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欢几何
最近网络上铺天盖地一条新闻:产妇不堪忍受临产阵痛,两次要求剖腹产被拒绝,跳楼自杀。医院和产妇家属各执一词,都咬定对方不同意剖腹产。看到这条新闻,又看到贴出来的产妇走出待产房因疼痛跪地的视频,我一阵焦躁,接着开始反胃。这位产妇遭遇到了怎样难以忍受的痛苦,以至于她选择自杀,全然不顾肚子里孩子的生命。在那一刻,这位产妇是怎样的孤独与绝望,没有人可以安慰她,她万念俱灰。可是,她才只有二十七岁啊,她的孩子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了啊。
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一则不知道是新闻还是旧闻,反正就是自己跳出来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照顾生病的母亲三十年,一直未婚。我看着视频中男子给母亲喂饭。我想,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希望结婚生子,再亲的血缘也比不过枕边人的慰藉。人生就是这么无奈,无法选择。
又到了秋天。天气炎热中透着一丝凉爽。是前年的秋天吧,也是这样的时刻。我在清凉山里闲逛。清凉寺大殿门槛那里,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看起来像夫妻,在对清凉寺的住持哭诉。女子的哭声并不大,但哭得很伤心。 男子没有哭,满脸愁容。住持劝慰着他们,劝慰什么我听不清楚。这对男女向主持行礼,带着眼泪和愁容搀扶着离开。望着这对男女离开的背影,住持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句:红尘苦啊。然后走到殿门外坐到廊子上与一位居士谈论佛法。
我相信,不管外界对佛教界有多少差评,不管现在的出家人是否真的潜心修行,在那一刻,那个住持是真的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是真的升起了一股悲悯之心,为着这红尘之苦,这苦难的红尘。
朋友圈里经常有人发得了大病无钱医治的求助信息,说是真实的消息,是自己的朋友或者亲戚或者家人。有几位朋友发的一条求助信息,我认识那对求助的兄弟,和哥哥有过接触。弟弟是智障得了胃癌,哥哥也是文盲智力可能也不行的那种,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两个人的求助都上了电视。我不知道这对兄弟这一路走来的人生到底是有多艰难。这一条求助信息让我真真实实感受到一种窒息——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我想起小雨,那个才20岁就得了白血病的孩子,因为这个病信了主,希望主能医治他。没有钱看病,也不愿意拖累父母,他病发了也假装什么事都没有,送到医院的时候奄奄一息。两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应该是不在了。我永远记得最后一次在鼓楼医院见他,我跟他讲人世的生命终要过去,我们有个盼望在天上,讲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想吐了,太苍白了,我都无法用这话安慰我自己,更不可能安慰他。
到了这个年龄,时常会有一种感觉,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再无改变的可能,一生的尘埃已经落定。同时又觉得在这尘埃已经落定的人生里,人生这枚尘埃还没有在地上落定,依然在空中漂浮。世人眼中的尘埃落定,是结婚生子养育。这些都不属于我。
并不觉得结婚生子养育有何意义。 也并不觉得有一个可以面对面吃饭可以肌肤相亲的异性,就能够改变孤独的本质。但是,人活在这人之海洋中,人活在几千年前来的思想和文化的传承中,也就不能免俗地觉得大部分的世人选择的那条路才是正道。并且,中国的养老福利并不好,结婚生子依然是大部分能力不够强大之人的最好归宿。
人生如客旅。不,人生本就是客旅。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有轮回,生生死死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没有轮回,生与死的意义又是什么?在宜家餐厅读庆山的书,她写道:在生与死这两个最基本的问题上,人恰恰失去自由。
在生与死这两个最基本的问题上,人恰恰无法参透无法言说无法坦然去面对。我们只能被迫地去面对。 我们只能用漫长但又短暂的一生去咀嚼生与死。
人生是很荒诞的,出生由不得自己,出身由不得自己,死亡使得人生对于个体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这没有意义的人生,却要面对着种种的波折,种种的身不由己,种种的无奈。
坐在宜家餐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卡子门广场巨大地标背后的夕阳一点点黯淡,看高架上车来车往,看地面上不断有人走进地铁走出地铁。几千年来的夕阳都是这样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吧,几千年来暮色中的人们都是这样行色匆匆的吧。
每到休息天就骑车去宜家,在餐厅坐在落地窗前喝免费的会员咖啡,读《圣经》,读一本闲书。全然不顾餐厅里的喧嚣。这里似乎成了我的地坛,为我这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让我更容易看到时间,看到自己的身影。这里是我逃避世界的另一个世界。(以上两句为史铁生《我的地坛》中的句子)
傍晚的时候骑车回家。今天离开得有点迟,六点才吮着一支双色甜筒走下楼梯。走出宜家大门的那一刻,看见紫色的天幕下华灯亮起,看见自行车道上骑车人焦躁不安地往前冲。我突然感到一阵绝望。
我泪流满面。失去了回程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