，万不幸，娶了这个泼辣的快嘴婆。”

翠儿说：“丈夫丈夫你休气，听奴说得是不是，想起刚才那人就生气，他胡乱把豆麦撒满地。你不叫人扫去，反说奴家不讲理。假如你真的恼我生了气，连你一起赶出去，闭了门，独自睡，晚起早眠随心意。”

张郎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婆婆在门外叫道：“我儿，你可叫娘子早早起床梳妆，快到外面收拾！”

翠儿应声道：“不要慌，不要忙，等我换了旧衣裳。菜自菜，姜自姜，各样果子各样装；猪是猪，羊是羊，莫把鲜鱼搅白肠；酒是酒，汤是汤，腌鸡不要混腊獐。眼下天气还算凉，便放五日也不妨。待我留些整齐的，三朝还要请姨娘。要是亲戚吃不了，剩与公婆慢慢尝。”

公婆听了，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了第三日，李夫人来张家“完饭”，婆婆把翠儿骂媒人、打先生、赶丈夫、毁公婆，一一叙述。

李夫人听后，羞愧满面，只得到女儿房中埋怨。又不便高声痛骂，气得上轿回家去了。

小姑看不惯，就来到母亲面前说道：“你是婆婆，如何不管！”

张夫人刚要教训，翠儿便道：“婆婆休得没主见，做大不尊小不敬。小姑不要太任性，母亲面前少言论。本是一派胡乱言，谁知老蠢听得便就信。言三语四把我伤，说的话儿不中听。我若有些长和短，不怕婆婆不偿命！”

张员外大怒：“女人家须要温柔稳重，说话得体，方是做媳妇的道理。哪曾见这样快嘴的妇人！”

翠儿立即应道：“公是大，婆是大，伯伯姆姆且坐下。你儿媳妇既不蠢，你儿媳妇也不傻。从小生来性刚直，话儿说了心无挂。公婆不必讨厌咱，写张休纸万事罢。我不愁，也下怕，雇顶小轿回去罢。不招婿，不嫁郎，不搽胭粉眉不画。上下穿件缟素衣，侍奉双亲度日罢。”

张员外道：“罢，罢！这样媳妇，久后必败坏门风，玷辱祖上！”便叫张郎，“孩子，你将妻子休了吧！我替你娶一个好的。”

翠儿说道：“公休怨，婆休怨。丈夫不必苦留恋，大家各自寻方便。快将纸墨和笔砚，写了休书随我便。不曾打公婆，不曾骂亲眷，不曾欺丈夫，不曾两邻串，不曾偷人财，不曾被人骗，操劳家务会书算。今朝随你写休书，搬去嫁妆莫要怨。手印缝中七个字：‘永不相逢不见面’。恩爱绝，情意断，鬼门关上若相逢，别了脸儿不相见！”

张郎只得写了休书，叫人抬了嫁妆，一顶小轿把翠儿和休书送到李员外家。

李员外和夫人道：“我们两人也老了，管不得你！”

翠儿便说：“孩儿生得命里孤，嫁了无知蠢丈夫。公婆厉害犹自可，怎当姆姆与小泵？我若略略开得口，便去挑拨公婆怒。且是骂人不吐核，动脚动手便来拖。生出许多无根话，就写休书休了奴。指望回家图自在，岂料爹娘也怪我。夫家娘家住不得，剃了头发做尼姑。身披道袍挂葫芦，手中拿个大木鱼。头儿剃得光光的，那个不叫一声小师姑。”

哥嫂说：“你既要出家，我二人送你到前街明音寺去。”

翠儿道：“哥嫂休送我自去，去了你们才方便。古人说得好：‘此处不留有留处’。离了俗家门，便把头来剃。四海便是家，何必明音寺？散淡又逍遥，却不自在了！”

翠儿自此便削发为尼，出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