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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出发

2023-01-19  本文已影响0人  寒雁鸣云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体育

1

“总有一天,我将成为篮球场上最闪耀的明星。”

人这一生,会立下很多誓言,有些会为之奋斗一生,更多的是头脑一热,莫名其妙地起了誓,一转眼就会忘记。好比说上面这一句,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的愿,但它此刻突然在我脑子里冒了出来,让我心里有些激动,脸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叫董小天,二十一岁,正在参加个人的篮球出道战。比赛刚开场不久,我埋伏在对方的禁区边缘,寻觅着机会。虽说是出道,可不是第一次参赛的意思,我对篮球早有了解,这一次是半路出家,重新上路,尝试打一种很特殊的篮球比赛。

我很小时就梦到过成为篮球明星:座无虚席的体育馆里,漆黑一片,可完全没有恐怖的气氛,观众席都在躁动,期待着我的闪亮登场。突然,两道光柱聚集在场中央,落在我的身边,周围响起山呼海啸的尖叫声,“小天!小天!”他们高呼我的名字。很快,头顶上的圆形大灯也被点亮,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干脆闭着眼享受观众的景仰。身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队友们入场了,他们拉着我的胳膊摇晃着……

“小天,看球!”一个声音叫醒了我。我回过神,篮球正从人丛里钻出,径直向我飞来,我因为走神没有准备好,险些没接住。球在手上颠了两下,终于抱稳,我定住神,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这是我第一次触球,万事开头难,这球得好好处理,打进了,无疑会给身为菜鸟的我带来巨大信心。

我抬头看了眼篮筐,凝神屏气地瞄准,冷不丁地,余光瞥见有个黑影扑过来,我当机立断,一个拜佛(篮球过人动作:做出投球的假动作,诱导对手抬高手臂拦截,再压低重心运球突破),便从他身边抹了过去,紧接着,一跃而起,如马踏飞燕,脚踩浮云……

“小天,小心!”又是一声尖叫。小鸟和云彩都不见了,我还在原地,怀抱着篮球做白日梦,我暗自责怪自己,想要投篮,才发现那个黑影不是梦,他真的冲撞过来。

对方人高马大,座下一架黑色战车,似有雷霆万钧之势。是的,他坐着战车,我也一样。其实,这是一场轮椅篮球赛,对阵双方都是下肢残障人士,而我正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高位截瘫患者。

眼见来者不善,我吓得大脑短了路,竟然用手推了一把轮子,将车头迎向他。那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做出这种不合理的举动,他本已高抬双臂拦截,让轮椅靠着惯性往前冲,此时已来不及刹住,只好一脸惊诧地撞上来。咣的一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连人带轮椅,向后仰倒过去……

2

每到关键时刻我就会摔倒,难道这是老天对我的磨炼,是成为明星的必经之路?我又想起那天晚上,灯光很亮,我却怎么也看不清,我想可能是在做梦,于是使劲掐自己的大腿,它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确是在做梦,我大概是被魇住了,于是我挣扎,大喊,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当我终于睁开眼时,只有一片白色,雪白的房顶,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和爸妈惨白的脸。我成了废人,第二胸椎受损,高位截瘫,能动的只剩下两条胳膊。这算是老天的恩赐,让我至少还能擦擦眼泪,它们止不住地流,明明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对高位截瘫患者来说,躺倒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我怕再也不能爬起来。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真实原因很难说出口,实际上,我还没学会背着轮椅起身。轮椅篮球使用的运动型轮椅,由三百根纤维和一根车条组成,重量只有生活轮椅的三分之一,它的大轮分布成八字形,倾斜角度有四十五度,还有数量不等的小轮子,可以增加稳定性,同时也保证它很难向侧面翻倒。而当它前后翻倒时,有经验的球员只需撑一下地,再推一把手推轮,就能借着轮子转动顺势而起。我不会这种高端操作,胳膊力量也不够,只能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四脚朝天——不对,只有两臂能朝天,腿可举不起来——地躺着。

几架轮椅依次滑到我身边,一张帅气的脸在我上方探出来,两道剑眉,细长的眼睛,是队长宋清春,他满脸紧张的神情,我俩对视了一下,他仔细观察着我的眼睛,确认我没摔到头后松了口气,一手托起我的头,另一只手拉住手推轮,向下一转,把我掫了起来。

四周都是队友们关切的脸,他又摸着我的胳膊问:“没事吧?摔到没有?”我活动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示意他们不用担心。他不放心,嘱咐道:“你离禁区再远一点,千万别受伤啊。”

大家对我的过度照顾让我感到不小压力,一方面让我时刻记得自己是菜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避免出错;另一方面也总是提醒我,我的伤残到底有多严重。

关于后一点,轮椅篮球运动是这么规定的:运动员在进行投篮、传球、移动轮椅等动作时,根据残疾程度的不同,将躯干的活动能力分为1分到4.5分,每0.5分一档。其中1分、1.5分属于运动功能较低、残疾程度较重的球员;3.5分以上属于运动功能较强、残疾程度较轻的球员。在比赛过程中,全队上场运动员的总分不能超过14分。

我们的队长、队里的皇牌——宋清春,正是4.5分的球员,他只有半条小腿有残疾,如果使用义肢,几乎看不出与正常人有什么差别。凭他的运动能力,自然是进攻防守一把抓,他在不在场,对球队影响极大。而当他上场时,必须搭档一位低分值球员,才能确保队伍在平衡的基础上不会超分。我正是那个——也是队里唯一一个——1分球员。在我入队前,他们甚至没法参加正经的比赛。这也是我被全队当成宝贝的原因。

清春借着大家都围上来的机会,鼓舞士气,冲每个人鼓掌,喊着“加油!”

可刚才这一下子,让我心情有些失落。我就是一个添头儿,攻不进守不住,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让皇牌能够上场,再看着他去一打三。我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作用,正暗自伤心,对面儿撞倒我的大个儿中锋也滑了过来,他岁数已不小,大脸盘,一脸的横肉,背阔肩宽,肌肉虬结,在他面前我就像个五岁小孩,被他的阴影整个笼罩住。他伸出手想拍拍我肩膀,但我整个人蜷靠在轮椅后背上,他够不着——他的瘫痪程度也很重,腰部动不了——只好尴尬地胡噜一下自己的头顶,说了句:“还得练呐,小伙子。”说完,又调转车头跟上清春去防守。

3

比赛继续进行。

我刚才的慌张举动,暴露了菜鸟的身份,对手拉开区域联防的阵型,不再专门盯着我,从而凸显出防守人数上的优势,我们很难攻进去。我拿到过几次球,都是临近24秒尾声,实在没机会时才倒给我,而我就不得不顶着倒计时牌闪烁的数字、对方球员的补防、投中个人第一球的压力仓促出手,自然没有好结果。

等到对方进攻的回合,我还是最大的弱点。我的身体不能前倾,只靠手臂的长度不足以进行有效拦截和抢断,甚至连吓唬对方一下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禁区边缘快速游弋,阻挡对方的轮椅杀入篮下,可是收效甚微。对方那个大中锋实力强横,身高臂长,投篮又准,接连命中,很快就把比分拉开。

我跟着攻守双方,在球场上做了几次折返跑,体力很快到达一个极限,逐渐跟不上大部队,一个人停在场中央,上不去下不来,大口地捯气。

球队助理喊了暂停,给我一个喘息的时间。我的胳膊已经酸疼得抬不起来,靠拽着别人的轮椅,才滑到场边。我感觉自己累瘫了,虽然我本来就是瘫的,可是不这样形容实在不足以表达我有多疲累。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抓起水瓶喝了口水,助理拿着毛巾,帮我擦干头上的汗水,捶打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小天,别紧张,你身体太僵硬了!”

我耸耸肩——这是我能做出的、唯数不多的表达情绪的动作——有点儿哭笑不得,我身体要是不僵硬,用得着坐轮椅吗。她当然没有恶意,可能是故意讲笑话缓解我的紧张,或者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她从来不把我们当成残疾人对待,而这正是对我们的最大的善意。

她叫任静,一个健全——在这个环境里,“健全”有必要特意声明一下——的小姑娘,清春的女朋友。她不到三十岁,身量不高,但是在一群坐着的人里,显得亭亭玉立;齐肩短发,长相甜美,鹅蛋脸,大眼睛,还有小小的虎牙。

我们的球队是清春和任静一起建立的,他俩是怎么相恋的,队员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打听,但是都很羡慕他。建队的初衷是为了大家能找点乐子,聚在一起开心一下,直到我被捡回来,给球队带来了参加比赛的资格,才逐渐朝着成为业余球队的方向努力。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四年前,我成了废物,奇妙的是,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可是从来没想过死。躺了两个多月后,我主动要求进行康复训练,不然的话,每两小时需要别人帮忙翻身,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实在太麻烦父母。这一练,就是三年,当我可以自行上下轮椅,独自活下去时,我已经二十多岁了。

我的腿萎缩成了皮包骨头,身上也没肉。坐在轮椅里,身子佝偻着,好像一根竹竿戳在那里的,上面挑着个脑袋。我错过了高中最后的青春时光,也错过了大学的入学考试,彻底脱离了社会。不过这很符合我的新身份——我从来没在大街上看到过重度残疾的人。离开康复中心时,我家已经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父母开始为我的将来做打算,节省开销,存下足够多的钱,好让我在他们百年后还能活下去。我尽力不去想这些伤感的事,那样会失去生存的勇气。

郊区环境不错,人也少,我可以偷偷出去遛弯晒太阳,而不必担心引来过多关注。不过每次出门时,我还是要穿上厚厚的外套,再盖上一床单子,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栽楞。我喜欢去附近的一处古迹公园,看着那些没用的破烂儿,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天我照例坐在公园里,对着一个土坡发傻,冷不丁地,后面冒出来一个女的,一把拉开了我的单子,“我观察你好几天了,”她边说边按了下我的胸口,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果然,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全身都发了烧,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这个家伙要干嘛,为什么要侮辱人。就算她长得还算可爱,也不能拿残疾人寻开心啊。

“走吧,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说完她就推起轮椅。我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报警。

出了公园,不远处有个体育馆,她径直朝那边走去,我更加确信她要拿我找乐儿,怎么看,体育馆也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进入球馆,她没上看台,把轮椅推去了球员通道。那里面有点黑,勾起了我心底不好的记忆,我有点紧张,又带点好奇,通道的另一侧传来了大呼小叫的笑声,走不几步,钻出通道,一片大亮,我吓得闭紧了眼。我听到拍球声,招呼跑位的喊叫声,但是没有鞋底儿摩擦地板的吱吱声,我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画面着实让我吃惊不小,球场中间,是一堆轮椅在碰撞。突然,一颗篮球飞向这边,几架轮椅立刻调转方向,并排朝我冲来,气势犹如万马奔腾,吓得我直想后退。

身后的女生高喊:“清春,冲啊!”

只见一个青年率先杀出,一把抄起篮球,放在腿上,猛推了两把手推轮,等着另一架轮椅斜刺里杀出,右手拉停轮椅,挡住对方,左手持球在另一侧拍了几下,待对方落位到正面,将球放到腿上,左手一推右手一拉,轮椅原地旋转了将近90度,再双手前推,轻松滑到了对方的身侧,不待对方转身,抄起球直接投射,唰地一下,空心入篮。

身后的女生使劲鼓起掌来,而我被一串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场上攻防转换,球员都冲去了球场另一端的篮下。“轮椅篮球,”那女生解释说,“加入我们吧。”

4

“那是虎哥,”清春的话把我拉回到赛场上,他指着对方的休息区,随意比划了一下,我想需要关注的也只有那个中锋,他接着说,“前省篮球队运动员,伤残程度严重,现在只有3分,不过,体力和投射技术绝对顶级,隐性能力,比如战术理解什么的就不提了……总之就是他一个人足以吊打我们全队。”

他停下来看着我。我想他介绍这个的目的,绝不是让我放弃赢球的希望,好减少压力,便问道:“那要怎么打败他?”

清春笑了,环顾了一下队友:“对,我们要打败他!协防他并不会有很大作用,所以我们要用boxone。”

所谓boxone,是一种防守战术,由一个人锁死对方重点球员,其他四人站成方形联防。不过,三个人都防不住虎哥,一个人要怎么防?我正疑惑,清春转向我,说道:“这个任务只有你合适。”他不顾我吃惊的表情,解释道,“老实说,一个人防不住他,只能尽全力干扰。虎哥是中锋,并不擅长过人,你只需要把他挡在禁区外就行。”

原来是田忌赛马的策略,我问:“如果他靠体重生吃呢?”

“别忘了,我们是轮椅,你的车轮方向和他不一致时,他就很难推动你。”

“那要是他挡拆进内线呢?”

“那就尽力截断他的接球路线……”他楞了一下说,“不可能完全阻止他得分的。”

清春的语气有点无奈,不过很快振作,鼓励我说:“他是3分球员,腰挺不起来,在高度上,你和他很接近,完全能拦住传球,加油!”

暂停时间到,我也缓回一口气,打起精神回到场上。我咂摸着清春的话,心里受到鼓舞:不错,大家都是残疾,谁还能比谁强多少呢?只要拼了命干,就能防住对方的皇牌。

上半场剩余的时间里,我一直和虎哥纠缠在一起。最开始,我很难跟上他的节奏,他对轮椅的操控已达到“人车合一”的程度,有时靠轮椅技术在车辆间闪转腾挪,有时又仗着半身肌肉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我只能咬紧牙关,如影随形地贴着他。

尽管虎哥曾经是专业人士,但他已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这在业余的轮椅篮球队里很常见。所谓拳怕少壮,我逐渐跟上他的节奏,和他贴得越来越近,我俩的车轮开始并驾,车尾后面的小轮也总是勾住,他很难再摆脱我。清春借机组织起反击,将比分逐渐迫近。

可是到了中场休息,我提着的那口气一下泄了,疲劳又一次袭来,而且远比刚才严重。我的手抖个不停,连水瓶都抓不住。短短的十五分钟,根本不足以让我恢复体力。我想再多歇一会儿,可清春一脸兴奋地招呼大家:“我们追到只差10分了!再加把劲儿,今天一定能赢虎哥。”

他依然生龙活虎,毕竟是4.5分的球员,他不下场,我也不可能休息。我动动嘴唇,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我并不知道清春和虎哥的关系,是好友,劲敌,或是仇人?不管是哪种,残疾人的队伍并不常见,估计之前他们没少交手,看清春这个样子,怕是输多赢少,现在我们势头正盛,我怎么能带头举起免战牌呢。

我只好在心底暗下决心,殊死一战。可是上了场我才知道,只靠精神力是不够的,我的胳膊根本驾驭不住轮椅。我尽力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迷惑对方——因为从我那摊烂肉上很难看出我已经没劲儿了。癞蛤蟆蹦上脚面,吓人是吓人,可唬不住多久,虎哥连续强吃了我几次后,似乎有所察觉,频频举手要球。

很快,我们被打得叫了暂停。任静拍手鼓励着大家,清春拿着战术板做部署。我完全听不进去,半死不活地戳在轮椅上,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另外几个队友也不比我强多少,每个人对位的对手水平都不低,何况我这边总是漏人,他们还得补防。

清春发现没人注意他,敲着战术板,生气地吼起来:“你们到底在没在听!”

老罗——一个四十多岁的球员——嘟囔道:“我说,差不多就得了吧,你看看小天,”他朝我努努嘴,“累成啥样了。你这样执着于胜负,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你们不想赢吗?”

“所以说,赢了到底有什么好处?”

“那种事,等赢了再想吧!”

“说到底,赢或者输,有谁在意呢,像我们这种人……”周围安静下来,老罗也变成了自言自语,“健全的人只想听听励志故事,受点儿感动而已。”

没人反驳他,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回想起来,我竟然从没在篮球场上拿到过胜利。高中时参加市篮球锦标赛,永远地,首轮出局。高三那年,已是最后的机会,我想赢球,带着全败战绩毕业,实在太过丢人。

开赛前的那晚,全队留校备战。一转眼到了九点多,队里几个老球员开始沉不住气。

一个叫张成的家伙,拉着个脸,指着体育馆里的挂钟说:“老董,差不多了吧,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可是,三年来,咱们都是一轮游啊,你们不想赢一场吗?”我心知一晚上的特训提高不了水平,只想多研究一些战术,应对不时之需。

“得了吧,说得好像你训练很刻苦似的。就咱这水平,拿什么赢?”他撇着嘴说,“你只是想喊喊口号,显得自己很帅吧。”

我被他拆穿了想法,脸上一阵发烧,硬着头皮继续喊口号,“还没比,怎么就知道不行?放弃才是全完了!”

“行啦,鸡汤留着自己喝吧,我可得回家了。”他转身而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找个借口溜了。

篮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这样的团队根本不能取胜,我很气馁,可也怨不得别人,就像张成说的,我自己也没努力过,只想以队长身份发号施令,再炫耀自己带队获胜。这种鸡贼的想法受到了老天的惩罚,当晚,我被一辆汽车撞飞,别说胜负,连舞台都再也登不上去。

5

我很不幸,要在轮椅上度过四分之三的人生。可是比起其他重度残疾患者,我又算幸运的。在我刚刚重启人生,尚未考虑未来的生活,既没丧失信心,又没开始迷茫时,就被篮球选中,全身心投入到一项运动中,让我忽略了病痛的折磨,虽谈不上找到了人生的价值,至少也燃起一点生活的希望。

现在的我,比那时更想赢,发自内心地想赢。我有了优秀的队友,自己也经历了地狱般的训练。

康复训练长达三年。最初的时候,我在设备辅助下稍微直立起来就会晕倒,医生说是因为平躺时间太长,直立时血液突然向下,导致大脑短暂贫血,我不信,我是害怕,没有触觉的下半身,让我的头仿佛悬在万丈高空;

后来练习往轮椅上平移,一块木板架在床和轮椅扶手上,用手搬着腿——不知道为什么不把它们锯掉,那样还方便点——一点点转移重心,一蹭就是一个小时。我的身体好像是老鼠夹子,明明张开成钝角,却总能“啪”地一下折叠起来,旁人看着一定很可笑吧;

再后来,直接从地面上下轮椅,经常摔得七荤八素,身体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疼,早就流干的眼泪竟然还能流出来……

我本以为这已经很辛苦了,可没想到,进行轮椅篮球的训练也不轻松。毕竟前者是不得不做的事,而后者完全是自找的。

运动轮椅没有刹车,轮子又是外八字形,无论从地面向上还是从平面横移,上下的技巧都和之前完全不同;坐上轮椅后,还要在腰、腿处箍紧绑带,好在我是1分球员,身上不会有压迫感;掌控轮椅更是需要长期训练,负重、爬坡、耐力跑……手上的泡破了结痂,然后又破,钻心的疼,最后变成厚厚的老茧。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我才又能“站”在篮球场上。

“我也想赢!”我冲口而出,把队友们吓了一跳。清春反应过来,接着喊:“对,就是这个气势,比赛还没结束,现在放弃的话,一切就真的完了!”

老罗咬着嘴唇,低下头不吱声。其他人伸开双臂,手搭旁边人的肩膀,围了起来——也包括老罗。“加油!”大家一齐高喊。

比分没有迫近,也没被拉开,保持着十来分的差距,进入了最后一节。

就在这个当儿,馆里进来一伙人,应该是租了下一个时间段打球的,趁我们正休息,他们跑进场地里热身,摸高的、走篮的,边活动边朝这边看,然后做出一些更夸张的动作。我立刻变得不自在,向人堆里滑了滑,从缝隙中偷偷往那边张望。

突然,我发现张成就在那群人里,我连忙低下头,可还是被他看到了。我听到有人跑过来,然后一张脸从下面探过来,瞧了我一眼,激动地拉着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扶正,叫道:“哟,这不老董吗,好家伙,身残志坚啊,都他妈这操性了,还挣蹦呐?怎么着,站着赢不了,改坐着啦?”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任静冲过来,一把拉开他,怒气冲冲地对他喊道:“你说什么!你谁啊?别太过分了!”

“呵,还有个美女,你哪儿残疾?”他向周围看了看,又上下打量着任静,“哦,平胸。”

“你……”任静气得涨红了脸。

“你说什么!”清春拉开腿部的绷带,猛地站了起来,他来不及解开腰上的安全带,轮椅就这么挂在身上。

“哎呦喂,气得瘸子都站起来了,”他看看清春屁股后边的轮椅,“啧啧,寄居蟹成精了嘿。”场上有几个青年,大概是张成的跟班,纷纷跑过来助威。他更加得意,“怎么着?想打架,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我推着轮椅挪了过去,拉了拉清春的衣角,拦在他们中间,说:“张成,我们正在比赛,请你不要打扰我们,好吗?以前我自己不够努力,反而指责你,是我不对。但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确实不是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真诚地和他说话,尴尬地搭茬。

“所以,请你也不要嘲笑努力的人,我们永远不能站在聚光灯下,我们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活下去……”

张成的脸部抽动着,扭曲成一团,“哼,还是老一套,你除了会说点儿漂亮话,还能干嘛?”他看了看记分牌,“这不是又输了么。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呸!真晦气,走了。”说完招呼那一帮人退出了场地。

我们的比赛仍未结束。

我要赢,我的信念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此时,距离完场还有6分多钟,我们仍然落后15分,虎哥已经下场休息,但恐怕我们还是没机会。

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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