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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

2018-12-09  本文已影响645人  转曰莲
二姐

- 01 -

我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加上我。因为父亲的放荡不羁,我们总是遭人白眼,受人冷落。这些伤害如凛冽的寒风,让我们不得不裹起厚厚的‘套子’,让自己卷缩在内。而二姐不同,她那桀骜不驯的性格像极了父亲,她不仅活得舒展自如,还成了别人不敢惹的主。

记得有一次,别人偷挖我们家的田缺,放我们家稻田里的水,被二姐看见了,二话不说,走过去就是一锄头,把那人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一次,二姐跟母亲一起去粮店交公粮,工作人员说我们家的麦子没晒干,不收。二姐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说得那工作人员告饶,不得不收。

这两件事把二姐推到了跟父亲一样的高度,成了我们那一块方圆数里的名人。只是这样的二姐,却被我拖累了。

二姐每次跟母亲争吵时,总是说:

“要不是带月(月是我在家里的昵称),让我多读几年书,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这话时,二姐就用食指戳一下我的脑门,让我那本来就因为缺钙而时常在空中有气无力摇晃的脑袋,摇晃得更加厉害,惹来母亲的一顿臭骂:

“杀千刀的,你自己不读,怪她?哪个大的不带小的?别人都能带着小的读,就你不能?”

二姐自然不会示弱:

“带小的?带小的?那大姐怎么不带小的?你就偏心!”

这种争吵伴随着我长大。二姐也随着我的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 02 -

三姐说,二姐的婆家是姥姥家隔壁的邻居,从小指腹为婚。那家的门口有一棵大枣树,到了秋天,又大又黄的枣子挂在树枝上,可馋死人了。我和三姐都希望二姐能嫁入这户人家。那样,我们每年就有枣子可吃了。母亲和姥姥也希望二姐能顺顺当当地嫁过去。一是因为在那个挣工分的年代,那家劳动力多,算是富裕;二是离姥姥家近,嫁过去了,互相有个照应;三是那家的儿子各方面跟二姐也般配。

男方家是在初秋跟姥姥提出年内完婚的想法。姥姥满心欢喜地跑来告诉母亲。正好我们一家人都在。我和三姐高兴得手舞足蹈。母亲也高兴得不得了,跟低头不响的二姐说:“你想置办些什么,跟娘说,娘一定尽力办到!”父亲那段时间也是天天回家,关心着这件事。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桩婚事是十拿九稳的了。但二姐在这个充满喜庆的初秋,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外的大事。

那天早上,二姐绷着脸,拉着我跟母亲说去姥姥家。母亲高兴地说:“去去去,眼看好日子一晃就到了,是应该多去走动走动!”

二姐不喜欢听母亲说这话,一脸不高兴地白了母亲一眼,拉着我就走。

去姥姥家要走四五里路的山路,初秋的山路两边杂草丛深,很难走。二姐走得急,我走得慢,她连拉带拖,让我一个跄踉接着一个跄踉地走不稳。二姐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背起已齐她肩头的我,一路小跑地往姥姥家赶,生怕赶不上姥姥家的早饭似的。

到姥姥家的门口,二姐让我先进去,说自己等下就来。我感觉二姐有事瞒我,但不敢多问。

姥姥正在厨屋里烧早饭,见到我,吃了一惊,问:“大清早的,你娘也放心你一个人来?”

我说是二姐带我来的。因为舅舅家就在本村,姥姥没再多问,说:“来得正好呢,你二舅昨天挖田挖出来的泥鳅还养着。”让我去堂屋把饭桌上的木桶提过来。

我提着木桶正要去厨屋,二姐慌里慌张地跑进门,让我赶快放下木桶,跟她回家。我有点不情愿,说:"还没有吃早饭呢"。二姐不由分说地夺下我手里的木桶,扯着嗓门朝厨屋的姥姥喊:“姥姥,我们走了,如果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你不要怪我哈!”说完,拉着我就跑。

姥姥赶出门,追在后面"禾啊,月啊"地喊着,可这喊声像抽牛的鞭子,让二姐跑得更快。

快到村口时,二姐停住了脚,让我一个人回家。我问她去哪里。她让我别管,说自己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不能回去了,让我以后别整天缩手缩脚的一副没有出息的样,还让我和三姐以后懂事点,多帮帮母亲。

我知道二姐是要走了,拉着她不放手,她哭着甩开我的手跑了。

等我哭着跑回家要告诉母亲时,姥姥也跟着我的后脚进门了。

见到哭着的我和一脸怒气的姥姥,母亲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一脸惊慌地问:

“娘,这是怎么了?她是给你惹下什么大麻烦了?”

“怎么了?怎么了?”姥姥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问着娘,又看了眼哭哭啼啼的我,说:"她能给我惹什么麻烦事?是你那有出息的二妮子,她-------她--------她一大早去把老李家的亲事给退了,你还蒙在鼓里?”

母亲如遭惊雷,一连说了几个“啊”字,跑进房,一通翻箱倒柜地找过后跑出来,跌坐在椅子上,连哭带骂地说:

“娘啊,老李家的东西真的没见了,真的没见了,您说说------您说说-------,我怎么就生了她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个杀千刀的,这么有主意,看她将来有个好?!”

母亲这么骂二姐,只是为了解一时之恨,没想到会成为一道咒语应验到二姐的身上。

- 03 -

姥姥唉叹着走了。我哭着跟母亲说二姐跑了,说不回家了。母亲跑去村头的花姐家,问花姐知不知道二姐跑哪里去了。花姐说昨晚二姐跟她说要退了老李家的婚事,去大山口的林子家。她以为二姐跟她开玩笑呢。

突然冒出一个大山口的林子来,把母亲弄得更糊涂。

花姐说,二姐去大山口看电影时,林子主动上来跟二姐搭讪。二姐看林子长得白净好看,对他也有点好感。两个人私下里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感情。但二姐不敢跟母亲说,怕林子的家境过不了母亲这一关。因为林子的父亲死了,家里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长年四季不断药,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还没有成人,一家人的生计全靠林子一个人来支撑,家里穷得叮当响。

家丑不可外扬。母亲再三叮嘱花姐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又暗地里托人打听二姐的消息。

二姐真的去了林子家,没有嫁妆,没有三媒六证,就把自己白白地送给林子做了新娘。

父亲一向抛家不顾,对这种麻烦事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母亲失去了二姐这个得力的帮手,整天周旋在农活和家务之间,忙得晕头转向,也只有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必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还是叫了几个壮年的亲房,给二姐送去了几床被褥和几样简单的家具。

二姐如愿地得到了她的爱情。在她看来,穷一点没关系,只要勤劳,一切都是人的双手做来的。所以一进林子家的门,她就跟林子一起没日没夜地干着,希望早日摆脱贫苦,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二姐的不请自来,成了婆婆的把柄,只要二姐稍微有一点忤逆她的意思,就是一顿指桑骂槐的骂。

二姐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初去时碍于情面,也尊重婆婆是林子的母亲,装着听不懂。时间长了,婆婆的恶言恶语让性格刚烈的二姐再也忍受不了,她开始还击。

婆媳之战,在两个小姑子加入后,变成了三对一。因为已经撕开了脸面,大家也就无所顾及了,家里成了战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林子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说谁都不是,成了夹心的受气包。

家里长期战火不断,林子感到身心疲惫不堪。在一次家庭大战后,林子趁大家不注意,喝下了家里的灭鼠药。

林子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了。那时二姐已怀孕两个月。

这消息传到家里来时,母亲呼天抢地地嚎哭着,埋怨自己不该由着二姐的性子去,让她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哭过之后,母亲跟亲房商量怎么办。亲房让我和三姐去林子家把二姐接回来。三姐说她不敢去,我说我也怕。母亲说不去就等二姐死,我和三姐就硬着头皮去了。

到林子家,林子躺在门板上,用白布盖着。二姐坐在旁边,满脸都是被抓伤的痕迹,蓬头面垢的,不成人样。她没有哭,只是痴痴地盯着门板,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在呼叫着林子的名字。见二姐这样,我和三姐都哭了。

我们的哭声引来二姐婆婆的一顿好骂。林子的两个妹子也一起冲上来要打我和三姐,被林子的弟弟拦住了。围观的村民也有同情二姐的,让我和三姐赶紧把二姐带走。已经半痴半傻的二姐却死死地抱着门板不肯走,还是村里的好心人叫了几个壮劳力,帮我们把二姐送回家。

二姐被接回家后,一句话也不说,整日昏睡着,不吃不喝也不闹,如同死人一样,任谁劝都没有用。最后还是我那整天不回家不着调的父亲,回来后去二姐的房里坐了半晌,出来时吩咐母亲熬点稀粥。

我们谁都不知道父亲和二姐说了些什么,两个人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反正父亲从此不再往外跑了,二姐也开始吃喝正常。

二姐体力恢后,又如从前一样成了母亲的得力帮手。只是,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目中无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滔滔不绝。她脸上木然呆滞,不做事就躲进房间里。

快要过年的时候,二姐跟母亲提出了再嫁的想法。她说除了一个要求,就没有任何要求。

母亲明白二姐的心思,说去问问六婶,看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家。

- 04 -

六婶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听母亲说明来意,就说:

“有倒是有一个,是大山里我大姑村里的,叫大柱,原来是个教书匠,因为受了冤屈,蹲过大狱,在狱中表现好,前段时间提前放出来。家里人正托我大姑问我手里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呢。”

母亲跟六婶说了二姐的要求。六婶说她去一趟她大姑村,看人家答不答应。

六婶的性格就是这样,说风就来雨。跟母亲说完话,转身去大山里的她大姑村。

母亲回家跟二姐说这桩事时,二姐好像很满意,说等六婶回话。

六婶是在村里人吃中午饭的时候回来的,一进村口,她那赛过大喇叭的大嗓门就广播开了:

“成了,成了,老二的亲事成了!这孩子苦尽甘来了!”

六婶踏进我们家的门,二姐从房里迎出来,连声说了几声“谢谢”。一向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父亲也跟六婶说了声"谢谢"。这下可把六婶乐坏了,她拉二姐挨着她坐下,说:

“孩子,你苦尽甘来了。大柱和大柱娘都希望你早点过去,说你带着孩子过门是双喜临门!嫁妆什么的都不要,大柱娘早几年前就都准备好了。大柱娘是难得的好人。大柱这孩子也是老实人。孩子,你碰上好人家了!”

为了二姐以后能过上顺当的日子,母亲跟六婶要了大柱的生辰八字,去算命先生那里择了一个吉日一一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七的天空飘着雨,阴冷得很。母亲一天心烦意乱地抱怨这天。二姐知道母亲在担心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安慰母亲说:"随命而活就好了。"父亲也安慰母亲不要迷信。

大柱家叫来的的牵娘来得早,天还没亮就在村口放起了鞭炮。那鞭炮足足放了一个吃早饭的功夫。母亲说,打小起,没见过来接亲的放这么多鞭,可见大柱家是重视二姐的。

两位送亲的婶婶听到鞭炮声,赶忙赶到我家,为二姐梳头,一边梳一边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梳头完了,就接牵娘来吃早饭。吃个早饭后一起去大柱家。

‘哭嫁’是我们当地嫁女时的风俗。家家嫁女都"哭嫁"。为了不提及伤心往事,母亲免了这一俗,让父亲请了邻村的乐队,吹吹打打一些喜庆的曲子。

二姐在出门时,还是转身抱着偷偷抹眼泪的母亲肝肠寸断地哭诉了一翻,直哭到云开雾散日头出。牵娘催说村里一天里接好几个,想抢个头香图吉利,两位送亲的婶婶才扯着二姐出了门。

- 05 -

二姐再回家,是生完孩子,母亲叫她来吃满月饭。

她走在前面,白白胖胖,不是她叫我,我还不敢认。后面跟着一个瘦得像竹杆的小老头,我想那就是大柱。他小心翼翼地抱捧着二姐和林子的儿子,就像捧着一颗星星,生怕一不小心,会滑落了一样。那谨慎认真的样子有点可笑。村里人赶过来看孩子时,他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捧送到别人的眼前,让人看一眼,又抱捧回怀,嘴里却不停地说:

“长得像我们家的禾,灵秀得很。”

吃饭时,大家都上桌了。母亲叫大柱也上桌。大柱说:“等禾吃完了,我再吃。”

二姐后来又为大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儿子相差不到一岁,长得都像二姐,带出去,别人都说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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