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镇中 那些人 那些事 ——曾经的年少时光
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多年了,那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偶然回去,站在熟悉的土地上,望着陌生的建筑,恍惚间,仿佛置身于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只是在记忆里,镇中校园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晰,教学楼、宿舍、食堂,那口维系着大家日常生活的陈旧老井,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们,仿佛还在那里。其实,当年的镇中,现在估计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至此,不由地感叹时光无情流逝,人随岁月苍老,一切的一切,也都成了永远的过往。
我的父亲,是一位资深的语文教师。当年我考进这所镇里重点中学,父亲寄予了厚望,希望我能学有所成。记忆中,父亲有些过于严厉,严厉得我看到他无所适从。这种感觉贯穿了整个初中阶段,让我小心翼翼,沉默寡言。也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与子女的相处方式,平时生活上的关爱却永远在无声地进行。当学校大多数学生,集体就着咸菜,吃着食堂里用铝制饭盒蒸出的米饭时,父亲总是尽可能地让我从食堂打饭,吃点新鲜蔬菜,生活虽然清苦,但我至少没有为自己洗米、蒸饭这些琐事操过心。
父亲不苟言笑。因为畏惧父亲,我好像很少大声讲话,生怕又说错了什么,以致后来养成低了着头,急匆匆走路的习惯,上课的路上有时遇到住在宿舍隔壁的梅骑珍老师或黄红菊老师,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扬扬头,对我说道:抬起头走路啊。尽管这样,我对父亲钟爱的语文学科,还是有着莫大的兴趣,喜欢阅读,什么杂书都看,可能初中阶段语文这一科比较突出,与广泛阅读和父亲的潜移默化也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如今,父亲因病早早去世了,父亲的教导和训斥时常回响在耳畔,让我警醒,得做一个严于律己的人。
初二时的班主任是父亲的同事和老搭档刘开发老师。记忆中的刘老师清瘦矍铄,也许和我父亲一样,刘老师教学空闲之余还要帮家里做农活,总是晒得黑呦呦的,每次上课操着浓重的黄梅上乡口音,高高大大地站在讲台上。只要是上数学课,我就特别专注,生怕被点名。
刘老师对他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尽可能地让每个学生都得到关爱。在我印象中,我们当时的座位是整组移动,从靠墙的一组整组地往教室中间挪移,左边往右边,最后,最右边的组移到最左边。有一次,又开始排位子了,我和死党邓佳喜坐在一排,是最右边的一组,再移又去了左边的旁边,我们就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小声嘀咕着说:我们不动吧,走,下楼。两个人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出教室,沿着最长教学楼走廊漫不经心走。没过多久,就听见教室方向传来喧哗声,我们回头一看,窗户边挤满小脑袋,都在看着我们。这时,刘老师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们两个回教室来!”
我和邓佳喜只好折身回去。刘老师铁青着脸,非常生气地站在讲台上,说:“把你们两个人的桌椅板凳,搬到这个第一排中间来。”刘老师的女儿刘芳因眼睛高度近视,就坐在那里,我和邓佳喜没有办法,只好听从安排,在第一排如坐针毡。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我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愧疚,刘老师当时肯定是非常的生气。
在毕业后离开的日子,也曾遇到过刘老师,他总是会关切地问我的近况。一次,刘芳从美国回乡探亲,刘老师来武汉接她,并安排我们在亚洲大酒店见上一面,让我们叙叙旧,聊了一些各自的情况,希望我们都不要失去联系。如今,跌跌撞撞经历过如许的繁华和落寞,步入中年,当初的一些多愁善感的个性也已变得坚强和成熟,感恩当年老师亦师亦如父的教诲。
初三毕业班时,是我们学校才华横溢的费水华老师教我们班语文。费老师当年可能五十多岁,步伐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花白的头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我们上语文课也是一种享受,因为费老师的板书非常的漂亮,龙飞凤舞,雄健洒脱,一笔一划间尽显功底,有好事的同学就在课堂上临摹。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讲授古文《岳阳楼记》,费老师先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遍原文,靠着黑板稍作停顿就开始讲意境。至今,我仍记得那讲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恢弘气势。当时,费老师声音洪亮,精神抖擞,少年的我们,完全被感染了。就是这样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在我们毕业后的不到一年时间,我再次见到他时,竟然是另外一个情景。
记得是在90年春节之后的几天,我和好友陈红英、花平她们,因为一件什么事情去费老师家里。因为是过年,我们几个每人准备了一点糕点,走进费老师的家里,看到费老师躺在一个离地面不太高的躺椅上,整个人窝在那里,面色灰暗。我连忙走过去跟费老师打招呼,费老师有气无力地说:“黄丹玉啊,唉……”然后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说话,师娘满脸悲戚地坐在旁边。
从费老师家里出来后,我一直被一种悲凉的感觉笼罩着,不想说话。听她们说,费老师患了很严重的病,现在怎么样,怎么样的。
我有时感叹人生就是一个或远或近的旅程,有些人,于时光中慢慢远离,不复再见;有些事,慢慢淡散,随风而逝。然而,当年镇中的求学经历,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少年人未老。愿大家在今后的岁月里,遇到最好的自己。
黄丹玉写于武汉
202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