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凤凰落在野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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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一条交通要道从一座山穿过，此山名曰野狼山，山势如削，这边怪石林立，那边劲松老藤，低处狼吼兔奔，高处雾裹层峦。这一个大自然造就的令人敬畏之地并非没有人烟。在野狼山的一处山头有一个寨子，背倚悬崖，三面围墙。结实的松木大门旁边，有一处高高的瞭望亭，亭子里昼夜有人把守。在门口另一侧高悬一杆书有“百锄寨”的大旗，把风抽得呼啦啦作响。铁桶一般的寨子里有一处演武场，火凤凰率领手下每日里操兵练马，耍刀练射。
火凤凰当然不是凤凰。她常年穿一身红色衣服，年近三十，俊脸上带着刚毅之气，眼睛里该慈眉善目的时候就散发出两道温暖的柔情，该决断生死的时候就迸射出两道骇人的杀气。腰间一侧挂一把盒子枪，另一侧挂一把剑。
火凤凰原是武术家之后，文武兼习。因为当年爹爹被官家陷害，全家死于奸人之手，只有她一人成为漏网之鱼。十八岁的火凤凰怀着仇恨之心拜于名家门下，苦练武艺，终于三年后武术精进，得以报仇雪恨，然后远逃他乡。机缘巧合之下落草野狼山，成为了老寨主铁榔头的干女儿。
老寨主过世后，管理寨子的大权就由火凤凰接在手里。开始的时候大家多有不服，可是仅仅一年以后，大家都甘心拜在她手下，寨子也被经营出新气象。
寨子的那杆旧旗上本是四个字“替天行道”，他们效仿一百单八将的做法。火凤凰坐稳匪首以后，除了天天组织手下四处打猎外，还在山上开了土地，种植粮蔬。每天都安排年纪大的人去劳作，赶上农忙的时候，也有一些年轻人临时加入。
火凤凰把被风雨撕扯得破了边儿的旧旗撤下，换上一面新旗子，上书“百锄寨”。火凤凰本不愿意当土匪，如果做一个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寻一个好姻缘，忙时共舞锄闲时同舞剑，岂不美哉！可是逼上野狼山，身不由己。
火凤凰又令人隐藏了身份，到山下做起了生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上山来一些大洋和日用品。
当然这些不能够养活全寨的人，他们仍然离不了打家劫舍。但是火凤凰有严格的寨规，她在山下各个重要路口设置了眼线，凡有过往商旅脚夫，必定提前把消息送来：过野狼山者携带多少财物，姓甚名谁，更重要的有一条，平时是怎样一个人，比如是奸商还是正经生意人，是恶霸还是口碑甚好者。火凤凰以此判断是否该劫，劫多少留多少的问题。她把这叫做“取之有道，弃之有理”。就因为这样，有一些白花花的银子就从野狼山脚下过去了。
守株待兔的日子不好过，火凤凰有时候主动到山下抢劫官商，但都是该抢之官，该劫之商。
野狼山附近的那些有钱人家，尤其作恶的，无不胆战心惊。他们高筑院墙广收家丁，妄想保护自己。
有一天山下的弟兄们劫住了几个商人，他们的车上装满了各种皮张。即将入冬了，山上的弟兄们正缺过冬的衣服。火凤凰手下的跟班一个叫做阿秀的前来汇报了这个消息。
阿秀又补充道，山下的眼线未有消息送过来，劫住的商人姓甚名谁，可有恶迹，暂时不知。
火凤凰立刻带领阿秀下山查看。
有弟兄为火凤凰开了寨门。两匹马飞奔而出。山中已是冬色。硬风从峡谷里吹来，半山腰的树上枯叶离枝，撒遍下山的路。马蹄得得，扬起尘土和枯叶。一袭红衣的火凤凰似一个滚烫的流星把寒冬戳了个洞。
勒马拽缰，马儿前腿腾空，马头高扬，一声嘶鸣，陡然刹住马蹄。火凤凰离鞍落地，似一枚叶子轻飘飘的。
几十个弟兄把十几个人和两辆马车围在中间，有的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颤栗不止。火凤凰先查看一下车上的货物，全是各种动物的毛皮。
别他娘的哭哭咧咧的，有话对我们大寨主说！一个土匪大声训斥一个戴着棉毡帽的人。
火凤凰走过去。棉毡帽赶紧作揖打躬，带着哭腔说，求大寨主饶命，求大寨主放我们过去！
火凤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是哪里的人。棉毡帽说，他是百里以外的专贩卖皮张的一家商铺的管家，奉掌柜之命带着伙计们出来进货。
消息或许会迟到一两天，火凤凰心里这样想，下了一道命令，那就先带上山，容后发落！
棉毡帽一听，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哭哭咧咧地说，求大寨主开恩了，这些货物我是一点儿不敢丢啊！半年前我们掌柜的被人陷害，赔了生意，他的老母亲被关在官家的狱里。现在我们掌柜变卖了所有家产，凑了些大洋，才进了这些皮张，回去赚一些利润才能赎回老母亲啊！
火凤凰一听里面有故事，就说，你话如果属实，绝不为难你，先上山。言罢火凤凰飞身上马，阿秀跟上，往山上奔去。几个土匪牵了马车就走，其他弟兄把管家等一众伙计蒙上眼睛，推推搡搡弄上山。
第二章
在山上，棉毡帽对火凤凰细细述说了自家掌柜受到官府陷害的事，惹得火凤凰拔下腰间利剑，寒光一闪，面前的桌子已经丢失一角。吓得管家和他手下的伙计们一齐打哆嗦。
火凤凰吩咐手下给他们做饭吃了，安排住下，专人看管，单等山下送消息来。第三天，山下的眼线便送来了信，原来他们早知道，有一伙贩卖皮张的客商要经过野狼山，所以派人出去打探这伙人的底细，得了消息，赶紧派人上山报告。火凤凰一听，事实果然如棉毡帽所说，贪官污吏勾结作恶，陷害好人。火凤凰气得美目圆瞪，红云挂腮。她让手下好酒好菜款待棉毡帽等人，然后派人送他们和马车下山，车上货物原封不动。
火凤凰在酝酿一个行动。
一个月以后，百里外某县县长半夜被人杀害，据说是胸膛被利剑刺出一个窟窿，又丢失许多财宝大洋。当地百姓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额手相庆。
这正是火凤凰带着阿秀所为。因为路途比较远，不好带大队人马前去，只能轻装简从，暗中下手。因为这件事火凤凰手下的二当家好一顿埋怨她私自外出。
不错，火凤凰虽然是一寨之首，但是喜欢单独行动。她经常带着阿秀私自下山。当然她要把枪藏在贴身衣服里面，仅仅挎一把剑。比如到贪官家里走上一遭，见识一下人家的奢华装修顺便带点大洋回来。她也经常和阿秀赶码头看花灯买头花吃肉饼做衣服。火凤凰终归是女子，是爱美爱吃爱玩的具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野狼山下三十里的吴家镇上，美衣庄的少东家吴意，就是在火凤凰去做衣服的时候，进了她的眼睛，然后又进了她的心里，再也轰不出去了。
那天是这样的。两匹野狼山百锄寨的马儿带着火凤凰和阿秀飞奔下山，裹满尘土的马蹄拐到一个繁华的小镇。俩人把马悄悄送到自己人开的铺子里，她俩开始了逛街模式。瞧瞧看看，吃吃玩玩，几个时辰就过去了。俩人一抬头，“美衣庄”的匾额闯入眼帘。这家店火凤凰来过几次，布料很好，做衣服的师傅手艺也好。火凤凰三蹦两跳就进了铺子里。阿秀大喊，姐姐等我，也跑进来。火凤凰选好两块布料，然后被小伙计领到后堂找大师傅量体裁衣。火凤凰是老主顾出手大方，所以每次来消费，掌柜都让最大的师傅给火凤凰服务。巧的是这一次大师傅有病请了假。别的师傅掌柜不放心，就吩咐请少东家。少东家名叫吴意，做衣服的手艺就连大师傅都要佩服三分。
少东家进来的时候，火凤凰正左手端着茶碗，右手用茶盖在刮杯里的一根浮茶叶。火凤凰抬头看去，少东家也拿眼看过来，四道目光就顺理成章地撞了砰砰两个火花。
火凤凰见来者是一翩翩少年，五官周正，面润如玉，立刻眼睛就直了。虽说她是个女人家，但是作为江湖女侠，本来就看淡一些男女之间的规矩，再者成为了野狼山的土匪，更加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火凤凰忘记了手上的动作，两只眼睛却把热切的目光贴在人家的脸上，不舍得收回。
少东家吴意也觉得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成熟中三分野性，英姿里四分色胆。
吴意给火凤凰量尺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才量完腰，竟忘了数，又量二次；抬起胳膊的，竟忘记放下。阿秀在一旁吃吃地笑。
自打结识了吴意，火凤凰下山更频繁了，下山必到美衣庄，要么买布带回去，要么带着布来做衣服；要么给自己做，要么给阿秀做。不消半年，做的衣服实在穿不了了。吴意像一粒饱满的种子在火凤凰心的土壤上日渐生出根来，她只要一闲下来就能感觉到根须扎得她心里痒痒的。
火凤凰决定约吴意出来见面。她在一块雪白的方帕上写了几行小楷：
玉盘十五夜，
辉洒望夫台。
置酒邀公子，
心思倩尔猜？
下面4个小字是落款：火云亲笔。
书罢，轻启秀口吹干墨迹，命阿秀即刻送去，不得有误！
吴家镇边上有一个大石铺成的高台，原是一个演武场的指挥台，这里面有一个故事。
据说早年有一个女子，每天都在台上等她的情郎归来。后来男子感动，归来后娶了她。婚后男人出门赚钱，女子又在高台上天天坐等，直到等来男人变心的消息。女子仍不死心，直等到发丝如雪，皓齿不再。这座高台被后来的人称为望夫台。
阿秀准备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一壶酒，两个杯子。主仆二人来的时候，明月如洗过一般，清清亮亮地挂在深邃的天空，几朵云飘在月儿周围，星星离得远了些时隐时现的眨着眼睛。远处有孩童的嬉戏声。
终于等来了吴意，他款步生风，衣袂飘飘，踏碎琼瑶，登上高台。
第3章
火凤凰就盘腿坐在高台上，吴意不会盘腿，站着一时有些尴尬。机灵的阿秀便找了一块石头放在火凤凰的对面，无意笑笑便坐在上面。阿秀把两个杯子斟满酒，人就离开二十步远，眼睛却偷偷往这里看，耳朵支楞着要把两个人的对话全部收进来。
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
火凤凰摩挲了好一会儿剑鞘，又端起酒杯冲吴意举了一下，然后干了。她下定决心，要把自己是土匪的事告诉他，可不知他听了会怎么样啊？她心里此时咚咚在打鼓。
远处玩耍的孩子跑近了，有脆生生的童谣响起来：
凤凰落在野狼山，
专劫山下大贪官。
左手剑，右手枪，
吓破无数坏人胆。
童谣一遍遍唱着。火凤凰趁机对吴意说，听说女土匪火凤凰还不错，从来没杀过一个坏人……火凤凰故意停下来，看吴意什么反应。
吴意端起杯子刚送到嘴边，又把杯子重重拍在平铺在高台的石头上，愤愤地说，土匪就是土匪，还会专挑坏人杀吗？
可不就是嘛，江湖传言，火凤凰最仁义，劫的都是贪官污吏，还有恶霸奸商，如果是好人从野狼山过，身上钱财一律不取……火凤凰心里着急，赶紧分辩。
哼，我爹活着的时候，被山上的土匪头子铁榔头劫过，家里被洗劫一空，还有几个伙计丢了性命。无意说出的话，无非透露出对土匪的仇恨，最后做了一个总结，他与土匪有着极深的隔阂。火凤凰听了心中郁闷至极，但她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土匪和土匪也不一样啊，火凤凰就不一样。
吴意轻蔑地笑了笑说，不过是个女土匪罢了，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却落草为寇，专干那杀人劫财的勾当。
可我听说她杀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地主恶霸。这样的人不应该叫做英雄吗？
哼，英雄是匡扶社稷，建功立业的，一个女匪怎么能叫英雄？
话不投机，令火凤凰心中十分不快，本来还想说要他上山入赘的事，现在什么也不能说了。精致的小菜一口未动，酒也只喝了一杯，两个人没了话题，气氛越发尴尬起来。
旁边的阿秀脸色难看，她替大寨主难过。虽说是主仆关系，但火凤凰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平时又对她情同姐妹。阿秀也把火凤凰视为大恩人，可以交心交命。
阿秀走过来说，小姐咱们说好的要早回去，不然又要被老爷骂了。火凤凰赶紧起身，抱拳辞别了吴意。
回到野狼山百锄寨，火凤凰食肉不香，寝床不安，寨子里的事情都懒得过问。不消数日，就瘦了一圈儿，面色也失去了光泽。
百锄寨的二当家有勇有谋，老寨主活着的时候两个人是过命的交情。老寨主去世前就把火凤凰托付给了他，以至于火凤凰很快能在寨子里站稳脚跟，和二当家大力辅佐有着很大的关系。因此火凤凰把二当家当做自己的长辈来敬重，遇事也和他商量。
二当家已经发现了火凤凰的反常，就去问阿秀。本来阿秀见大寨主萎靡不振，就想找二当家商量此事，于是对他和盘托出。
二当家听了，就和阿秀一起去找火凤凰。二当家已经有了主意，就对火凤凰说，既然大寨主看中了山下美衣庄的少东家，此事交给我来办，您只管置办嫁妆，等着和他拜堂成亲吧。然后二当家压低声音说，……须如此这般方能如愿。
火凤凰听了，沉吟片刻，下定决心说，一不做二不休。于是突然来了精神，要肉要酒，吃饱喝足，吩咐阿秀采办嫁妆，布置新房。
二当家伴做贩布商人，亲自下山，以诱人的价格卖给少东家八十匹布。十天以后再次下山，以更低的价格诱骗少东家吴意务必亲自过野狼山到某地验布取布。
二当家果然老谋深算，他挖了一口很深的陷阱，陷阱口却布置的天衣无缝。年轻的吴意自然就往陷阱里跳，他带领一些伙计赶着两辆马车经过野狼山路口去进布。吴意是知道山上有土匪的，他选择的时间是半夜，让伙计灭了灯笼，悄无声息地快速通过。不想一进入野狼山，一声枪响和一阵喊打喊杀的乱叫声让死寂的野狼山热闹起来。路两边黑窟里突然飞出几个火把，又冒出乌泱泱不知多少个土匪，迅速把他们围在中间。其中有个土匪头目大叫谁是吴意？吴意不敢答话，他手下的伙计也不敢乱讲。有土匪拿着火把挨个查看他们的脸，查到无意这儿的时候，土匪笑说这个长得漂亮穿得也好看，一定是少东家了！
第四章
一乘简易的小轿抬将过来。几个土匪把吴意七手八脚塞进轿子，土匪们簇拥着轿子飞奔上山。
呼啦啦一阵子，土匪走了个一干二净，吴意的伙计们才从惊恐中捡回三魂六魄，他们庆幸性命犹在，还有马车。大家连滚带爬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马车上，马鞭狠狠在马屁股上一下接一下咬着，他们逃命去了。
吴意是被轿子抬着上的野狼山百锄寨的，然后又被两三个土匪嘻嘻哈哈抬着扔进一个房间。土匪们退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吴意看时，发现屋里的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有一张床，床上是大红的新被褥，旁边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红枣栗子花生等果品。
吴意有些惊恐，去推门时发现推不动，他大叫来人也没有人回答他。此时天尚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他急得在屋里变成个陀螺在转圈，后来累了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也不知道是吴意在熬着时间，还是时间在熬着吴意，直到早晨，有个土匪送进来早餐，却也丰盛。吴意哪有心思吃饭，便要求见土匪的寨主。
过不多时，吴意突然听到门口处有人叫一声，大寨主火凤凰到。
吴意慌忙从椅子上站起。门被推出吱呀一声，进来两个女子，前面的一身红装，英姿飒爽，腰挎一把枪和一把剑。
吴意一眼就认出了前面的是火云，后面的是阿秀。他冷冷地说，原来火云就是火凤凰！你抓我来干什么？然后又愤愤地补了一句，土匪就是土匪！
火凤凰也不生气，一副讨好的样子说，少东家，只要你入赘我百锄寨，大寨主的位置我给你让出来。
吴意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下说，我是不会当土匪的。山下有传言，百锄寨的土匪都是些义匪，百锄寨的大寨主火凤凰更是义薄云天。今日看来只会做绑架的勾当，也是徒有虚名，不值一赞。
火凤凰说，我会对你好的，在这里，我百锄寨手下众多的弟兄任你调遣，不强于你的美衣庄？
吴意说，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不喜欢土匪，只要你不当土匪，改邪归正，我愿意娶你。可你现在算什么？捆绑成不了夫妻。
旁边的阿秀却突然插了话，吴意，这里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吗？今晚你就和我们大寨主成亲！我们大寨主文武双全，样貌英俊，会亏了你吗？
吴意轻蔑地说，你们土匪的想法！
火凤凰突然脸色一变说，今晚我们就做成夫妻，一切由不得你。火凤凰温柔的目光突然凌厉，威严无比。
吴意顿了一下还是气呼呼地站起来说，你若真的喜欢我，就不应该这样强迫我。你要有心与我做夫妻，就离开这个土匪窝，嫁到我美衣庄，做少奶奶有什么不好？
两个人越谈越崩，终于火凤凰左手拔剑，空中舞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吴意的咽喉。
吴意突然觉得咽喉处透过来一丝寒气，心中恐惧，他咽下一口唾沫，喉结动了一下。但他马上镇静了，他在赌，赌仁义的火凤凰会放他下山。不过他赌对了。须臾之后，火凤凰左手又舞了个剑花，剑刃归鞘发出一声脆响。她看着吴意那张让自己痴迷的脸说，我答应你，我可以做美衣庄的少奶奶——但要给我时间，一年之内，我给百锄寨的众多弟兄都找一条出路，然后我就金盆洗手，离开野狼山，做你的新娘。你看这样可好？
吴意听了喜上眉梢，点头应允。
火凤凰吩咐一声，阿秀，送少东家下山！
大寨主！阿秀不情愿地叫。
二当家在门外默默听着屋里的对话并未言语，其他的土匪垂手侍立旁边。
火凤凰看了一眼阿秀，犀利的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分量。
火凤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接下来她就着手安顿手下的弟兄，有家的回家，有亲的投亲。只是那些没有家的，又没有出路的，让火凤凰很费神。她不忍心让弟兄们成为乞丐，更不忍心让他们占据山头，因为没了自己的管束，他们会成为真正的乱杀无辜的土匪。
火凤凰就着手给他们置地治生意，想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本本分分地挣钱吃饭。这自然很费时间和精力。
第五章
天降横祸，日本人打来了。日本人在野狼山下占领了大片土地，他们到处烧杀劫掠，百姓突然间陷入了地狱。
火凤凰已经遣散了大部分弟兄，但山上和山下的加在一起还有大几十号人。火凤凰立即收集关于日本人的消息，得知他们无恶不作，心中大怒，立即改变了金盆洗手的既定想法，决定和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本来火凤凰不得已才做了土匪，心中十分委屈。现在是驱逐鞑虏，为国为民，终于觉得堂堂正正了。她把寨门旁“百锄寨”的大旗撤下，竖起一杆更高大的旗子，上书“除倭寨”。火凤凰立刻派人通知遣散的弟兄，愿意回来和日本人决战的马上回山寨，不愿意回来的就准备喂鬼子的子弹吧。
自从日本鬼子占领了这片地方，百姓没了活路，遣散的弟兄落脚的地方不安稳不说，性命还得不到保证。他们三五成伙偷偷跑回除倭寨。寨门旁的新旗在风中呼啦啦响声更大。
除倭寨的弟兄中，有许多人有亲人死于鬼子屠刀之下，所以对鬼子的仇恨比野狼山更大。弟兄们伺机伏击敌人，抢些财物或者杀几个鬼子就跑回山里。茫茫野狼山，怪石苍松敞开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们，敌人却望而止步。英雄的除倭队一时成为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日本人被打痛了，想要拿下火凤凰，无奈除倭寨地势险要，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日本人因为战事紧张，兵源分散，双方僵持一年有余。
火凤凰戎马倥偬之际，仍然心里放不下少东家吴意。一年的约定期限已到，可是她非但没有遣返弟兄，反而队伍比原先还要壮大。她先后两次派人下山联系吴意，希望劝说他加入除倭寨，共同抗击日本人，保护父老乡亲和自家的财产。
火凤凰经常夜半睡醒，美美地想，如果他能上山，两个人并肩作战，朝夕相伴，那该多好！
第一次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吴意以火凤凰不信守承诺为由，要求解除约定。火凤凰痴心不改，暂且把心事和烦恼压下。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派能言者去找吴意。
火凤凰的婚事压在二当家的心里，沉甸甸的像一块石头。二当家早已吩咐眼线，时刻了解吴意的情况，并随时汇报给他。前前后后的消息连起来是这样的：吴意的美衣庄被日本人霸占，并将吴意的父母逮捕，逼迫吴意加入汉奸队，并以金钱和美女威逼利诱。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吴意的心理防线被日本人很快攻下，彻底跪服，成为汉奸队的队长。他父母自然放出狱来，美衣庄又归还吴家，日本少佐把自己的“干女儿”嫁给吴意。吴意日渐堕落，一边帮着日本鬼子杀害我抗日军民，一边饮酒啖肉，左右拥香。这样的消息二当家又如何能汇报给火凤凰呢？所以当火凤凰再派人到山下去找吴意的时候，二当家便吩咐那人把不痛不痒的消息回报给火凤凰搪塞了事。火凤凰的爱情就是一朵含苞未放之花——在她心里有沉甸甸的希望，却不见果子。
其实，每当吴意和他的日本女人在床上风平浪静后，他越想越觉得恶心。他常常把火凤凰紧紧圈在梦里，醒来又对她无比憎恨。
当初吴意被二当家用轿子抬上山，被火凤凰威逼利诱，没能表现出一丝软弱，只是因为吴意笃定火凤凰为仁义之人不会杀他。而在邪恶的日本人面前，他很快就投降了。
某一天，日本少佐大发雷霆之怒，因为他的得力干将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火凤凰消灭。这位长着吃人的嘴巴和一双猩红的眼睛的少佐，用他的一只肥胖的毛茸茸的手拿起电话，用同样的另一只毛茸茸的手拨了个号码打出去。吃人的嘴巴里发出严厉的声音，吴桑，集结你手下所有兵力，配合皇军，攻打野狼山！如能活捉火凤凰我就赏给你！如果你不能攻下野狼山，就让你的脖子来试一试皇军的军刀吧！
放下电话，命令站在他身后的干女儿把吴意的父母再次逮捕，还有一些吴意手下的弟兄的亲人。
吴意知道，此次攻打除倭寨任务艰巨。多年来，从以前的铁榔头到现在的火凤凰，啸聚野狼山而不倒，除了他们有些实力外，地势险要是主要原因。除倭寨的寨门是最难攻下的，两面悬崖，中间的路上没有掩体，神仙也难过去，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土匪们乱枪打死。可是如果不拼命攻打，也绝逃不过少佐的军刀。看来只能智取，不可硬攻。
攻打野狼山的时间到了。日本鬼子在后，吴意带领汉奸队摸在前面。火凤凰早得到消息，知道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她把山脚下和半山腰的散兵游勇都集中在寨门口，摆好阵势，专等敌人来攻，又命瞭望亭上的弟兄瞪大眼睛，不放过一只蚊子一只苍蝇。
吴意悄悄摸到瞭望亭前视力范围之外，就让手下藏好，他只带几个心腹往寨门来。这几个人是吴意委以重任施以重金舍与美人打磨出的干将，所以最信得过。
兄弟们，别开枪！吴意抢先高叫一声，请报大寨主，就说少东家吴意来访！
瞭望亭上的弟兄举起长枪啪一声，打得吴意脚尖前尘土扬起来，大喝一声，别往前，再走一步打出你的脑浆子！
吴意吓得寒毛乍立，心脏在胸膛里撞得噗通噗通响。他慌忙退后几步，手下人也是如此。
吴意稳稳心神，对寨门里大叫，火凤凰，吴意来访。
火凤凰就在厚重的木板寨门里的掩体后面，她听到吴意的话，心里百感交集，但并未答话。这时又听吴意朗声念起诗来：
玉盘十五夜，
辉洒望夫台。
置酒邀公子，
心思倩尔猜？
念罢，吴意问，可有弟兄把这方手帕递给大寨主火凤凰？
瞭望亭上的弟兄开始训斥他。
火凤凰给了阿秀一个眼色，阿秀走到寨门口大声对外面的吴意说，扔进来！吴意听出是阿秀在说话，就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把手帕系在石子上，抬手扔进门去。阿秀接了，递给火凤凰。
火凤凰解开熟悉的手帕，展开，上面是自己的诗。往事回到脑海，望夫台犹在眼前，那位朝思暮想的翩翩公子就在门外。
只听吴意又说，火云，山下都是日本鬼子。我得到消息，他们要来攻寨，就提前来告诉你，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我想通了，带来几个伙计加入除倭寨，和你并肩战斗。火云，我们生则同榻，死责同穴！放我进去一起打鬼子！
二当家此时不在旁边，预示着事情的重大意外。
第六章
火凤凰并不知道吴意早已成为日本人的走狗。她只当他悔过，自己美好的姻缘真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立刻命人开门，并从掩体后面站出来。
阿秀感觉事有蹊跷，赶紧凑在火凤凰耳边小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
火凤凰已经被爱情迷了心智，阿秀的话在她耳朵里转了一圈就溜出去了。有两三个弟兄已经跑过去打开厚重的门，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少东家吴意出现在门外。他玉面含笑，款步走来，身后还有几个伙计打扮的人，也跟着往里走。
很久不见，火凤凰不由自主往前走，把欣喜写在脸上，心中在想，我第一句话要对他说什么呢？
吴意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就朝火凤凰打去。阿秀一个箭步蹿过去，用力一推。愣住的火凤凰一个趔趄，身子向旁边挪出两三步。吴意的枪声响了，阿秀中枪。吴意带来的人纷纷掏出的枪和扔出的手榴弹都响了。埋伏的汉奸立刻向寨门涌过来，不远处的鬼子也是枪声大作，炮声隆隆。
火凤凰高叫着阿秀，飞身从子弹的缝隙里抢出奄奄一息的生死姐妹，边开枪边后撤到掩体里。寨门已经关不上了，双方激战在一起。寨门失守，除倭寨危在旦夕。
二当家来迟一步，他指挥弟兄拼命抵抗，突然身上中了一枪。
阿秀在火凤凰怀里叫了一声，姐，你要活下去！闭上了眼睛。火凤凰大哭，举枪就要杀入敌群，被二当家一把拉住。
二当家已经了解到吴意骗开寨门，杀了阿秀的情况，后悔不迭。他简短地告诉火凤凰吴意早已经做了日本鬼子的走狗。火凤凰听了，恨得咬牙切齿。
吴意和他几个心腹带领汉奸队猛烈攻击，枪支弹药紧缺的土匪们不是对手，死伤大片。眼看掩体也守不住，二当家对打红眼的火凤凰大叫，撤吧，再打下去，弟兄们就死光了！
其实他们是没有退路的。除倭寨只有一条下山的路，现在已经被吴意堵住，后面还有大批的日本鬼子。即便如此，减少眼前的伤亡也是第一要务。二当家命人把大寨主拖走，自己和一部分弟兄留下掩护。
火凤凰哭着叫，二当家，你撤我掩护！二当家怎么同意，他受老寨主铁榔头所托，要照顾好火凤凰，他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他老泪纵横，一边朝汉奸开枪一边喊，大寨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活够本儿了，你要好好活下去！闺女，闺女……咱爷俩来世再见！
两声从没有过的称呼让火凤凰心中大痛。她最后看了一眼满头银发的老人却像一头拼命的狼一样的二当家，狠狠心招呼兄弟们往后撤。
开始的时候火凤凰带领一群兄弟撤得还很顺利，可是没用多久，身后的枪声就越来越近了。火凤凰心中清楚，二当家已经魂归天府，寻老寨主去了！火凤凰带领着手下的弟兄一直被吴意的汉奸队追得无路可逃，他们边打边退，不断有兄弟倒下去。
他们退到了悬崖边，躲在树后和大石头后面。吴意他们也躲在隐蔽处，双方相距几十米，子弹窜来窜去。可是没用多久，火凤凰这边的枪声停下来，他们已经没有子弹了。
吴意大喜，也让汉奸们停止射击。有人向这边喊话，火凤凰缴枪不杀，火凤凰缴枪不杀！
火凤凰看看身边还活着的十几个弟兄，他们衣衫不整，伤痕累累，都用茫然无助的眼神看着大寨主。火凤凰说，弟兄们，我对不起大家，我没能领你们杀出去！火凤凰哽咽一下，又鼓足勇气说出下面的话，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投降吴意。这我不怪你们，我只有一个要求，即使做了汉奸也不能杀害中国人，那就不算是真汉奸。二，跳进身后的悬崖。大家都知道悬崖下面是一条深涧，也许会有生还的可能。大家自己选吧！
大寨主！有弟兄喊了一声，哽咽着哭出了声。
火凤凰把右手里的盒子枪在食指上转了半圈，枪停下来的时候，枪筒已经握在手心里。火凤凰高高举起来，大声喊，少东家，我愿意投降！
火凤凰手下的弟兄心如刀绞，一齐喊，大寨主！大寨主！
吴意等人先听到一个女人高叫着要投降，接着看到悬崖边的一棵树后面闪出一个女人，她把枪举过头顶，悬崖下漾上来的风撩拨着她的秀发时不时遮了她半边脸。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一身鲜艳的红装还是吴意裁剪的，左手边一把剑正随着她的款步而摆动，一双绣花紧口鞋的鞋尖正对着吴意步步靠近。火凤凰身后，十几个土匪都把枪举起，跟出来。
吴意心中大喜，他们从隐蔽处钻出来，准备临时举行一场受降仪式。
在火凤凰距离吴意十几步远的时候，吴意叫道，停，先把枪扔过来！他知道火凤凰身手非同一般，万一枪里还有子弹，可不危险吗？
火凤凰深邃的眼睛使劲盯着吴意的眼睛，她的眼睛开始瞪得溜圆，须臾眯成了两条缝，吴意就被夹在两条缝里。她右手一抖，盒子枪在空中翻着跟斗朝吴意飞过去。
吴意伸手去接。说时迟那时快，火凤凰左手一抖剑鞘，苍啷一声，利刃出鞘，在空中舞了个剑花，剑柄在后剑尖朝前，火凤凰腾空而起，一只绣花鞋正踢在剑柄上，一道白光直飞出去。哎呀一声，利剑深深种在吴意胸膛上。与此同时，火凤凰如一朵红云向身后的悬崖倒飞过去，一方白手帕像一只被抛弃的孤蝶从火凤凰手心里飞出。她真真切切地看着，那张曾经令她痴迷的脸变作狰狞的丑八怪。
枪声大作。
后记：后来，山下老百姓里流传两种说法，一是火凤凰中枪落下悬崖，她的精魂却化作一只神鸟没有离开野狼山；二是汉奸们的子弹并没有打在她身上，有一首童谣为证：
凤凰飞下野狼山，
专杀鬼子和汉奸。
穿军衣，戴军帽，
吓破无数敌人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