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残疾车夫的梦
文/龙也鱼
一个人在海口,打算去找朋友吃夜宵。在一条不好打车的路上等车,很久也没有一辆的士经过。想着还是走到人多的地方吧,走了几分钟,余光扫到一个影子缓缓跟着我,中间隔着绿化带,我侧脸看过去,一辆电动三轮车,司机是一个20几岁的小伙。
他问:“阿姨,坐车吗?”阿姨?我这么青春可爱看起来像阿姨?
见我表情不对,司机改口:“哦,小姐,你去哪里?”
又叫我小姐,我问他去××多少钱,他说30,我有点吃惊,这开起来前后颠簸的半敞篷三轮车比的士还贵?我笑起来,摆摆手说算了谢谢。
他还是一路跟着我。
走的有点累了,尝试过去跟他讲讲价钱。
我摆出一副很懂行价的样子问他:“去××才4、5公里的路,你收30不太说得过去哦。”
他想了想,又爽快地说:“那10块钱!上来我载你。”我错愕:“我价钱都没讲,你就说10块?你真的是乱开价了?”他上下打量我,又说:“我是看你腿脚不便,跟我是同类人,我才这么实在啊。”
一听是出于同情,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大哥,能不用你同情的眼光看我吗?”我不再说话,往前走去。
可这三轮车还是“呜呜呜”地跟在我后面,我停下来,对他说:“我腿脚不便,但也不需要同情的,给我开个实价你也不容易啊。”他没有马上给我讲价格,却跟我说起了他的工作惯例:“每一行有它的规则,遵守了才有饭吃。这一带是打不到出租的。我们三轮车跟出租不一样,出租可以全城跑着拉客,我们电动车固定区域有固定的司机拉客。如果我是这一区域的就不能到那一区域去拉客,这样不划算也破了规矩。大家分配好各自的地盘的美女。”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我是开这一区域的,你要去的那一带我不熟那里的司机,路也有点偏僻,我是残疾人搞不好会被同行欺负,一开始才收你30的,10点了我也打算回家,远远看见你,看上去好像腿不太好,想去帮帮你,也不确定,因为你走路不是很明显。”
我一边说“哦,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啊。”一边上了车。
他把车开得很慢,好像想要聊些什么,他先问:"你的脚是怎么了?”我没有在意,也习惯了别人问这个问题:“一岁半得的病。”
聊天的过程了解到:他是海南琼海人,有先天性腿部残疾,学生时代在深圳读中专学数控,毕业后在工厂里做工。他从小对画画很有天赋,也热爱画画,下班后,他常会到繁华街边卖自己的画,一幅画25元,常有人停下来看他画画。他说这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因为有成就感。
他坚持了3年,工厂的工作使身体条件不如常人的他无法适应,他辞职离开工厂后,没有稳定的住宿和一日三餐,慢慢地也放弃了画画,最后回了海南老家。
回家后听人说买辆摩托车改装成三轮车,到省城海口拉客,一个月能挣个2、3千,他觉得挺适合自己,就决定去干了。他开三轮车已有几个月。
他说:“我每天晚上睡觉老是想,我本来是吃画画这口饭的。看墙上自己画的一幅幅画,妄想要是能靠画画养活自己该多好啊。你说白天跑一天,晚上回到家累的只想倒头大睡。哪里有精力再拿起画笔?”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对命运的服从与无奈。
他的问题也使我感到困惑。
“给你看看我的画”说着他从车上的小铁柜里拿出一副A4纸大小的画递给我,“这是我老家房子,想家了就看看。”
他的画细腻写实,就像相机拍出来似的:画里是一间橙色砖头堆砌而成的小平房,房门外是两个鸡笼和一个大猪圈,房子周围有铁栅栏围着,旁边是绿油油的田地。
梦想也许每个人都有,而现实跟梦想之间好像搁着一条湍急的河流,只有想办法跨过这条河才能真正实现梦想。
知行合一的人克服困难,努力过了河,实现了梦想;而大部分人是被湍急的河流吓得瞻前顾后。
还有一些人没有梦想,不想过这条河。
我若有所思,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人。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问我是哪里人,来海南干吗。我随口说厌学了来旅游散心。
他哈哈笑:“我十多岁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叛逆。”
我忽然想起海口的一个新闻,凑过去问他:“听说前几天有好多残疾车夫在**车站静坐示威了一上午,你参加了吗?这是为什么呢?”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露出胜利者的神情:“我参加了,我的车前天被扣,昨天才拿回来。原因是这样:最近海口整治交通,严抓摩托车。但是交警们却只抓我们残疾人的车,平时看见正常人开的三轮车从他们面前飞过,假装看不见。一看见残疾人开的车就冲上来说要扣车,想先抓我们这些弱小的,杀鸡儆猴呗。没收我们的车,我们要什么来吃饭。人家北京还一堆开三轮车的,怎么不见首都交警抓呀?每个人,只要你触犯了他活命的东西,他不想反抗也要反抗的。我们这些残疾人的示威争取到了我们的权益,在这省城总算是站住脚了。”
说了很多话,5公里路他用了快40分钟。
快到目的地时,我叫他停了下来,他执意要送到门口,我说不必了,坐久了我想走走。
下车,给了他20块。他坚决不肯收,推给我:”不要了,交个朋友吧,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
我硬塞给他:“好啦,我走了。”
走了几十米,回头望了望他,发现他还在原地,坐在车上,呆呆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喊了声:“晚了。”
我低头往前走,又听见他的声音:“麻烦停一下,我还想跟你说两句。”
他把车停在我旁边,有些腼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把我的电话告诉你吧,以后你要是来海口了,打给我,你想去哪里我可以载你。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多交个朋友也不错。我点点头,拿出手机,请他念号码,问他名字。“我觉得你还是要画画的,画画这么好干吗要放弃?你只是腿疾,还是能用双手画画的。”我很诚恳地建议。
他笑了笑,有些脸红,最后拉长了语气说:“ 小妹妹,残酷的现实啊已经战胜了我的斗志啊......”
我并不懂画,只觉得他不应该一辈子,只开三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