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摩天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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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最喜欢爸爸老孙带我坐上城市最高的摩天轮。能看见底下的汽车像小玩具似的,湖泊像游泳池,最好玩的是大啊。不用再骑木头马了,那么矮,又有什么有趣的视野。
从空中俯瞰,会爱上景色美不胜收,但如果潜入湖底,还能发现更多的千奇百怪。
1.关键时刻也能合作一次全垒打! 格子男
上一个本历年时,八十几岁的姥姥除夕时送了我里外全套,袜子,小红皮鞋,暗红的的秋裤。说年轻人不信邪,你留着就好。那年照例我做主厨,精心做出了整个大家庭聚会的年夜饭。
长辈多年以上经营的三好家庭,姥姥健康得很,孩子一直茁壮成长,爸爸得了病身体也在康复,我们事业也在稳定发展,宴席间很多人也祝福我本历年,一时觥筹交错。
夜里一边刷盘子一边还想,听说本历年犯太岁,它怎么肯?
直到过大半年后。打脸。
重症监护室,四张病床一字排开。
重症监护室是不分男女病人的。东边几米隔着玻璃窗是监护医生办公室,方便对重症病人全天监护,北边一出病房门就是走廊中心护士站。
全屋每个病人床头柜驾着两台以上监视器。十多年前,建筑改造还未完成墙体内输氧系统,墙角一个货物推车堆着鱼雷般的大氧气瓶。
病人三男一女,平均六十五以上。爸爸在在南二的床。南一床靠窗,南四床挨着房门。
省城之秋,正是缤纷美丽之时。我却无心窗外。
我正在举着电话打给爸爸最要好的老战友,问他什么时候能赶来。
医生已经做了基本应急,接下来需要病人和家属全力配合治疗,情况紧迫之下,顾不上掩饰,直接在病房里说:
“于伯,你能尽快来就尽快来。你现在正在省城吗。
我爸糖尿病并发脑梗前兆,问题是他啊牛劲上来了,他谁的话也不听,他就听你的。我妈我哥只知道急的直哭。啊。现在在昏睡,现在就怕他醒来……。”
这时用余光看见南一床的护理在看书,又在一个格子本子上写字。一个穿格子衬衫的人。
戴着眼镜,安安静静的。没见过这么不吭声的护理,格眼。
心里烦躁,坐不下来,我就站在病房门口,等,望向走廊入口。
就等于伯父来。平静一下深呼吸。想这次突发事件。
昨夜爸爸高烧不退,家里作翻天了,就是死活不去医院。
爸爸是德高望重的人,至今家庭事业社会上里外不差。对自己对别人都负责,早四十年前是连长,军人退役后在地方国企做到高层。唯一的问题是认为对的就自己负责,尤其是对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
前几年在地方医院里遇见一个医生,病越治越重,才换了一家医院和主治医生,有所好转,却不再相信医院体系了。一直怀疑医生都害人。
前几年出过事儿,在医院把针管什么的都拔了,大发脾气,药瓶碎了一地,病痛加急火攻心情况下直接说不治了。
当天夜里是我想到,生死攸关,临时想了没办法的一招儿,给他喝的水里偷偷加了安眠药,然后在爸不知情的状况下才把他用120从小城送到省医院来,来了就挂急症中心。现在就怕他醒了又……
正胡思乱想时,南一床的护理格子男忽然出来了,说,我看你爸快醒了。一会儿我会帮你。你先别进去。
我来不及细想,只好听他的。
“他身上带着各种仪器,正打着药,第一任务让他先冷静。突发时刻,不能骗他,军人有尊严和自我的体面。我相信他能做到。等我几分钟。你先进去。”
后来爸爸醒了,格子男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军医的衣服,带红领章的,让我穿上,我在爸爸头上假装着抚摸爸爸的脸给爸爸做按摩。保证他第一眼睁开先看见我这个女儿和红领章。格子男呢在爸爸脚这边,虽然爸不起身就看不见他,他也穿了个白大褂,假装给他腿部脚部做检查。
一切还有第二方案,我爸要是起来就先给他按住。我会立即对爸爸讲,爸,给女儿一个面子,你是军人,你看这里是省军区医院,你先试着待几天……
几个小时像一年!所幸爸爸醒后,呆呆看了我一眼,唉的一声长叹了口气。同意了。
哈!有惊无险。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打饭时,我特意去多打了几个肉包子,偏油腻我知道,是重症病人不能吃的。我想着……
却看见格子男一直不在护理位置上。
就问南一床,阿姨,护理你的他去哪儿了。
阿姨说,我儿子啊,他有事上班去了。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一周后我家老爸就从重监护室搬到普通病房了。
2. 家是我的,我是谁的?老大哥与鸭舌帽
安眠药事件后,爸爸同意定期每年会到省军医院疗养一个月。一般在夏天,心情好也方便。
省城这些年也越来越高速发展。
那个省军医院爸爸也喜欢。我工作不忙就请一个月假,去护理和陪伴他。有时扶着他走,看绿化带、植物和小鸟。还有许多军旅的家人。我内心像爸爸。喜欢普通的生活,然后就是默默地看,感受。
坐久了,就陪爸爸聊天。我说爸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这个医院时,旁边临床阿姨的那个窗台,隔两天就有一罐头瓶儿花。你知道是谁这么有心啊。
我爸说,我也看见了。但不知道是谁啊。天天躺着动不了。所以没看清楚。
但爸爸说后来发现那个戴眼镜的格子男用的拖把扫帚都是新的专用的。和别的病房不混着用。他天天早晨自己扫地。
哦!
有时偶尔会忽然想起格子男,这人挺有意思。那个劲儿吧,不吭声不吭气老老实实的。一直长得挺护理的。
不知是否想不想,愿意不愿意再见到。表示一下感谢。
一晃几年过去,疫情还没来的那年冬天特别冷。
但有人说那年的病毒太美丽了,又特别浪,就快压倒了人的气息。
这年爸爸又病重了,再次住进六楼的重监病房。
这次,医院是已经是伺服系统输氧,可按铃呼救。医生允许每床一个家属陪护。所以家属可以夜晚在过道里,或者用行军床和病人住在同一个病房里。
半夜起夜时,我总会看见一个鸭舌帽男人在六楼走廊尽头靠着窗,对着窗外偷着吸一只烟。
我有时夜色里也想看看窗外,因为旁边有个自动咖啡机。我正好可以夜里去买咖啡。走过去看见他的背影。窗外在下雪。他一直在盯着窗外冬天的树。树光秃秃的。他在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那时很多人已经习惯带口罩了,鸭舌帽也是重症病人的护理或家属。戴着口罩,我一直没认出来他是谁。
白天中午没吃饭时还好,吃饭时摘口罩我一下看清楚他了,我马上乐了,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对,格子男吗?贵人真多忘事吗。
他楞了一下,狡黠一笑,原来你是说我双胞胎弟弟啊。那个呆子。
然后他说来吧,正好,桌子拼在一起,一起吃吧。咱俩同桌!然后把鸭舌帽向后一扭。
意外之喜,哥哥果然比弟弟爽快。
虽然是格子男他哥,我还是挺高兴的。很愿意跟他聊天,偶尔家长里短的。
看得出来他哥和他弟是知识分子家庭,但说他都不常在本地,双亲病了才回来照顾。非常熟悉这个医院甚至整个城市。
有一次夜里医院都锁了门,我想买点什么,他说医院像个迷宫似的,但都有暗门,你安排好老爷子我带你走。
像玩儿似的,蹑手蹑脚路过南丁格尔的雕像。才发现夜晚整个医院就像个皇宫,安静又典雅辉煌。偷着从后院买了啤酒肉串在病房走廊尽头那个窗户边儿搓了一顿儿。。。
有一天,来了一个老哥病人,鸭舌帽忽然不谈笑风生了。他说这个人可是个传奇。
老哥一直很有钱,身体病了之后才知道治不了了,有的病就是没法治。这个重监护室从建立初期就有他的名单。很多医院都不收。怕事故。
他来的那天就一把轮椅,一个小弟。没有家人。
鸭舌帽说了几件事----
老大哥知道自己是绝症后,办了两件事,第一跟父母请假,说去国外旅游几年。第二、主动要求离婚。虽然妻子家人待他都好。但他说,让我自己决定。
第三,然后不准任何亲近的人来看他,不然现在就有办法结束自己。
第四,另外几个医生说,每次他都能活过来,奇迹!
第五,大哥说服亲友以后无论还有多少天,都让他自私地自己过。
老哥来的时候没床位,自己就坐在轮椅上等,后面插着旗杆一样的吊瓶,在窗户边最靠近阳光照到的角落。
坐着,白活。一方面像黑社会的无腿先生,一方面又像个算命的天神。
坐在轮椅上笑呵呵的看着别人,十分正常的说话聊天。虽然医生说过他九次以上病危,随时发作。
我俩就问他,家是你的,你都不要了?家是我的,我是谁的。到了了自己决定不是更好吗?切!比我爸还倔。
大哥后来说,跟你俩聊得真挺好,谢谢你们。
能求你俩个事儿不,能不能带我到开阔的地方。大太阳底下,操场上,都行。然后不要管我就走吧。当然我准备好了免责声明。其实小弟也是我太太请的人,我知道。我就想自由。
这么草率吗?我看了一眼鸭舌帽,有其弟是否必有其兄吗?
鸭舌帽于是递给我了另一个鸭舌帽,再戴上口罩。这熟悉的操作感觉又来了。
我们一起说,你就说吧是上天吧还是入地。
老哥说,我想去这个城市的高处。
鸭舌帽嘿嘿一笑。走,到楼下。然后不知从哪拽出一辆摩托。俩人把老大夹在中间,一路狂奔。边走边说老大,可别死在半道上。大哥说爽。
向着这个城市的主题公园,还没试运营呢。鸭舌帽却有办法找来负责人。
在摩天轮上,开到最高处,鸭舌帽用对讲机告诉操作司机停下。
然后一起俯瞰这个城市。这个城市进出入口,交通运输,历史变迁,鸭舌帽和老大哥纷纷讲述,一一道来。
向上是白云朵朵,向下是江河湖泊。我一边看着一边尽快吸收着,监狱外放飞自我的风。天天经历的生活里他们所介绍的这些是我从未想过的事。
然后老大哥说,我们仨还真是意气相投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啥都可以抛。
然后说,你俩以后好好处啊。
我俩都一愣,共同问,你是要跳下去吗?
老大哥还是被他妻子开着医疗专车接走了。鸭舌帽走前告的密。对我讲,想死哪儿那么容易?这回上天都行了,认命吧。再说了谁不想看奇迹。而我在摩托车上颠沛中,已饱多月的压抑被一下释放了。
一路我坐在摩托车后面,风驰电掣。我就问,格子男干啥去了,他嘿嘿一乐,设计主题公园呢。不然怎么会被我们先玩。
我说,真像个童话。你和你弟。
3. 在细节时空里,你就大骗子!
回医院后,于伯已经把我爸按通知转到了普通病房,普通病房临床的病友居然是鸭舌帽的父亲。
每天中午拼桌吃饭,有一天呢我坐在爸的床边,他坐在他爸的床边,俩人面对面坐着,我正大嚼着馒头时,发现他一直盯向我胸部方向看,我说,盯着人家看不礼貌吧。话未说完,他一个健步冲上去,扶住了要摔倒的我爸。原来他一直看着身后我爸的动作。
病房里走马灯一样来来往往很多病人,有纠纷的有伤心的,有当场就抢救的。鸭舌帽会很多超出普通护士的护理常识,一一化解。有时告诉谁谁不能轻易吃橘子,会引发心肺功能障碍,有时告诉别人进口药在哪里买,人血蛋白要1小时内找护士放冰箱。有时有别床哥俩因为谁照顾爸爸要动手打架,他先护着我们再去劝架。
病房里有时晚上会有空床,陪护家属就可以舒服的睡一晚。这时鸭舌帽就借故溜走,说我有事。替我照顾下我父亲,有事打我电话。于是我可以放心地只穿衬衣裤睡一晚。结果夜里去洗手间时看见鸭舌帽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对着窗外的树,使劲儿地看。
一早,他又嘿嘿笑着回到病房,带来许多精选的早点。精力可真旺盛啊。
只是我总觉得他有自己的心事。我不是多嘴多问的人。只用心眼儿感受。
白天,他会给我讲许多医院的传奇故事,谈笑风生,讲周边的饭馆,讲各科室的医生护士。有时给我读书,说哈代说过:最好的爱情是在同一战壕里共同战斗时产生。
有时放歌从头到尾。其他病友和我一样从头到尾的听。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罐头瓶花朵,新鲜红艳。
有时组织病房里人一起玩游戏,一时间病痛伤感全都遗忘等等
有时就和我闲聊。我说你弟弟可没你这么油嘴滑舌,但是男人要看细节,你看看你弟弟多文静,像以往的河水。咋啦,你要嫁他吗?呸!
一到夜里,我就又看见鸭舌帽独自站在窗口,吸着一只断烟,默默面对窗外,看着冬夜光秃秃的树。
有时我也问,你夜里不打地铺你睡哪里啊?
他就摆谱儿,偌大个医院,有二十四处空间和长椅无人打扰,冬暖夏凉,还有许多病房空着床。可偷着进。有时我还可去太平间住。
哦,这个我信。因为清洁工太平间张姐很愿意跟你聊天。
你一女孩家家,那么长舌妇不怕嫁不出去了。
我没好气说:我嫁人了要你管。
气归气,这几年的偶遇,和医院里面对各种困难的细节好像在哪里有过。生活忙碌到让我想不起来。有过那种默契,运气好到像是天意要帮我似的。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总感觉他像是从小被谁气着被揍过的样子。错不了!
直到有一天,他姐姐从远方回来接替照顾他父亲,一见面姐就认出我了。我打小就知道她,城市状元啊。据说他家个个学霸,我幼时几十年前就搬省城了。
我们寒暄一阵后才知道他们父母每年一到冬天就要同时住院。弟弟照顾着。
“姐,几十年没见啦。原来那俩都是你弟弟啊。”
“啊?哈哈哈,傻丫头,你又被骗了吧。”
“你说的鸭舌帽和格子男是一个人。我就一弟弟,他就是你第一个小同桌啊。真可惜,我弟弟没福气。
估计他一看你又被你吓着了,跟小时候一样,他一直怕你。他没又胡说八道占你便宜吧。
他国外学的是主题公园设计。总说起那个小同桌一直最喜欢摩天轮呢……”
我听着听着一扭头,泪奔。
藏在记忆的角落,
总是一些欢乐的镜头,在无意中轻轻掀开,抖落了一生的笑声。
总会黯然的分手,说了一些莫名的理由,在无助的时候心痛,这个抉择是对是错。
真爱是谁为何还是那么迷惑。真爱是谁望着身边的你,想着另一张脸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