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痣
的确没人看见你袖口的那颗黝黑得与人心同色的痣,大群人围着你耍着诡谲的笑,合乎情理地一次次陪衬把生活玩命地堕落了一遍;这个世界上却也不缺另外一个你,袒露着袖口的痣,对着周围的人倾述真诚,直到有一天,再次褥起袖子的时候,那颗惯养的黑痣消失了。
不知何时大树上长出来点青藤。
丰子和小鱼都出生于农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他们住的地方前面是一片油菜地,他们不喜欢家里亲人严拘的样子,经常跑到那块地上,待上一整天,不停地跑着也不会觉得累。有次,丰子听大人们说油菜地田埂旁的小溪里有螃蟹,于是壮着胆子,光着裤衩和小鱼一起下去摸螃蟹了。小鱼比丰子小了两岁,有些胆怯,呆在一旁静静看着,可丰子硬要把他拉拽下来,小鱼踉跄地走了几步就摔倒了,全身上下都是泥。不一会儿小鱼大哭起来,“全是污泥,回家又要挨揍了,丰子就怪你”,忧恹模糊地说。丰子在一旁看见小鱼嘴脸泥泞委屈,却又可笑滑稽的样子,走上前去拭去了泥与泪,然后跑到家里偷了条新买的裤衩,给小鱼换上了,那天回家后小鱼没说什么,只是后来看见丰子就会咧嘴地笑个不停。 他们还会经常到家后面大片荒山上,那里很冷清,因为除了贫瘠荒凉的松树林外,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了,所以村里的人很少愿意到山去,在其他人眼里,那座大山像个孤寂的城堡,常年挂着冰冷的枝桠,可是,当丰子第一次和小鱼上山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也许是暂时脱离普通生活的缘故,他们可以在这里数有多少棵松树而不知疲倦乏味,即使闹腾到黄昏也依旧酣然。
藤蔓抽长,缠着另外的茎须连结成一团生命的燎火,日夜攀附着大树。
丰子母亲去世地早,除了父亲之外,平日里照顾关怀他的人零星可数,家境变得越来越穷仄,父亲脾气不好,常常无缘无故把自己烂醉得不省人事,回到家后冲着酒劲对丰子打骂不断,因为这个丰子身上满是淤青,可他却从不抱怨他眼前的这个人。有时丰子想离开这个家,只因年级尚小。可是丰子的心却已然这样的环境下年长了许多,不像个孩子。丰子不明白酒给了父亲什么,自从母亲走了以后,父亲的世界只有酒,再无旁人。丰子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模糊的人,找不回昨日友善的面孔,甚至自己都认不得了。在每个夜晚,丰子都计划着未来逃离这一切,在拥有北极星的梦中,丰子总能看得见母亲,对着他笑着,丰子对母亲依旧如往日般轸念。小鱼不同,他还年幼,不讨好太多的人情事故,小鱼的父亲老鱼是当地的教师,家庭的原因让小鱼得到了更多教育和关怀。即便是这样家庭境遇的疏离,也从未打断这两人拥簇的时光,这几年,丰子一直把小鱼当作亲弟弟。
藤蔓疯长,分不清哪根是自己的须,旁人看见的只是葳蕤,而属于自己自然的生长被岁月撕裂不堪,回过头看时,剩下一副枯干的老骨。
丰子走了。
他唯一的亲人——父亲在去年隆冬夜去世了,雪下得很大,那天夜里丰子一直待在父亲身边,父亲走时,手上还拎着一壶酒,紧紧地攥在手心,丰子扑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夹杂这窗外的雪,漫天悲鸣。丰子挎上了包袱,离开了住了十几年的家乡,走时去看了看小鱼,给他今生的这位朋友到了个别,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几年后,小鱼受父亲的影响安心读书,考入了一所重点大学,消息传到老鱼耳中时,老鱼笑得整晚合不上眼,后来全村人知道后,都说老鱼家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脸上都张扬着特别的自豪感。小鱼不负众望,毕业后考取了公务员,并巧合地分到了当地的政府当了名干部。
日子悄然无息地铺陈,那根不经意间走开的藤蔓 ,爬上了日子的岁梢,追逐着傲娇的阳光不肯放弃。可是上空大片未知的飘摇,青藤再无倚靠,藤蔓肆意,最后只能被自己的身躯压垮。
有天下午,小鱼接到了一个电话,话里的男人说他们的老板想买掉村后的那片荒山,还十分爽朗。小鱼顿时犯糊涂了,咕哝着:“这年头谁会想要这块山地。这片荒山已经好久没人问津了,之前来过几个大老板,上山看了没一会就走了,都说这山毫无价值。”小鱼思忖了会,也没多想,便答应和他在明天面议了。那一晚,小鱼怎么也睡不着,想起那片荒山,想起了他多年前的一位朋友,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丰子了,也不知道丰子过得还好么?第二天,天昏沉沉的,阴雨天连绵了大半个月,下个不停,小鱼特意换上了一件新装,出门的时候下着些小雨,小鱼听说这次来的是有名的老板,可本该是高兴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他们按时赴约了,当小鱼看见眼前的那个男人时,突然吃了一惊。“丰子”,小鱼内心狂喜地叫到。
丰子变了。
一身西装,皮鞋刷得油亮,小时候有些坨的背变得挺直,整个人焕然一新。小鱼给他打招呼时,木然地看了看他,不屑地说到:“小鱼,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当干部,年轻人就该去外面闯闯,躲在这山旮瘩里能有什么名堂。看我这几年我都和城里的大人物打交道,那些当官的还都要替我办事呢!”听到这里,小鱼脸色颓变,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丰子,话遛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难受地说不出滋味。小鱼曾经心里的丰子是仗义,正直,有正义感的男子汉;现在的丰子满口金钱,阔气到看不起别人,想到这里,小鱼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硬地拧了下,远去的故人走了之后,小鱼每天都想着看见丰子,告诉他这几年他考上了一个好大学,有出息了。然而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把人玩弄得颠倒是非,他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却不得不去接受,小鱼最后没有把荒山卖给丰子,即使丰子答应他用巨额买下。丰子走的时候雨突然下得很大,那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小鱼站在雨里看着丰子离去,和多年前分别一样,却少了眼泪。
少有的藤蔓放弃腾空,始终缠绕着生死的大树,当它们的生命融为一体后,即使是傲娇的阳也只能看着彼此繁茂相依。
后来,小鱼带领全村人上山栽种新树品种,并把这一带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孤寂的城堡瞬时充满生机,游客络绎不绝。小鱼在村民心中的地位越来越神圣,可能是清廉正直的秉性打动了周围的人吧!未来,小鱼想一直待在家乡,当一方的好官,活在一群人的心中!小鱼望着家后方大片的绿色,想起了多年前和丰子结伴上山的情景,陷入一段深思,人们只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整天,可他幻想陪着丰子走过了离别后的十几年。
所不知道的是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就长着一颗肉眼看不见的袖痣,和人心是勾连起来的。有人玩命搅蚀着自己不大的内心,时间与未来正在一点一点地把袖痣膨胀,终究会被人看见丑恶的样子;然而当你用清廉正直捂热自己,周围人向你拥来,袖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