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兰江

雨歇风停，兰江如初醒的巨兽，吞吐着浩渺气息。

我循桥自西而行，忽见大桥西端边白玉兰树竟又含苞待绽，这已是其遭遇短暂低温后第二次准备开花了；一旁的合欢树粉红绒花亦悄然舒展——草木亦知拼尽一季之力，将生命之绚烂努力推至极限。

踱步前行。江面之上，鸟群分列俨然：鸿雁独翔于高天，鹭鸶则如白衣隐士，静立于中流浅滩之上，俯仰间悠然觅食。最活泼的当属江面低掠的燕子，它们剪开湿漉漉的空气，身影翻飞，径直扑向兰江大桥引桥近旁的河滩。

兰江大桥引桥 兰江大桥引桥

细看时竟有意外之趣：一双成年燕子携五只初试羽翼的幼雏正演练生活之道。小燕们稍习飞翔便停歇于河滩小树的两根细枝之上，仿佛小舟暂泊港湾。亲鸟却未曾停歇，盘旋往复，每每寻得飞虫便疾飞而至，将食物送入小燕的嘴里——亲鸟翅翼拍打出急促风声，雏鸟啁啾细弱如草间虫鸣，生命初试啼声的韵律，在宽阔江天之间悄然回荡。

引桥边的河滩 引桥边的河滩

抬眼东望，北山群峰在雨洗之后青得发亮，白云如浪翻涌于山腰峰谷之间。云涛起伏，恍若自成一片汪洋；青峰则似巨舟破浪而出，时隐时现。此时若有飞机掠过浙中上空，俯瞰此景，恐怕亦难抑惊异之叹。更为奇崛的是山间风力发电机的巨臂缓缓转动，兰溪热电厂蒸腾而上的水汽与之交融，竟构成奇异的合唱。钢铁森林在青峰云海间转动着巨大手臂，水汽蒸腾如云如雾——自然之力与人工造物于此际奇妙应和，仿佛天地间正低吟着一曲壮阔长歌。

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是兰江大桥两侧人行道上、桥下江堤间、里溪西段绿道旁闲步的人群。雨后空气如清泉涤过肺腑，深吸一口，五脏六腑皆被凉润浸透，身心俱净。兰江码头的游船虽已停泊，横跨里溪的浮桥上却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里溪浅滩中心 中洲背掠影

而江流，此刻伏低了身子。富春江库区早已腾空，兰江骤然瘦骨嶙峋，裸露出大片深褐色的河床。卵石、沉木、纠缠的水草根茎，如巨兽被剥开的、湿淋淋的青色筋脉，在日光下闪烁着蛮荒幽光。这平静是暂时退却的假象——上游山间塘库，正积蓄着暴雨注入的洪荒之力。那些水，被群山千沟万壑所挤压、所驱赶，如同大地奔涌的血液，终将自衢江与婺江的喉管中喷薄而出，无可阻挡地灌入兰江这具暂时干瘪的躯壳。

裸露的河床蒸腾着浓重的土腥与藻类腐败的气息，直冲鼻腔，原始而粗粝。几只白鹭立于骤然开阔的浅滩上，长喙啄入浅水，搅动淤泥，荡开的涟漪尚未成形，已被更宏大的寂静吞没。江流异常滞缓，几乎凝滞不动，仿佛屏住了呼吸，在那些嶙峋的礁石与巨大的沉木间迂回、盘桓，耐心地积攒着容纳的空间，准备迎接那来自上游的、裹挟着群山万壑之力的、雷霆万钧的一撞。

此刻的兰江，是风暴过后的短暂喘息，是大地在巨大撞击前的深深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