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未来已来·序章·惊变（1）
楚云朝尽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使自己不哭出声。
头顶的地板上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刀剑与血肉摩擦的声音顺势响起，血水滴落，顺着木板的缝隙之间滴到楚云朝的脸上。
“咕咚”一声，尸体倒地，伴随着口音独特的人的笑声。
那一年，靖康二年，城门破，战火起。
对于楚云朝来说，这本应是平淡得再不过的一天了。谁知道，战火可以打乱一切。飞翔的鸟儿可以因此坠落，绽放的花瓣可以因此变得更红，带着饭香的炊烟可以因此呛人……
将士每行一里，便留下朵朵血花，火舌得意地炫耀着它的光焰，诉说着它掠过的地方如何惨烈。
到处都是鲜血白骨，随处可见残垣断壁。
楚云朝的家里有一块地板松动，下面便是一个刚好够一个孩子蹲坐的小坑。女真的铁骑攻入京城之前的半个时辰，他正蹲在小坑里躲避爹爹的板子。
那时地上的木板还是掀开的，因为他并没有存心要爹娘着急。毕竟，只要他开起这种玩笑，哪怕他再不读书，爹也绝对会消气，不再打他。
楚云朝手中捧着一只草蚂蚱，等着爹娘进来找他，直到从门外传来了一阵阵骚乱，人声鼎沸。
娘慌忙地推开了门，楚云朝正要坐起，却被娘不容分说地压了下去。
“小云，”他听见娘低声说，“不要出声！千万不要动，记住，什么都不要做……”
娘还说了什么，楚云朝便不记得了，因为他被忽然压下来的木板遮住了视线，隐约记得眼前变黑之前看见娘神情恍惚。
这时的楚云朝只有六岁，他还太小，难以理解这一切的国破家亡之中，受害的不只有他一个人。
几个人，不，是一群人，破门而入，高声呼喊着，听得出来，那是胜仗的喜悦。
可是因战争而喜悦的人，终归是少数。
楚云朝静默地躲在下面，不敢动，脸上身上都是从地板上面滴下来的血，手中也黏糊糊的。也许是黑暗之中没有视觉的感受，于是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血的腥味在鼻尖萦绕，手中和脸上温润的液体渐冷，渐凝，只要一动便是湿滑；脚步声来来回回，听着落脚的频率与力道，那绝对不是爹娘应有的步伐；他们说话很快，快到楚云朝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事实上他也没了胆量再听……
脚步声渐远了，楚云朝终于哭出了声，但也只是因为忍不住而低声啜泣。
只是由于长时间的蹲坐，双脚已然麻木，无论如何都是软绵绵的，像是踩着几团棉花一般。头顶的地板被压得紧实，仿佛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不行，必须逃出去！
楚云朝双手用力地砸着头顶的木板，却只有越来越多的血顺着缝隙流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
狭窄的空间只够让这个孩子半蹲着，手已经被磨出了血，与凝结的血块融在一起，顺着胳膊流到了身上，滴在了地上。
“爹……娘……你们……救救我……”
尽管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楚云朝依旧抱着掀开地板就能看见爹娘的最后一点希望，执着地推着头顶的木板。
动啊！动啊！动啊！
脸颊已经彻底被润湿，不知是汗水血水还是泪水。
屋子里的人走了又回，那块地板上堆着两具尸体，楚云朝几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才把木板顶开。
堆叠着的尸体便向一旁滚了过去。
他看见了爹娘，却再也无力去哭诉。
他想喊叫，想呼唤，想哀嚎。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没有人会再听他的哭声了。
楚云朝双脚一软，瘫倒在爹娘的身边，那些人的头儿缓步踱了过来，看几眼便回去了。楚云朝的身上满是血迹，看来是被当做了死人。
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也确实没有了半点活人的气质。
周围响起了“噼啪”的声音，楚云朝再睁开眼时，被烟火味呛得咳嗽个不停。
火已经燃起来了，楚云朝只觉得这一切仿若一场梦，那么虚幻迷离，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过，也若是醒来，会不会，就什么都会有了，什么都会回来呢……
会不会，醒来，爹爹还追在身后要打自己板子，娘依然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一边抱怨着一边劝爹爹不要再打……
会不会，如果就这样在这片火焰之中睡去，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
火光耀眼，楚云朝已经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有些时候，身体的求生欲是由不得思想的控制的。
楚云朝并不想离开火场，爹娘还在那里，他还要陪着他们。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一条出口，就不由自主地朝着活的希望奔跑？
着火的不只是他家，周遭的住户人家，仿佛前一刻还在那条充斥着叫卖声的街上买吃的，现在就化作了焦土。
全都没了。
全都化作了土，被风吹着扬起，在空中又散开来去，人啊，物啊，事啊……
他一味地在火光之中逃窜，火苗烤焦了半边衣服，又被他立刻扑灭。手臂上的燎泡火辣辣地疼。
楚云朝跑得累了，在一片火焰微弱的地方蹲了下来，泪水落在焦土之上。
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异样的衣服，衣服的花纹上，有荧光在一闪一闪，影子也在若隐若现，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向楚云朝伸出了手。
楚云朝也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摸不到那个男人，男人微笑，摆了摆手。
“不对哦，不是这样的。”男人柔声说，“可怜的孩子，跟我来吧。”
楚云朝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人可信，便跟了过去。
男人的“影子”若隐若现，身体已经几近消失，在空中悬浮颤抖着，脸上却尽是温柔沉静，在楚云朝的眼里，像极了亲人。
男人悬空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到这里吧，好孩子。”他摸了摸楚云朝的头，散乱的长发很是柔顺。
楚云朝感觉不到他的触摸，但总是能够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这只是一个影子，他的手肯定很温暖。
眼前一黑，楚云朝便失去了知觉。
隐约之中，只记得最后听到了那个男人温柔的声音：
“未来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