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树,还不如附身成人
附身成人
文/子宁
迎君谷,万里晴空,骄阳正好。
冬眠许久的我从美梦中醒来,一脸慵懒姿态。
我抖了抖身上翠绿的叶子,然后尽情地沐浴着这久违的阳光,心情也十分的舒畅。
其实,我是一棵已经存活五百年的雪松,很多人都叫我们“树木皇后”。
因为,我们一年四季都会披着青葱翠绿的鲜艳外衣,无论严寒,无论风雨,我们都会挺直地站立不动。
可我存活了整整五百年,脑海里也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发现自己突然不想只做一棵树了。
我觉得,整日里就这样立在土中完全是在限制我的自由。我想要飞翔,我想要彻底的翱翔天际,过不一样的生活。
于是,我费劲心思,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那就是集中精神抽出自己的灵魂,附身在一个死人的身上,按着死人的身份,去体验一把人世间的生活。
那一天,我刚好目睹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我想,我的机会应该要来了。
有厮杀就一定会有死亡,而如果,死人刚好躺在我的身边,我就有机会附身成人了。
我开始在这场厮杀当中,挑选自己最喜欢的身体。最后,被我选中的是一袭白衣翩翩,眉目清秀的少年公子。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的这具身体我是志在必得,我在心里期待着他快点死亡,快点来到我的身边,快点让我能够施展法术。
结果,那位少年公子竟然真的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在心里暗自窃喜,认为这真是天助我也。
后来,我施展法术,终于占据了他的身体,完成了附身成人的梦想。
但,我还是有点后怕他死时的场景。
我记得,他死之时,剑入胸口,鲜血淋淋,双眼瞪得很大,一直未能紧闭,仿佛是死不瞑目一般。
当时我想,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杀死的。况且,我只是想要体验一次人类的生活而已,也没犯什么错误。
关键是那少年死了也是死了,这身体我不用白不用,而我用了又不浪费,岂不是正好。
可当我变成那少年公子,正准备游走人间之时。
我脑海里想起樟树爷爷说过的话,雪松,人之一生,极其短暂,或许,待你上了年岁,你便会明白,生命的含义。
不过,那时,我是真的不太明白。
我不是一棵老老实实工作的雪松,我依着自己的想法附身成人,根本就没想过成人之后的生活应该如何度过。
从而,这人世间又多了一位懵懵懂懂的少年。
我从他年少时期附身于他的身体,一开始,我是新鲜感爆棚的。我对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
初入人间,因为好奇心太重,我走在街上看见一伙人扛着一个大麻袋堆在了巷子里,于是我想要一探究竟。完全就没在乎那伙人愤怒的表情。
接着,等我走到他们身旁,他们开始用拳头打我。我反应很慢,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他们在欺负我。
第一拳,我没还手,第二拳,我也没还手,第三拳,我还是没还手。直到第四拳,我准备还手时,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男人,他似乎从天而降,使了三两下招式就将那伙人迅速解决了,于是他们就像苍蝇似的慌乱奔逃。
那时,我还沉浸在那个男人完美的招式里,只听那男人用粗犷的语气开口说道“少主,你没事吧!”我这才缓过神来。
说实在的,当雪松一直勤勤恳恳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迷人的男子,我喜欢他那粗犷的语气,一时之间,竟忘了自我。
我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应该变成女人,而不是男人的。可是,我再后悔也没有用,我的灵魂已经和这少年的身体融合了。再想抽出身,除非老死。
对,这个法术的弊端就是,一旦选择了某具身体,我就必须无条件的等待这身体的自然老化,我才能抽身。
所以,年岁尽,方可出。
我似乎,又有点明白,这少年死时为什么会死不瞑目的瞪着我了。嘘,我不能再继续想了,想起那少年痛苦的样子,我就觉着毛骨悚然。
那天,蒙面男子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少主,那日一别,凌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他还说,少主,从今以后,天涯海角,凌云都誓死追随!
那天,我们打开了麻袋,救出了一个清水出芙蓉的小姑娘。小姑娘被救出来的时候,眼里禽着泪水,不一会儿就花开遍地。她一连向我说了好几声谢谢。
小姑娘叫银松,和我的名字雪松就只有一字之差。我觉得这就是缘分。
她说,她是个孤儿,这群绑架她的人贩子正想把她卖到青楼去当妓女。幸好,被我们所救。
她说,我救了她,她决定从此以后都跟着我,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我瞧着也很投缘,也好像看到了从小姑娘眼里隐隐透出的情意。
但,我并不在意。小姑娘愿意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我便也收下了她。
从此,我们三人一起行走人间,漫漫人生路,也由此开启。
我以为,后面迎接我的一定会是幸福的生活。
但,我想错了。
幸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感受的到的。
那一次,我终于理清自己的思绪,接受了自己深爱凌云的现实。
从第一眼见到他,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法设法让凌云高兴。看见凌云高兴,我就很开心。
我给他做他喜欢吃的桂花糕,陪他一起练剑,陪他一起仗剑江湖……太多的事情,几乎数不胜数。
我打算跟他告白,告诉他,我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我想,只要真的喜欢,这主仆身份算什么,这男女性别又算什么,这些通通都可以抛掉。
他坚定地说,少主,你……若你执意如此,我宁愿战死,也不愿与你相守。
那一次,他还是走了,从此一去不返,我却哭了。
那一夜,银松见我落泪,眼眶里也好像溢满了泪水。
她问我,你为什么而哭?
我怎么会告诉她,我是因为告白失败而哭的。
她再次问我,是不是因为凌云师兄出征了,所以你才哭,对不对?
我说,我只是没想到,凌云说走就走,我害怕,我害怕,他会战死。
人间有句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还是因为凌云而哭了,哭得心力憔悴,哭得伤心欲绝。
她像母亲一般抚摸着我的头,然后对我说,秦潇哥哥,你不要怕,凌云师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还给我唱歌,那声音空灵清婉,仿若踏足了世外桃源般的婉转动听。
一念之间,我身体里的所有细胞也好像在燃烧,奇怪的是,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渐渐地便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那一夜,我竟然安静地靠在银松的怀抱里睡着了,睡得如此的安逸。
几天之后,银松突然约我去后山练剑,我答应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亲口对我说,秦潇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说这句话。现在,我终于有勇气说出口了。秦潇哥哥,我,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的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世界也变得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只是,觉得有些经受不住。
我向凌云告白,终以失败告终。
而银松向我告白,我该如何回答?
答应么?可我实在忘不了凌云,一分一秒也忘不了。
不答应么?若是伤了银松的心,我也过意不去。
我纠结了很久,最后,我说,银松,谢谢你喜欢我,可是,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也去出征,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就忘了我吧。如果,如果我能回来,银松,我保证,我一定娶你为妻,绝不反悔!
我在想,或许我这个答案是可以的。
那天,银松也回答我说,好,秦潇哥哥,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如果你去出征,那,我等你回来!
我说,你,就不怕等不到我?
银松笑了笑,她说,既然我愿意等你,那我就不怕等不到你,哪怕是一辈子,我也愿意。
我终于去征战了,说是去征战,还不如说是去见凌云。我很想再见他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在军营里,我见到了他,可他没有再理我,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是啊,或许,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有龙阳之好的怪人吧,他不想见我,也是理所应当。
我多么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是有龙阳之好,而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女儿身啊。
我只不过,是因为挑选了一具男性尸体附身成人,所以我的喜欢,在外人看来都被当成怪异的存在。在他眼里,就更不值一提。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相信我,没有人。
新一轮的大战开始,我请求作为先锋,想要冲在军队的最前面,想要证明给凌云看看,我是一个血性的爱国男儿。
长风呼啸,哀鸣不绝。我熟练地跨上战马,手持长剑,划过凌云身边。
战场上的厮杀越来越厉害,刀剑声声声刺耳,没过多久,我竟又见到了凌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亲眼看到那柄长剑活生生地刺入了凌云的后背。
那一刻,我又一次哭了,哭得比那一次更厉害,更痛彻心扉。
只见他笑着对我说,少主,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原本就做好了死的打算,可我没想到,凌云为了救我,却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为了救我,他走了,永远的走了。
以后的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
因为凌云的死,我伤心失落了好几年,银松也等了我好几年。
我也知道,我终不能辜负银松的情意。
最终,我决定忘怀,重新生活。
按照约定,我娶了银松为妻,也想好好渡过剩下的日子。
可时光,总是向着远方不停地前进,我怎么抓也抓不住。
年纪大了,我竟有点想念自己曾经生长的土地了。
我的脑海里又想起樟树爷爷说的那句话,雪松,人之一生,极其短暂,或许,待你上了年岁,你便会明白,生命的含义。
那一日,我对同样满头白发的银松说,银松啊,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咳嗽几声,继续说,要去什么地方呐?
我说,迎君谷,我想看看那棵雪松,呵呵,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真的好想再见一见。
她回应我说,好,我让志儿啊,陪我们一起去。
我说,好。
再一次来到迎君谷,我的内心充满无限感怀,倒像是经历了好几个世纪一样,遥远而漫长。
我用右手触摸起那棵雪松,还好还好,这叶子,似乎是比以前更加的翠绿了,这躯干也似乎比以前更加的茁壮。
我又一次哭了,泪滴滑落,湿透衣袖。
突然,我听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我老年的样子啊,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我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那个声音再次询问。
我再问。你到底是谁?
呵呵,想来,到今年,你应该六十有二了吧?既然你不记得,那我便说与你听。
那个声音开始诉说了,我也因为好奇,就靠在了雪松树下,也准备听听这个声音讲故事。
这么多年以来,我似乎真的明白了樟树爷爷所说的话。
我想,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我能像以前一样,做一棵无忧无虑的雪松树,望尽人世百态,沧海桑田。如此,便已足够。
可如今,没有如果,我必须静静地等待,年岁尽,方可出。
而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
看到志儿陪着银松在那边的河畔散步,我便也心安了,一切,都刚刚好。
但那个声音说的话,让我感到十分的震惊。
这几十年以来的恐惧感,仿佛一下子蹦了出来。
是他,对,就是他,是那个痛苦死去的少年。
他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恨你,这几十年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恨你。
他说,我也在想,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让我在十六岁那年遇到你呢?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因此死去,更不会被禁锢在这棵树里。
我提起胆子,还是这样回了,我说,你的死,真的是因为我吗?
他说,是因为你的执念,你想成人的心!
所以,到头来,真的是我做错了。我因为想要附身成人,所以害死了一个人,我,我就一个罪人。
我弱弱的询问,原来你就是秦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用了你的身体几十年。你告诉我,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秦潇说,呵呵,办法,你认为还有办法吗?
我说,一定还有对不对,可以找樟树爷爷,樟树爷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秦潇接着说,你见不到樟树爷爷了,因为他已经去天界了。从今以后,你和我只能如现在一般,无药可救。
我被他的话,震的心碎一地。
曾经我以为年岁尽,方可出。但现在,我若回到了自己的本体,那么,秦潇也回不去了,不是么?他错过的几十年光阴,不是应该由我来赔偿吗?
我说,我不奢求你的原谅,秦潇,我想,我还有方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他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可以说出来。
我说,好,我希望,以后,你可以好好在我的本体里修炼,以望来日得道成仙。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他似乎有些动容,他说,那你呢?
我说,我想,我今天就应该要走啦,秦潇,谢谢你,成为你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很幸福。这就足够啦,足够啦。
我感到身心有些疲惫,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只依稀记得,自己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耳旁传来银松和志儿的悲伤哭泣,仿佛还隐隐约约透露着秦潇本人的啜泣。
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就像一片羽毛一样。
我想,当我再一次睁开双眼,会不会,又是另一次生命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