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有所不知
照惯例，元旦节都会放一天假。即便是高三，学校也没有剥夺我们放假的权力。
约了林柒去逛街，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羽绒服可以买。
没想到在校门口看到易允，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到了高三，我已经很少回家，而我们也很少联系。我对他谈不上思念，也许因为我知道我们都一起在奋斗。
”上次全省十大高中联考，你成绩怎么样？“在去找林柒的路上，我问易允。因为答应了林柒，她也等在步行街那边了，所以不能食言。正好林柒没见过易允，正好可以带他过去见一见，
“不要一见面就问成绩，好不容易放假，轻松一点吧。“
”哦。你今天怎么来找我了？“
”没什么事做，就来找你咯。谁知道你约了人逛街。“
”林柒想去买衣服，我就陪陪她咯。正好带你见见林柒。“
”许亦，这边这边。“
不止林柒在，龙焱和张阳明也在。我莫名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
“龙焱也在啊？！”是带着戏谑的寒暄，虽然是问的龙焱，但是眼神却看向了我。
“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易允的眼神里写了很多东西，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好好的一个女孩间的约会，瞬间变得冷冰冰的。林柒还是热火朝天地挑衣服试衣服，我也只好笑脸陪着说好看。
“不好看不好看，林柒你这都是什么眼光啊！”是龙焱欠揍的声音，但是声音里带着的不是戏谑调侃，而是微微有些生气。
我假装听不懂里面的意思。
好容易结束了逛街，氛围实在让我难受，就把易允赶回了学校，而我们几个回学校吃了晚饭准备上晚自习。
“林柒，上次联考你才考了第二名。”
”才考了第二名“这样的句子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怕是要被骂死。考了第二名还不够，什么叫”才“。
排队打饭的时候，龙焱和张阳明突然蹿到我和林柒的眼前，冷不防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没搭腔。
”龙焱，你不要对许亦这么严格嘛。你也考过第二名啊，许亦也没质问你啊。“
”我那次能一样嘛，那次我发烧啊。你试试高烧39度数学考个140给我看看。“
是的，那次龙焱突发高烧，但是坚持带病来参加了统考。
应该还是暑气没褪尽的时候，天气还很热，叶子还泛着青色，有些花儿还开得灿烂极了。
龙焱却生病了，肠胃炎引起的高烧。
是因为我跟林柒带他和张阳明去吃了一顿大排档，吃了烧烤烤鱼。林柒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是这种”平民“的食物吃的也不少，但是龙焱却是第一次吃。我和林柒也不知道，非得拉着他们俩一起去吃。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没见到龙焱，张阳明才说龙焱生病了，具体不知道，只知道请了病假。
接下来的一天就统考，我们都还担心龙焱会不参加这次考试。却在开考前在走廊上看到了龙焱背着包走上来。
那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走路一点力气都没有，脸色也惨白。龙焱本来就白净，这下更白了。林柒偷偷说”龙焱这样好像个吸血鬼啊“。然而被听到了。
“还不都怪你啊，林柒大胖子！非得吃什么大排档，还敢说我是吸血鬼。”
“啊，你是因为吃了前天的烧烤和烤鱼才生病的嘛？”我有点抱歉地问，林柒也突然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是啊，可能太辣了把，没吃习惯。”
“不好意思啊，我应该提前问清楚的。不能吃辣，你怎么也不说啊？不然我们就不去吃了。”
“那不是你想吃嘛，嗷嗷地说好久没吃了，还是初中的时候跟朋友们去吃过。那就舍命陪君子咯。”
“切，偏心鬼龙焱。这要是我想去吃，你肯定死活都不肯。就听许亦的话。哼！”
我干脆无视了林柒的话，对龙焱说：”那你怎么还来学校啊，不去医院？“
”昨天打点滴了，没多大事。今天不是统考嘛，听说这次卷子质量不错，我不想错过。不然第一名就要被5班那个书呆子夺走了。“
那个书呆子正好从旁边走过，我们三个都尴尬地沉默着等他走。
书呆子，其实是5班的第一名，平时很少跟人交流，几乎都在学习，所以大家都叫他书呆子。这显然很不礼貌，但龙焱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让气氛轻松一点。
也不知道是因为龙焱带病考试，还是那个”书呆子“被龙焱刺激到了，竟然超过了龙焱，考了第一名。
我们站在大榜前，龙焱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林柒和张阳明都一脸坏笑地看着龙焱。
龙焱也只能摸摸鼻子，不说话。
”书呆子“看了大榜之后，一句话没说地从我们眼前走过。
”他心里肯定爽爆了把！哈哈哈哈，终于打败了龙焱，结束了自己千年老二的历史。“
”林柒，你可收敛一点吧。“张阳明都忍不住提醒林柒。
”就一次而已，我让着他。不会有第二次了。“龙焱恶狠狠地看着大榜上排名。
只是差5分而已，男孩子这该死地胜负欲啊。
果不其然，后来的考试，龙焱一直都是第一名。确实是有吹牛的资本啊。
而这次文科第一名，是3班的张紫琦，也就是龙焱的青梅竹马。说曹操曹操就到。
”龙焱，这次我可是考了第一哦。终于跟你齐名了呢。“
说来很奇怪，虽然坊间传闻龙焱初中的时候为这个青梅竹马打过架被叫了家长，但是龙焱对她好像也不是很热情。
”嗯，挺厉害的。“听声音就很敷衍，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嘛。
”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庆祝我们都考过第一。“
”我经常考第一，就不用庆祝了吧。“拜托，人家只是找个理由跟你一起吃个饭而已。
”那就当庆祝我考了第一吧。“女孩子果然是个有毅力的生物，这都能接的下话。
“哎呀，龙焱，人家漂亮姐姐都盛情邀请了，你就答应了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表示默认和赞许。
“好啊，吃就吃。”虽然是答应张紫琦的邀请，这话却是对我们说的，甚至还带着点愠怒。说完头都没回地走了。张阳明只好跟我们说了拜拜追了上去。留我们三个女在原地尴尬。
张紫琦很好看，皮肤很白净，像婴儿肌，脸颊上还带着红晕。白里透红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她比我略高，所以视线从刚刚往上变成了现在的往下。
她收起了刚刚面对龙焱的灿烂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走了。
“莫名其妙，龙焱就是跟我们关系好啊，她刚刚什么表情！”林柒又开始了。我没搭理，径直往教室走去。
“许亦，你难道不觉得她对我们有敌意吗？肯定是觉得我太好看了，整天在龙焱身边。可是小姐我根本看不上龙焱。他才不是我的菜呢。”
“你放心，反正龙焱也看不上你。”
“许亦！你竟然站在龙焱那一边，你现在爱他已经超过爱我了嘛？不可以不可以。”
高三一路似乎顺风顺水，考一次第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更何况分数差得也不大，下次再考回来就行了。
林柒虽然经历了考图南的风波，不过也很快就恢复了。跟着我们一起努力读书，成绩也终于又稳定在了班级前十名，重点大学还是能保住的。龙焱自然不必提，肯定是冲着最好的医学院去的。而张阳明虽然丢失了参加保送考试的名额，但是靠自己努力考秦周大学肯定也没问题。
但是张晗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差很多。张晗原本的成绩其实一直稳定在班级的前五，可是越到高三成绩反而越差，我一直不敢过多地去询问她的感情生活，毕竟是极度私人的事情，而我们也没有亲密到那个程度。
帅晓晓倒是跟张晗更亲密些，但是我跟帅晓晓也不熟，突然找她聊天其实也还是挺尴尬的。
“晓晓，我想跟你聊会儿天。待会晚自习结束，我们可以一起回寝室吗？”
“可以啊，没问题。”
帅晓晓是那种很豪爽的女生，大大咧咧的，虽然是南方女生，却豪爽地跟北方人似的。个子也快一米七，瘦瘦的，腿很长，长得很白，头发很柔软。齐刘海懒懒散散地铺在额前。是天生模特的样子。
她也是准备参加艺考，希望可以考上戏剧学院，将来想去做一名演员。我想她一定可以成功。
人生有很多种样子，我们这种勤勤恳恳读书，将来按部就班地读完大学找工作，在大城市里拼命工作只为了一套房子一辆车子，这是一种。
还有一种是林柒那种，可以自由选择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愁工资多还是少，一切以自己开心为目的。
还有一种就是帅晓晓这种。倾尽一切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而且演员这条路不是一般人都能走的路，会很艰难，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我想问下你，张晗最近状态怎么这么差？我有点担心，但是又不敢直接问她。”
“还不是韩信一咯。那次闹过之后，其实两个人一直藕断丝连，张晗其实根本就舍不得韩信一。他们俩啊。“
“那也不至于成绩下滑得这么厉害吧，现在都三十多名了。放在高考的话，这成绩很难考上她心仪的那所大学的。”张晗想念文学系，想念的那所学校也是名校，很难考。
“他们俩，虽然老师父母都管不了，但是可能因为性格都比较偏执，然后也都很有个人特色，所以经常吵架啊什么的。你知道的，张晗那个人，一吵架就颓废得不行，也不认真上课。”
“我平时也没怎么注意，虽然不能评价他们的爱情，但影响成绩总归是不好的。”
我也提醒过很多次了，但是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帅晓晓一脸无奈地说道。
“不过，你有时间还是可以跟张晗聊聊。张晗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怎么亲近你罢了。”她补充到。
“嗯，我会的。”
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这是张晗的私事，我听进了耳朵里，但是不能从我的口里再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我想了很久怎么跟她说这件事的严重性，甚至拟出了几个开场白，都抵不过张晗的直白和坦率。
“许亦，你想跟我聊我跟韩信一的事情，是吗？”
我只是约她散个步，什么都还没开始说，没想到她已经主动提起来了。正好，我也省得尴尬。
“张晗，任何感情在任何时候来，都是正当的，不应该是职责和阻止的。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早恋不早恋一说。如果喜欢，那就是喜欢。”我看着天边明亮的云彩，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云霞到傍晚就更加耀眼了。粉色的天空，慢慢慢慢地沉下去。
“我知道你从来活得都不世俗，但是我还是想世俗一点地跟你说。谈恋爱是你们的自由和权力，高考是我们的义务，这一点最起码在父母看来是这样的。不论父母是做什么工作，都为了让我们获得良好的教育付出了努力，也承受了艰辛。
张晗我希望你明白，你活得不世俗，可是你的父母很世俗。对他们来说，让你好好读完高中，考个好大学，是他们的责任。“
“许亦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其实你明明也有喜欢的男孩子，但是你却活得这么冷静自持。”
我没有惊讶于她知道“我有喜欢的男孩子”这一点，而是沉默着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高一的时候，我就喜欢韩信一。在你们心中，韩信一不高不帅，不爱运动，还爱打游戏。成绩嘛也一般般。”
“但是我就是很喜欢他。高一的时候，看到他写的一篇文章，立刻就知道了，这个人跟我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一次听张晗说起他们俩的故事，是大多数感情萌发时的样子。
“后来，我们聊得越来越多，发现共同点也越来越多，就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其实我也不懂爱情。但是我就是很珍惜他，希望一直在他身边。”
“后来，我们总是争吵，因为各种事情争吵。因为他不上进争吵，因为他周末打游戏争吵，甚至因为一个游戏上的女生而争吵。”
我轻轻拦住她的肩头，她是瘦弱的，小小只，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个小朋友一样。我想她心头也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伤悲和无奈。
“我真的努力过，就这样算了，可是每次他又回来找我，放学后默默跟在我后面送我回家，一句话都不说，在我上楼之后默默地走开。”
“就是他一次次这样的甜头，让我欲罢不能，只能深陷其中。”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借书。看到了李白的一个专栏，他说，你知道我最喜欢李白的哪首诗吗？我第一反应就是《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是了，谁不喜欢呢？
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李白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幽赏未已，高谈转清。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很多人其实可能只记得这两句。其实我们都更喜欢‘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其实我也很喜欢这首诗。
“许亦你也懂。我们俩大概就是在这一次一次的惺惺相惜中，靠近了彼此。我第一次体会到，有些人一个眼神就能懂你想表达什么。我们很难遇到这样的人不是嘛，我们应该珍惜不是嘛？”
我承认这样的人很难遇到，甚至终其一生都未必能真的遇到这样的人。大多数的我们，都会拥有世俗的爱情，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未必能一起聊星星聊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张晗是幸运的，因为她碰到了。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担心呢？
那次畅聊，其实是没有结果的。聊之前，我就没想过要得出什么结果，也没奢望聊过之后张晗能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也许，我只是从她那里获取幸福感。很多事情，她做到了，但是我没有做到，也不敢去做。
后来张晗的成绩，还是有所回暖。上升到二十来名，虽然距离她的理想学校还有一定的距离，好歹情绪更稳定了一些。听说她父母也是跟她坐下来，平静地谈了一个晚上。把以前很多没说开的话，在那个晚上都说开了。
张晗和韩信一的父母都是单位上班的人，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扔到全托的幼儿园去上班，很早去很晚才能回家。
韩信一的父母关系不好，只是为了孩子一直没离婚而已。而张晗的父母关系还不错，还能一起手牵手散步。
我有时候想，他们的童年何其富足，却又总觉得缺失了什么。
也许因为这样，他们俩跟父母都不亲近，也不习惯与人亲近，终日都跟书籍相伴。传闻里的“二十四史”“四大名著”“唐诗宋词三百首”，兴许都是真的也说不定。
小时候，我穿的衣服多数是表姐的旧衣服。冬天的棉服因为难洗，所以姑姑给表姐买的都是深色的，花纹也很老式。
有一次，同班的一个女生，穿着最新的粉色羽绒服，走在我旁边对她朋友说：“还是许亦的衣服好，穿几天都不会脏。不像我们这种衣服，穿一天，袖子就脏了。”
那个时候的我，只能默默地快速走开。
我心里非常讨厌那些衣服，我也想穿漂亮的粉色白色的新衣服。但是我知道，我妈妈有多少年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了，而我和妹妹每年过年还是会有新衣服和新鞋子。而每次买的时候，妈妈都要为了几块钱跟店老板一直砍价。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妈妈回家来跟我们说，买米的老板多找了五块钱给她。她都有点开心。我知道这不对，应该去还给那个老板。但是我不敢说，五块钱可能是我们一天的开支。
妈妈是不是有点占别人便宜？是不是有点小气？
多年后我才知道，妈妈不是的。大学毕业后，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找错钱，妈妈一定会还给人家。看到70多岁的老人家在卖菜，即使菜已经不太新鲜了，妈妈也还是会买下来。会花钱给自己买一件漂亮的衣服。
二十多年，她四十多岁，才敢真正活出她想要的样子。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我都会很内疚很悲伤，所以只能拼命努力。
高三学子也是有权力享受寒假的，二十来天的假期，终于不用补课了。
带回家的是一沓卷子，每科至少都有10张卷子，还有练习册，错题集。
放假也一点都不能放松。
也是寒假的时候，几个初中同学一起喝东西，才知道易允的成绩已经一落千丈了。别说重点，一本都很难保住。
我不知道这三年他经历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