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见

她老了，84岁，生命离死是那样近，她回顾来路——她老了，机体凋零，唯剩的就是这些回忆——我祈愿你明白，老人不是爱回首往事，是她只剩这些往事。

好的坏的，伤疤都留在岁月里，就像那些随草木枯了又荣的人事。——大自然归大自然，人类归人类；大自然是不管人类的。

她有些伤感，往后余生都走得很平淡，除了那个在生命之初就遇见的男孩：他的笑容可真是焰啊！（他常说是她的笑润养了他，却不知道其实他也暗暗润养了她的生命嘞——她是因他才笑的。）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遇见就是分别，一别永年，永不再见。她那会儿，也像是受了天启似的，离别前紧紧抱着。——以后再抱的，都不是了;再也抱不到了。

是啊，都不是了，以后遇见的，都不是你了。所幸彼此好好相处过，尝过甜美。

因为这甜美，她不落苟合，她开始明白，人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一切都淡淡的，说这话的语气也决然而浅淡，似说一件寻常之至的事）

她终究没有变成理想的自己——理想的自己是变不成的——所以她也不怨没有遇到理想的那个对方。

她什么不怨，就是，老了，有些落寞。——这样的人生走过来，太白开水了一些，遇见的看过来都是些庸合之辈，没有人的心胸、胆识像那人那样博大。——“我成为了视野开阔的人，但值得可惜的是，我没有遇到如你如我一般的人。”（她苍老的身体这样说着，那声音，好似，里面住不住灵魂都是一样的。）

生命是这样的荒谬，好马总是要配一个跛脚的主人，而那美少年，却独自迈步向森林…

她快死了，多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可是她知道，希望渺茫：一个人怎么能一辈子没有一点消息？他不在世的可能性很大。

再说，她已84了，那他…他也得96——近百了。

再相见，彼此牙都掉光了，头发花白，面含皱纹，见什么见？

可是，可是，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见他一面的——在临死前。

“我都快死了，让我远远望他一眼，知道他还在，看见他的模样，就好哇。”

她就这样想着，想着……意识渐模糊，坐着躺椅，围着火炉，渐渐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梦见他给她写信了，写好多，都是自离别那会儿开始写的。她双手止不住颤抖，开始拆这些信件，啪嗒一声，厚厚的信堆掉在了地上，她弯腰伸手捡，拾起的第一封这样写道：

“我病了，病得很严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撑过来，就是因为病得严重，所以我谁也不见，不去找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不要你为我担心，如果病后就是离开，我想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为好。”信封面上写着：《我想你》

她心头一紧，却哭不出泪来——到了这年纪，想哭却总哭不得出的。——大概泪腺枯萎了吧，像身上逐渐萎缩的皮。

她急急捡起其他的信，按照寄信日期排序，整理，发现——那正是最后一封！

她拆开，一封封拆开，她的手已止住了颤抖：

“…我愿你是花田里的蝴蝶。蝴蝶多好，飞跃忧伤，暖阳下，向着蜜的方向…

…我愿你是一朵花，一棵树，只是生长，不用顾他人的目光……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我知道你往后会遇见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人，我愿你知道：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但你可以是你自己。…

…下午1：00，雨过天晴，携伞散步，偶见一人像极了你，暗自开心一整个下午…

…我看书，看到的都是你和我的故事，现在，你怎样了呢？…

…我害怕再见你，害怕看到你的生命没有长进，陷在庸琐日常之中…

…近日学滑板，想着：回去要好好给你露一手！～…

…我无数次预演我们的相见……”

看着这些可爱的信件，她的眼中，已不知觉地盈满了清泪…

再也不见？是的，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