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三:逆行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单行道。
对任何一个个体来说,两点之间当然都是直线距离最短。可是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却不是如此,它的效率总是要求里面的成员遵守更加曲折的规则。然而那些写在明面上的,连小孩子也知道的规则是否就是一座城市全部的规则呢?在我所生活的地方,规则之外总是还有规则,对此我始终无法完全理解。
此时此刻,我是一个在汹涌车流中逆流而上,因无法清除头脑中多余的杂念而效率低下的送餐员。手上未送达的订单已经积压了九个,其中四个订单离超时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五个订单还在等待厨师下锅。三个顾客先后打来电话向我催促,其中有两个一听就是难缠的角色。笨口拙舌的我总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向那些脾气火爆的顾客解释清我究竟为什么不能及时送达。因此我只好一边骑着电动车一边和他们保持通话。这台电动车的闸线似乎有些松动了,不过没关系,在紧急时刻用鞋底制动是每一个送餐员的必备技能。现在要紧的是确定出一个送餐的顺序,并根据这个顺序规划好行进的路线。然而顺序如何确定?那条能最快将手中的四个订单送完的路线已经行不通了。为了防止那两个不好说话的顾客给我差评,我只得舍近求远先给他们送餐。然而这样就会产生另外的风险。每一位顾客都能从手机上看到我行进的路线,如果他们给我打来电话,我怎样解释自己为什么经过他们的所在的地方而不入呢?我必须尽快在两杯“毒酒”中做出抉择。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天气变热的缘故,我额头的汗珠不时会流进眼睛。然而这也无关紧要,真正的送餐员闭着眼睛也能躲开对向而来的车流。
父亲已经有好长时间不再需要我支付看病的费用了,但我却依旧不敢放慢自己的车速。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而且往往突如其来。何况身为任栋未来孩子的干爹,我还必须在各项开销之外留出一笔给孩子买礼物的资金。这不止是为了还清任栋多年来无数次请我吃饭的人情,我觉得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什么呢?
我选择第一个送餐的顾客是一名年近三十的女白领。她在反复确认完一次性筷子够数以后,对我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我小心翼翼的拜托她不要给我差评,她在同事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第二个送达的顾客听声音像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他居住的小区门禁森严,向保安解释我只是个普通的送餐员浪费了我不少时间。按照那个中年男人的要求,我把外卖放在他家的门口就匆匆离去了。也没来得及提不要给差评的事。好在剩下的七位顾客都是些好说话的人,没有怎么在差评这件事上为难我。
送餐高峰期终于过去了,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半。我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外卖站点。坐在电脑前的站长脸色阴沉,我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今天中午怎么又出了一个中评!”他见我走进来,脸立刻涨的通红,仿佛在极力的克制着揍我的冲动。
“中评不是不扣钱吗?”我对着站长奋力的挤出了一张笑脸。
“这次只是你走运而已!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一旦感觉客人有什么不满意,就赶紧打电话通知我。你知不知道,这个月咱们站点不能再有差评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想的。”说这话时。我几乎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诚恳。
听了这话,站长原本鼓胀的脸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慢慢萎缩了起来。他瘦小的身躯仿佛正在慢慢下陷,眼看就要被身后的靠椅吞没了。他今年不过只有三十一岁,可却长一张四十多岁人的面孔。那其中恐怕也有我的缘故。
“小杨,你知道因为你,我已经拿了多少个月的最低工资了吗?这个月咱们站的差评数要是再超了的话,我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望着他憔悴不已的样子,我倒是觉得他方才怒不可遏的模样更令我好受一些。
“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咱们站上每一个差评的罚款提高到二百元,电话投诉提高到五百。到时你可千万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我默默点了下头,接受了这个决定。
我还在等待站长说些别的什么,他却不再理会我,一头扎进了电脑屏幕里。他的脸上的神情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干练模样。
是日下午,当那辆白色的捷达车从前方的路口突然拐向我的时候,我正在抹去流进眼里的汗水。到我发现险情的那一刻,鞋底制动就已经来不及了。电动车把瞬间就挣脱了我的控制,有什么东西朝我猛扑过来,它的坚硬质感像是柏油路面。紧接着的就是天空与地面走马灯般的交替轮转,以及接二连三的刹车声。然后我用了整整两秒钟,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