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事1-20180821-陆虎
除夕,陆虎备了些熟食点心好酒好菜,翻出两瓶好酒,在院子里摆了满满一桌,烧了几包金银纸。
第二天陆虎的婆娘在街口边嗑瓜子边吐槽,我家那口子呀,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本来就是过一天少一天的身子骨,竟然还破例上供了,前些年我一做供香,他连桌子都能扔了。
陆虎从不拜鬼神,这是陆家村人尽皆知的。
当年陆虎娘怀着陆虎在地里割麦,村里广播的喇叭像扁桃体发炎嗓子,喊着陆虎娘的名字让赶紧去队上,到了才知道陆虎爹死了,隔壁矿山上,开矿的时候有个炮哑火了,陆虎爹被炸了。陆虎爹的尸体是陆安他爹背回来的,三伏天,腐烂的血污,陆安爹腿崴了,衣服脏了;陆虎娘吐了几次才把陆虎爹擦洗干净。
等到陆虎爹丧事办完了,陆虎娘生了陆虎,给陆安家送去了一盒鸡蛋。
陆虎三四岁的时候,惯例他娘给他爹烧纸,陆虎端着盆洗脚水就泼了上去。 后来陆家长辈带着神婆来看风水去邪性,陆虎拿着弹弓差点打瞎神婆的眼睛,神婆哆哆嗦嗦了几句压不住压不住,就颤颤悠悠的走了。
陆家长辈愤恨的说几句不成器,后来也就不再费事。 陆虎娘再也没嫁,靠着几亩地和几万块钱赔偿把陆虎拉扯大,只是,陆虎十二岁的时候,陆娘得病死了,陆家亲戚帮衬着做了棺材就散了,陆虎守着孝,陆安端来一碗饺子。陆虎一个人给自己娘举了灵幡,丧事办完,陆虎就出门去了。
陆虎爷爷和陆安爷爷的地是挨着的,陆虎爹和陆安爹的房子是挨着的,陆虎和陆安是多年的好兄弟。
陆虎打架,陆安劝架,最后陆安爹带着陆虎和陆安去给对方家里赔礼道歉。 陆虎翘课,陆安上课,最后陆安晚上给陆虎一道题一道题的讲作业答案。
陆虎十二岁的刚上初一。 陆家村主要靠务农织布种果树,胆子大的,偷偷出去开矿伐木。 陆虎出去的时候,包里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和陆安爹给的几十块钱,陆安娘塞的白面包子。
陆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高一条的小伙子,几年来攒下的钱,翻修了房子,终于消除了这条街上最后的三间坯房,又借了钱开了小卖部。某天路过的一个奇怪老太不买东西却又转了又转,说陆虎虽克死父母,后面却是富贵齐天,只是将来有一劫,如果--陆虎笑着打断然后送了二两猪杂请走了,自己连父母祭拜都不做的,更不会信这些个。眼见陆虎定下来了,陆安中专毕业,当了小学老师,没几天,耳朵尖的三奶奶四娘娘就上门说亲了。陆安爹和陆安娘把持着就把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了。
村里逐渐富起来,年轻人都想去外面看看。 陆虎家本就在村中心,前临街后傍河,陆虎又勤快麻利,小卖铺生意极好,赚了钱又盘下三间房子买开了游戏厅,再赚了钱又开了棋牌室。村里老老少少,都能来热闹热闹。 没几年,陆虎拆了砖房盖成二层小楼,在这道街上极显眼。街坊都夸陆安爹娘好福气,亲儿子教书育人,干儿子日进斗金。
日子又过了十几年,陆安娘某天睡着了就再没醒过来。
又过了几年,陆安爹也病重了。陆安爹年轻时肺就不好,老了以后总是喘气,临死那天从早晨就一直大喘气不肯闭眼,陆安和老婆陪着,孙子孙女也来了叫爷爷,陆安娘的照片也放在手边,还是转着眼珠不闭眼,直到陆虎进完货回来,已经半夜,刚赶过来被陆安爹抓住手,陆安爹喘气憋得满脸都是泪,还没说出一个字就闭眼断气了,陆虎用尽力气才把手从陆安爹的手里掰开。 陆安和陆虎一起拿了灵幡。
陆虎儿子结婚那天,陆虎喝酒喝多了晕了过去,一晕就是两天,把他送进医院,医生检查以后,摇了摇头,太晚了,这是年轻时候劳累过度造成的,脑癌,怕是只有大罗神仙能救了。 陆虎乐呵呵的回家,陆虎婆娘哭的一脸五彩。
陆虎婆娘请了观音拜了佛烧了香,看了神婆请了符纸,叫陆虎看见了,两手一掐把佛祖观音连带没烧完的香火一起扔出去房后面的河里。 ---我爹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挂了,我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儿子也长大成家了,我还给你赚了这么多钱,哭什么哭,等我死了,你看着孩子都没啥事了,找个合适的老头接着过日子,我肯定不托扰你。 陆虎婆娘气的泪都憋回去,哭也不是怨也不是。 陆虎关了棋牌室和游戏厅,把空房子租出去,赚个便宜钱;只留了一个小卖铺,琢磨着即便自己没了,自己婆娘一个人也顾得过来。
除夕的时候,陆虎婆娘烧好饭,准备好酒菜,又收拾了一会,就去外间看店,每年他哥俩都要喝半宿,今年估计得多喝点,明年--哎,婆娘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门口有个老太,狗搂着,穿着脏污的军大衣,出门询问要买啥,老太看了一圈,又看了一眼里屋,说,怕是没有明年了。陆虎婆娘生气,回屋拿着扫帚就要出来赶人,老太走了几步就拐弯不见了。 陆虎婆娘在街中间坐下边哭边骂。
陆虎和陆安摆了一桌,两兄弟从小时候开裆裤说道如今儿子女儿的将来。 ---我麻烦了陆叔陆婶一辈子,以后我孩子还得麻烦你多照看。你多喝两口,这顿饭估计是咱兄弟最后一顿年夜饭了。 -别这么说,我爹照顾你也就是多一碗饭的事,要是你爹肯定也会照顾我的。 -别提我老子了,虽然我没见过,可是他不是出了名的脾气爆吗,要是跟着他,那咱俩挨得揍可就不知道是现在的多少倍了。 两人又谈了许久,说话间又喝了好几杯。 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嚷,两人先后出门,是陆虎婆娘在街上边哭边骂。 ---你看你嫂子,还好当年是跟了我,如果按照媒人的意思跟了你,还不把你家房顶掀了。 陆虎把婆娘连哄带抱拽回家,陆安劝了几句嫂子之后也转身回了家。 大年初一,拜完年,陆虎婆娘把收拾好的零食碎嘴送到陆安家,陆安老婆哭的岔气,说是陆安昨天晚上没回来,今天早晨出门结果在房后的河沿上看见冻死的陆虎,不知道谁还给盖了件军大衣。
过年毕竟喜庆,丧事也办的毕竟潦草。
一个月又一个月,陆虎等了好久,也没等来死,街上遇到有人还调笑几句,呦,陆老头,还没死呢,后来就又平静了。
又是一年除夕,陆虎置办了酒菜点心,在院子里拜了拜,点了几大柱香,烧了金银纸好几包,默默坐了好久。
他原先是不信这些的,贴符烧纸,观音拜佛,怎么可能摆平鬼神两道。 所以那晚陆安喝多了说要替他偿命,他也只是笑笑。 他其实知道自己爹死那天其实应该是陆安爹上工,可是陆安爹腿崴了,于是阴差阳错。 他其实知道自己那天进货并不用拖了很久,他感激陆安爹,可是又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知道除夕那天晚上陆安是喝多了的,所以陆安吞吞吐吐的开始要跟他道歉,他不愿意听,兄弟情,多了愧疚和原谅,都是折磨,恰好他婆娘骂街,于是就这么岔开。
陆虎并没有多少仇怨,说到底,对于未曾蒙面的爹,生活了几十年的陆叔陆婶,说不上谁更重要,人都有私心。
只是现在,人都没了,这番话,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了,瞅瞅屋里,陆虎婆娘看着春晚嗑着瓜子,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