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合城的浪子| 第三章：留剑
龙听从剑僧的话，提着满满一筐花生，到竹林清泉边洗涤。
竹叶清风，他一介少年，一丝不苟地洗去花生的泥，顺便将一片飘动的叶扯下含在嘴里。
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到人生尽头。
提着茶壶与花生，龙走到庙门前。
时间正值夕阳落下，此时屋内一片昏暗。
照理，剑僧应当已为两位客人点好了蜡烛。龙探过头，里面一片漆黑。
忽而，他打了个寒噤。
他常常跟从剑僧去阻止浪人们的械斗，对血的气味已十分熟悉。
但此时，这种熟悉感令龙后怕，他后背如同只大猫微微耸起，于是放下筐，勇敢地走进屋中。
屋里好像没人。
但血的味道却很浓，他走进去，接着踩到了一滩水。可惜，这不是水。
他战战兢兢地从桌上拿起蜡烛、火石，点燃。
烛火明灭间，龙看到了剑僧倚在了墙上。
“先生——”他话未讲完，重又愣住。
剑僧的一只手被人斩了去。此时，剑僧两臂夹紧，紧紧抱着自己的两把黑戒刀。
他的断手已被人拾去。而少年剑客佐佐木与那位青年武士也已不见。
龙眼神恍惚。向来以不杀人为道义的剑僧在晚年竟会遭人斩杀，龙先是喟叹，接着伤痛，最后是满腔愤怒。
他看着抱紧剑的剑僧，剑僧到死都保护着那一短一长两把剑。他记得，佐佐木曾十分觊觎这两把剑，但由于剑僧拼死护住这两柄剑，佐佐木终究因为尊严故没有斩断他两臂而取剑。
可是，龙心想，剑僧在死前都保护着这两柄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都要死了，为何还要护住这两柄剑？剑僧要将剑留给什么人吗？
忽而，龙若醍醐灌顶。他好像明白，剑僧的想法究竟如何了···
这个无名无姓因而配不上用刀的少年慢慢走到剑僧面前，看着僧人闭目咬牙的神情，淡淡道：“先生！”
他言罢，死去剑僧的神情好像缓和了一下，一瞬下，剑僧的两臂忽而舒展，他的两柄剑便掉了下来。
龙连忙扶住剑僧尸身，这时，剑僧的剑忽而落进龙的手中。
龙盯着剑僧临死保护的剑刃，久久无言。
剑僧从不传授他剑法，但到了最后，却将自己的刀留给了他。
也许，剑僧之所以不授剑，便是因为一旦成为剑客，就要承担剑客的责任，这也是为何剑僧晚年到一处好不僻静的竹林中，每日都要阻止别人剑斗的缘故。
剑僧的剑已经同他的道义融为一体，那就是不杀与拯救。
可是，这样的道，却在这样的时代下破碎掉了。
龙回想起佐佐木与青年武士，这两个属于光荣的武士阶级的人物，却干着以二敌一、杀戮无辜老人的行径。
而他们都是剑客，而能拿动剑的当今世人，均是有名有姓、代表城市而战的武士。
龙淡淡道：“这便是所谓剑客么？”
他跪地，朝剑僧尸身一拜。
这时，龙复见剑僧胸口有四条极深的伤口。原来，剑僧是死于斩破了他胸膛的四道剑伤。而每一道剑伤的间隔竟然出奇一致。
究竟什么样的剑能造成这样的伤？龙眼前浮现出那位青年武士背后的四柄剑。难道此人的确能同时挥动四把刀？
另外，剑僧被斩去手腕，这一剑同方才的那四道剑明显不同，快而精确，不露丝毫暴戾。他复想起第一次见到佐佐木时他便削去一个浪人的手腕，终于明白了这场剑斗的整个过程。
佐佐木以快极的一剑先削断了剑僧握剑的手，而后青年武士则动用了四把妖刀致以死命。
青年武士斩杀无辜妇女、信奉邪端道义还自以为正统。而佐佐木同他一道，极度鄙视乡人，仍然维护着腐朽的武士阶层···
这些人，这些腐败的武士，都要被斩去。
而负责斩杀这些武士与剑客的人，龙，这个少年心下已明了。
他自己。
何以他不配握刀，却被剑僧临死赠刀最终拿起了刀？大抵是剑僧对世道还抱有希望，不过，播撒希望的重任只能留给龙了。
龙安葬了剑僧的尸身，推倒了寺庙，而竹林莽莽，他踏叶而去。
然而到了竹林外，他看到一条乡间小路，这时，已看不到寺庙的神龛。
神龛原本早就应当飘着香火烟了，这个时候，剑僧早该点燃了才对。龙又想起了剑僧，想起这个奇怪但仔细琢磨又不奇怪的老人。
晚上他露宿郊外，原本已经不想念了，但不知为何又流下泪。
白天，一辆马车经过，马鞭挥舞的声音，以及车内肆意耍闹的声音让龙都感到陌生。
他回头又转身到竹林去了。
他又走到剑僧的埋葬处，那些埋着他尸身的石头仍然灰森森的。龙烧了些香，在剑僧墓前讲了点悄悄话。
“先生，我已经决定将龙这一名字稍改一下。”龙淡淡道。
“而我的梦想，则是替你，拯救当今所有这些腐朽的剑士。但方法和你却不同。”他复道。
最终，龙留下最后一句话，“此后若御中城再无像样的剑客，我就是惟一的刀。”
这日，十四岁的他为自己更名为龙之剑。
他要为剑僧复仇。既然如此，就要先找到佐佐木。
佐佐木是将军之子，自然住在御中城。
夹道，他碰到许多浪人。
浪人看到他手中漆黑的剑刃，对龙之剑突然极度恭敬。
他们将龙之剑认作了那些到乡间历练的大名之子之一。
不知为何，这些人都愿意跟随龙之剑，却没有任何理由。
“可笑，若我没带着剑，这些人可能在道旁就已斩杀了我，但我随身带剑，这些人却又将我奉若神明。这就是剑客么？”
他拒绝了所有人。
而这时，所有人又重看他，目光却若豺狼。
所有浪人都想有朝一日得到重用，但想法落空，就要报复。一个贵族子弟死于草莽，虽然知道是被浪人所杀，但只要不报出具体哪一个，那么所有浪人就是安全的。
带着此种想法，浪人将剑指向了龙之剑。
于是，龙之剑在道旁举行了传给自己剑的先生一生都不屑的私人决斗。
不知为何，龙之剑忽而舞起了那个被他记在心中的大鹰流的架势。
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