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九)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弟弟陆续入学,所以家里大半的事情便由娘一个人操持,只有小部分农活,娘会安排在星期天由母子三人一起来干。
就在我小学快毕业的那一年,娘再次怀孕了。那是一个计划生育政策异常紧张的年代,驻队干部每天的“三顾茅庐”令娘非常苦恼。为了不被打扰,娘就躲在自家农田里多干活少回家,有时候遇上了,干部们又是政策又是原则让娘去公社做处理,接着就是娘的各种反驳、狡辩和推脱。如此反复,到后来一听到村里群狗狂吠,就知道是驻队干部又要上门了,娘和村里的几个妇女就开始一轮又一轮的东躲西藏。直到最后娘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以让驻队干部帮她干好所有农活和家务,并帮忙照顾好两个孩子作为交换条件,这才让干部们暂时性的知难而退。
当然也有拗不过的,邻家嫂子就没有扛的住。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还被请到公社卫生院去做绝育手术。记得嫂子跟着驻队干部启程的那天清晨,我不知怎么就突然感觉到有些胸闷。全村人都在略带紧张的气氛中期待着嫂子能早点回来。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候,嫂子被同村的几个男人用架子车拉着回家了,当晚就听到她家传出痛苦的叫喊声。几个年老的长辈闻声赶到她家,坐在炕头上进行安抚,说坚持过今天晚上就不会太疼了。
后来听说嫂子是怕还没出生的孩子受到影响,所以没打麻药,强忍着疼痛坚持做完了手术。我时常在想,这样的疼痛应该能达到几级?为什么不在生完孩子以后再去做这样的手术呢?毕竟从没听说过哪个女人能在怀孕期间再度怀孕啊!嫂子是在生了两个儿子之后想要一个女儿才这样不要命的,天下也许只有母亲才可以忍受这般痛苦。所以,对“母亲”一词最精确的阐释和定义应该是在生活点滴中,而不是在各种典籍里。两个月之后,嫂子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和嫂子相比,娘就幸运多了。在经历了数月和驻队干部的明争暗斗之后,于农历八月生下了小妹。无疑,这个新的家庭成员给我家带来了无限欢乐。小妹从小就长的白白净净,大眼睛小嘴巴,有人逗她就会发出咯咯的笑声,模样甚是可爱。就连邻村的年轻媳妇,只要看到小妹被我们抱出家门,就会大老远跑来逗她一会再回去干活。
无论城里还是乡下,一般女人在生完孩子之后都会坐一个完整的“月子”,以恢复在十月怀胎和生产过程中所伤的元气,期间需专人伺候,防止落下病根。娘在爹伺候了她十来天之后就有点坐不住了。嫌弃爹做的饭太硬吃的她胃疼,担心晒谷场上的谷子被麻雀吃完了,嚷嚷着没人给帮忙碾场的乡亲做饭吃……娘开始一点一点、一天一天的尝试着做点什么。从洗尿布到做饭,从喂牲口到摘谷穗,家里家外,越干越多,越干越重。多年以后,娘说自己手腕疼不能用劲,肩膀疼抬不起胳膊,四肢麻木没知觉……这些,会不会和她当初的较真有关系呢?
说句心里话,小妹的出生让我有了些许危机感。娘会不会因为这个而不让我继续上学,留在家里帮她做饭带孩子呢?对于一个独自持家的女人来说,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以说,这个假期我过得挺有压力。临近开学,我试探性的问娘,反被娘一顿训,并说孩子多哭几声又何妨,再难也得供我上学。我放心了,但娘的选择让她再一次饱受苦难。在抱着孩子割麦子的时候,孩子不小心吃进了麦芒,卡的口吐白沫,娘紧张的不知所措;怀抱着孩子,肩挑着两大框洋芋,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娘在想是先放下孩子呢还是先扔了扁担;在投放鼠药时,又被误食,娘疯了似的嘴对嘴的去吸,直到孩子承认自己没咽下去后,娘才瘫软在地……
生活的艰辛有千万种,而娘已经经历了一万零一种。以后的岁月她会更坚强还是会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