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日落
台风刚过，海岛七月的悬崖被无边无际的晚霞环绕，金黄、红粉、暮紫……每一瞬都微妙变幻。底下传来浪花冲击红褐色的巨岩的声音，宝石蓝的海水送来咸湿的气息。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悬崖，美珊和紫菀第一次闺蜜行，第一次看了悬崖边无涯而绝美的日落。三天后，海上的渔民在捕鱼时发现了一具漂浮的女尸。
悬崖上的日落
美珊几乎每年都会去海岛。小麦色的皮肤健康而弹性十足，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头发在空气中搅动着微妙的气旋，眼睛又黑又大总闪着光，睫毛浓长。刚刚成为大学体育老师的美珊，总是活力十足，令人瞩目。
正是暑假，美珊选中了这一临近的小海岛——风吟岛。决定时，台风安比正肆虐，岛上遣送了七千多游客离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还没见过“龙吸水”呢。”攀岩，滑雪，蹦极……冒险，美珊从未介意。
上岛前，云舒风散，绕指成柔。紫菀打来了电话。“我和他分手了。我……”词未成句，紫菀便哭得一塌糊涂。
“好了好了，不哭了。实在不开心，就出来散散心吧。”美珊安慰说。
作为从初中到大学最好的闺蜜，紫菀和美珊彼此的熟悉，到每一个追求者的表白，指缝里的痣都如同对自己般了解。
紫菀和陈昱在一起六年。紫菀是富家女，毕业后按父母安排到家里的汽车公司工作。陈昱从穷小子，一路成长为热销杂志的摄影师。
“我就喜欢他专注的样子。尤其他看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致。”紫菀高兴地说。
“你这不是自恋吧。”美珊斜了一眼，打趣道。
“总之，陈昱是最好的，我要陪他走遍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的模特！”
紫菀倒也不同普通大小姐，自己理财赚钱给陈昱送镜头，她觉得，这样努力的自己，也才能让陈昱更欣赏。
陈昱是个清瘦寡言的男子，紫菀聪颖温柔，偶尔有点娇滴滴的脾气，可一撒娇嘟嘴，陈昱就像心里塞了一团棉花，毫无气力。
直到有一天，褪去尘土的陈昱遇到了他心中更美的模特。
“对不起，紫菀。”
“她到底哪里比好？比我老，比我穷，到底比我有什么！”紫菀撕碎了墙上陈昱为她拍的写真，歇斯底里吼道。
陈昱的白衬衫还是那么好看，气味清淡迷人，却如此冰冷。精美的浅金色欧式墙纸上，一张张自己的笑容像精神病患者的抽搐。破碎而可笑。
而陈昱，拜倒在这个四十出头离了婚的舞女裙下，头晕目眩。
身穿露肩大红色长裙的美珊领先爬上了悬崖，顶上是大片大片肆意滋长的仙人掌，正吐露着黄色温柔的花朵。有的已经半开，透出浅黄偏白、丰满的花蕊，有的还紧锁着，在微微的海风里做着梦。
“快来！”美珊伸手拉紫菀。
紫菀小心翼翼爬了上来。
细腻的海风拂上脸颊，紫菀的黑直长发在耳际清飞。无边无际的海的画卷平静展开，夕阳下的海浪仿佛巨大游鱼的脊背，一动不动，似乎又闪耀着微金、亮白的粼光。远处的航船仿佛被粘住一般。紫菀忍不住想松弛怀抱一头跃入。
“发什么呆，小心。”美珊稳稳当当地带紫菀走近了悬崖边。绕过仙人掌有一片三平米不到的杂草地斜坡，席地坐下，离跃入海中只有五十厘米。
只有美珊会带她这样。少女时，紫菀就喜欢美珊的了无心事、爽性大胆，家里许多规矩，早已让紫菀厌烦又无力。只有和美珊在一起的时候，紫菀才能更加嗅到自由的味道。
“终于走到尽头了。”紫菀说。
“多美啊，什么叫绝处逢生。没经历过彻底的黑暗，又怎么知道天亮的可爱？”美珊躺了下来，手枕在头下。
“如果这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们交换一个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好不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紫菀说。
美珊沉默了几秒。
“好。”美珊满眼疑惑地望着紫菀。
“其实，陈昱没能去美国，是因为我。”紫菀说。
“还用说，在乎你啊。”美珊说。
“是我底下找到了他当时最想跟的研究生导师，告诉他我怀孕了，我们是不可能分开的。”
“……”
“陈昱那之后一直很不开心，但那老师答应我不告诉他的。会不会，他的背叛就是对我的报应？”
美珊不发一言。
“也许过好多年，你都记不得陈昱的样子了。”美珊望着紫菀。太阳在云彩身后还未现身，而周身的霞光却熔岩一般，从中央开始化开金色渐红的裂缝。
悬崖上的日落
“没有他，已经没有我的以后了。”
“傻瓜。好吧。我给你讲一个对我来说，惨绝人寰的秘密。”
紫菀也躺了下来。小向日葵碎花长裙映着蓝色的大海格外美丽。
“如果，你的身体背叛灵魂，你会怎样？”美珊望向紫菀，海藻般在阳光下发光的卷发洁净而漂亮，浑身散发着COCO香水的气息。
紫菀微微嘟嘴，“这个，想不出来。”
“你生日那天，我早走，喝得有点高了。出了酒吧拐弯处等滴滴车，正好两个醉鬼就搂了过来。平时什么柔道一招致命，毛线用没有啊，就是死活没有力气挣开。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可那一秒，我真慌了。”
“那怎么办，你没事吧？”紫菀着急地问。
“一个男人帮了我，他，不讨厌吧，很干净，有清爽的，对，就像海风的味道。他很MAN地冲了过来，搂住我说，‘这是我的女人，滚！’”
“哇！这么MAN。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后来呢？”
“他道歉说，对不起，刚刚看你有麻烦。实在很不舒服，他送我回了家。”美珊停顿了几秒。
“他是一个画家。而我，要他给我画画。”
紫菀眼睛瞪得溜圆，张开了嘴唇，不由心跳加速。
美珊望着开始染得漫天的云霞。
“那天，我喝的实在太多了。”
“你们……”
“是。我从没想过这样。”
两人陷入了沉默。
“听歌！”美珊把耳机塞了过来。
《Moon River》大提琴的声音摩挲着她们温热的皮肤，如同海风掠过大海。
美珊闭上眼睛，侧过身去。
“滴咚！”微信声闪了一声又安静。
“Y:香水你还喜欢吗。什么都配不上你自由的轮廓。”字体不大，紫菀强烈的好奇心下，还是让她看了个清楚。
紫菀也侧过身去，轻轻抱住美珊。
她记得，美珊说过，她的第一次，只留给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
美珊是在懊悔呢，还是不知所措，还是……
夕阳温柔地包裹着美珊和紫菀。
《Moon River》手机响了。Y来电。
来电的画面是一张裸体照片。侧坐在窗台，微醺的美珊。蓝紫的夜色，洁白美艳的背上有一向左下倾斜的字迹，紫菀一时感觉似乎很熟悉。
美珊突然坐起来，急着转身抓住两人中间的手机，耳机也被生生扯落，美珊脚下不久前被雨浸湿的草地被踩出小小的滑坡。
“小心啊，美珊！”紫菀小心地拉住她。
美珊正好要站起来，右手拿起了手机，正准备挂掉电话。突然，脚下一滑，往悬崖边滑了下去。
幽蓝的大海在漫无边际的霞光里渐渐失去了色彩。魅影般的树丛，不知来处和去向的巨大航船。
紫菀没有听见手机掉下去的声音。只有一阵阵浅浅呼吸的海浪。起伏，起伏，起伏，永无止境。
“救我！紫菀！救我！”美珊双扒在悬崖边，波浪般美丽的酒红色头发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飞舞着，红色长裙尾翼摇摆着。
斜坡上，紫菀小心翼翼地探到边际。身子是前倾的，她很害怕。嗓子眼里仿佛堵住了，没有一丝呼吸。
突然，她想起了美珊背上的那一签名。
ChenYu。
那是她专门请人帮陈昱设计的，第一次使用，是在他的个人摄影展。也是她为他介绍了父母的朋友操办的。
温柔的海风袭来，COCO香水的气味带着高贵优雅的气息。
紫菀突然松开了美珊的手腕，捂住了她的手。
“美珊，你的每一颗痣，我都清楚。”
美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脸是变形冻住一般。
紫菀静静掰开美珊右手无名指与中指的指缝，一颗纤小的痣露了出来。
《Moon River》。
生日那天，陈昱说杂志社有急事匆匆离去，之后说，他爱上了新拍的模特。
不重要了。已是尽头。
暮色的大海黑丝绒般华丽、宁静，听不到一丝声音。天已黑净。
紫菀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不再看悬崖边的日落，而是去塔希提看日出，那是她一直想做，陈昱却不肯陪伴的。
借着手机的光，她拧开水瓶，冲在美珊踏出的小坑上，又冲平了被手指狠狠扣住的边际。
离黑夜的海那么近，紫菀却觉得如同小时候蹲在地上抓石子般，从第一级到第二级的过关，充满耐心。
她期待一场大雨，这一切，到了尽头，没见过彻底的黑暗，又怎么知道天亮的可爱呢。
紫菀哼起《Moon River》，声线在风中微微颤抖。
黑夜藏进了所有的故事。台风又来，冲刷着孤独的悬崖，仙人掌吹倒一地，仿佛什么都发生过，又什么都没来过。
陈昱还是走了，据说，去了美国，毫无音讯。
半年的一个午后后，一张结婚请柬邮寄到了紫菀家。
这个下午，一位壮实的岛民正走过海岛的悬崖，太阳依然在云彩后不露声色，霞光熔岩般烧开来。在悬崖底，他看见了一块簇簇小向日葵、泥渍斑斑的布。好奇扯开来看，却发现了已认不清面目的尸体。那是紫菀最喜欢的花，阳光，灿烂，和最后一天，紫菀家来这里看悬崖日落时穿的裙子一模一样。
暮色起落，如同每一天那般，壮美无涯，至到黑净。
悬崖上的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