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里的孟小山
我生命里的孟小山
一
憋了半个月没哭，今天被一个桔子破了功。
晚秋的凉意伴着初冬的寒风，跟商场大甩卖是的，招摇着楼下的那颗柳树。不远处中华街上的路人形形色色，我敬佩加羡慕那个穿短裙的妹子，长腿勾人，胸器逼人，也对着那个穿着风衣带着墨镜装酷的，走路用鼻子看前方的213一顿傻笑。没想到今年鞍山的冬天来得这么早。
站在窗前对着下面芸芸众生YY的时候，我想起这个季节该吃点桔子败火，然后就跟老妈说，我想吃桔子。老妈可能是受宠若惊了，马上忘记了被我打入冷宫的这十几天里，我的沉默寡言。她激动地语塞，面带讨好地感激我的宠幸，口里连声说“好”，较着劲的殷勤，然后愉快而麻利地就把桔子和其它一堆的水果摆在我的面前。
老妈一边剥桔子一边给我说着好听的，她说人要向前看，不能活在过去，还说我这朵鲜花还小，还含苞待放呢，以后免不了花团锦簇……我发觉我的眼睛被老妈的陈年老鸡汤呛的难受，又或者是桔子皮的汁液迸进了眼睛，反正当我看到老妈剥了桔子皮，开始殷勤地摘掉桔瓣上的白丝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开始哭，先是长流细水随之滚滚波涛，昏天暗地的，好像不把十几天的隐忍哭个够本就不罢休一样。
老妈不知所措地抱着我，一手下意识地轻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一手还拿着那个没了丝的桔瓣没放下。
其实老妈不知道，孟小山，曾经就是这么给我剥桔子吃的。
二
2011年，我考上了沈阳的一所大学。刚进大学校门，还没来得及领略完校园的湖光山色，我们这些新生就都被拉去军训了。在“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的指导方针下，我们艰苦朴素地与大自然和懒散的自己作斗争。
别人不知道，反正我输了。在连续一周的高压训练中，再加上强烈的水土不服，我倒在了学校医务室的病床上，只能虚弱地挥手，向无数依然要奔赴沙场的战友们和同学们，致以最崇高的……嗯，鬼脸。
我其实特庆幸自己病了，这样就可以大张旗鼓毫无顾忌恬不知耻地逃避军训，不过时隔多年，我倒是希望自己当时要能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士那样带伤继续战斗，秉承坚定不移、坚持不懈、“轻伤不下火线”的优良作风就好了，那样，就不会见到日后让我伤心到绝望的孟小山了。
那天我被抬到医务室的时候，人已经严重脱水，值班小大夫给我点了盐水，叫我别乱动，其实我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我安安心心美美滋滋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惬意的午后阳光，不过还没到十分钟我就有点无聊了。四下寻摸着，我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那张床上，同样穿着作训服，安静的吃桔子的孟小山。
“给我吃一个，”我厚着脸皮跟他要，可能身子虚弱语气柔软的缘故，他只是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桔子然后自顾地吃，根本没理我。
“喂，给我吃一个嘛，都是同学呀，你怎么这么小气了啦！”我学着台湾偶像剧的人物口音，嗲声嗲气地说。
孟小山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曾在书中读过那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过我觉得用在孟小山这绝不适宜，因为他的眼睛，“明眸善目”般巧笑嫣兮，又“脉脉含情”般望穿秋水，同时还闪耀着如太阳般炽热的光芒，简直就是全景四十平米落地大窗墙嘛！
被我花痴样盯着数秒后，孟小山终叹一口气，然后拿着一个桔子走过来。我嬉皮笑脸地跟他说，“你人真好啊！”他默默地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由于脱水而导致的我那非人的惨白脸色，还有我强装出来的小鸟依人，他二话没说就开始帮我剥桔子。
原本我只是想打发下无聊的时间，或者是真馋了口渴了真想吃桔子，但我没想到这个安静的男孩子，这个眼神炽热的阳光大男孩，就这样默默的坐在我身边给我剥着桔子，重点是，还TM长得这么帅。
我有点飘飘然，尤其是看到他递过来的那个桔瓣光滑如镜面，一厘白丝都见不到的时候，我如痴如醉如入梦中，然后意识模糊地听到有人在我身边喊，“喂，喂，你怎么了？大夫!”
我烧了两天，不是发骚，是发烧。孟小山也在他那张小床上躺了两天，不过他纯属泡假病号，好歹我发着烧呢，他可一点毛病看不出来。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了“发烧友”。
三
窗外的军训方块，每日里齐声喊着号子团结奋进，而我跟孟小山哈哈大笑地整日闲聊着互诉衷肠。
那是2011年的夏天，我跟孟小山初次见面在医务室，虽未惊天动地，但好在温馨清凉。寥寥的话语，在炎炎的夏日里，比开着空调都清爽。
孟小山打趣地说，“没见过你这么弱的，吃个桔子能晕过去。”我说，“成天泡病号，你是不是脑袋不好使啊，可得好好看看。”“啊，我脑子确实不好使，你奈我何？”“呦呵，跟姑奶奶我玩横的啊？”……
不到半天，我就让孟小山跟我交了心，我知道了他是沈阳本地的，父母是做生意的，每天忙忙忙，只在他用钱的时候匆匆见面给钱，他爱好画画和音乐，爱看欧美大片，也爱打篮球，个子虽然只有一米八二，但是已经提前被校篮球队招募了，他至今还没谈过恋爱……多么详细，多么质朴，我不知是该佩服自己的机智还是该鄙视孟小山的无知，当我问完了这么多他的事情后，他说，“我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现在谈谈你吧。”我说，“不行，这是我的隐私，我要睡了。”然后我就装睡闭目养神。
“阳光傻帅哥”孟小山肯定气坏了，不过幸好他安静的性子表里如一，没找我的麻烦，也许还是因为他舍不得，当然这有点像是某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的胡乱猜测。
两天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的话比在家跟老妈一个月说的话都多，看得出，孟小山也一样。我们彼此都发觉了这点，我把这归结于“缘分”，孟小山却管这叫“孽缘”。不过两个陌生的人一步步交心，从无到有，从远及近，心底的那份默契的愉悦，却是无法否认的。
两周的军训说快也快，同班的几十个姑娘这厢还洒着不愿与教官分离的泪依依惜别呢，转头就开始给班上的男生弄排行榜了，品头论足，谁帅谁酷。
只可惜本宫对此毫无兴致，因为我得了相思病，我心里想的全是隔壁的隔壁班的孟小山。我想他会说话的眼睛，我想他英气逼人的嘴脸，我想他接不住我话茬时的语塞，我想他剥的精致的桔子……我想，我绝对是真吃货。
不知道他想不想我。我们在医务室混了几天后就重回训练场了，之后的日子又过得平凡而简单。整日里每个人都还像教官循循善诱的那样，在床上练着“豆腐块儿”，连上个厕所都踢着正步往返。
上课的时候我常常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叹气，手机里明明存着互相的号码，但我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啊？其实我也是存心想看看，看看他到底心里有没有丁点我的地方。
四
2011年的夏天，我的那所大学因为连续几年生源爆满，我估计学校盈利状况一定特良好，学校在校园北面兴建的那个高逼格的室内体育馆，终于交付使用了。
开馆仪式颇为隆重，我作为校篮球队拉拉队队员，在当天和一群长腿的姐妹们，表演了一段现代舞。当然，我去参加啦啦队，实质上是去找孟小山，可是我失望的找了两个月都没找到，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来过一样。
所以那天跳完舞，在后台看到孟小山的时候，我还以为见了鬼。
孟小山像一个灯柱似的杵在那，不过一如既往的帅气、阳光，而且还穿了一身白，俗话不是说嘛，“要想俏一身孝”。我看着不时有小美女上去主动搭讪的孟小山，略带轻浮地说，“哟，这衣服真漂亮。”孟小山则微笑地说，“你舞跳得真棒。”
晚上孟小山强拉我去了离学校三站地远，口味俱佳的“一香”串店，还自作主张的给我要了两瓶啤酒，然后我才知道他请了两个月的假去了医院。我有点担心地问他，可他笑而不答，还学我，“这是我的隐私。”我恨得牙根痒痒，有劲也只能使在跟他的碰杯上。
酒过三巡，孟小山脸色红润，侃侃而谈，问我最近的生活，问我的学业，问我跟同学的相处，问我睡不睡得惯硬板床面……跟我爸是的，事无巨细，而我却不嫌麻烦地一一作答，只是有一点我没告诉他，就是我很想他。
隔壁桌的男男女女喝的高潮迭起，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更是玩起了脱衣舞游戏，我兴致勃勃地观赏的时候，孟小山红着脸拉着我走出了饭店。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路，但街上没有孤独的人。夏季的燥热鼓吹着荷尔蒙，青春年少在此时特别地热血。
我借着酒劲问孟小山，“你都给谁剥过桔子？”孟小山认真地伸出手指数了半天，说，“除了我自己，好像只有你。”我恨恨地又问，“都过了两个月了，你怎么都不给我发个信息？”孟小山说，“我现在不是来了嘛。”
我稀里糊涂地就哭了。然后借机趴在孟小山肩膀上，趴在他不算宽阔但很坚实让我安心的肩膀，才发觉我没什么理由，我就借酒劲当借口，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酒隔。
那夜那三站地的路灯我数得特别清晰，一共十八盏，两盏之间都是相同的距离，但我们走上去的时候，却是不一样的际遇。
我和孟小山走在盛夏的晚上，竖着耳朵听路旁田地里的青蛙鸣叫，用舌头舔手心手背，然后将手立在头顶上感受暖风的方向，后来我给他唱“后来”，他随我唱“勇气”，我们都有点醉意，但比任何酒醉之人都清醒无比。
在最后一盏路灯下，我们并肩望着学校的大门，此刻黑漆漆的校园竟有些迷迭香的诗意，孟小山忽然抓起我的手说，“丁思瑶，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没说话，直接跳上了孟小山的背，“先把我背回学校再说。”
五
成为孟小山女朋友的日子很光荣，感觉自己活出了太后的威仪。孟小山就如“温太医”对嬛嬛那样，简直对我无微不至，刷了三遍大火的《甄嬛传》之后，我拉着孟小山的手，对着他那张俏脸苦口婆心地说，“你生完孩子肯定会是个好妈妈。”
当然现实里我并没有争宠妃子样的矫情，我不缠着孟小山围着我转，孟小山也不只全心全意为我一人奉献，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他也有他自己的难堪，也只有在他不得不和父母见面时，他是难堪的。我们不都是以为那些天生优秀的人注定没什么烦恼吗，可是又有谁知道，有时那些心灵上的创伤和慰藉与物质通通无关。
只限于吃桔子的时候，我喜欢看孟小山无所顾忌的，只专注在晶莹剔透的桔瓣上，为我精挑细选着剔那斑驳的丝丝厘厘，于是我常常抓着孟小山的手慨叹，“这么修长白皙的手指，只因天上有啊……”孟小山就会回我一个“脑栗”，不过不用多少力。
孟小山一直是安静的，只有在我跟他胡诌的时候，他才反驳，平时打篮球时的凶狠劲我也只能在看他比赛的时候才能一见，他总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甚至有时只为了享受阳光，我说他像个老头子，他只是笑笑，然后拉着我一起晒太阳，所以我不得不在脸上多贴几层防晒霜。
孟小山运动的时候极养眼，尤其是打篮球练的“胸八块儿”和“人鱼线”，一闪一闪若隐若现，总能让一堆小迷妹浮想联翩，不过让他满头大汗的却不单是篮球，有时我会想孟小山的智商真的有问题，他热衷地帮着寝室老师打扫卫生，还帮着校务处的老师们扛教材，总之我发现了他热心助人的傻缺优点，但我的内心却是“顶欢喜”的。
过来人都说“高中三年最漫长，大学全是好春光”，可我觉得好春光实在好景不长，跟孟小山侃着侃着，对着午后的太阳晒着晒着，就到了毕业的日子。
四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城市的繁荣兴衰，四年的时间，也足以看出一个人的真心好坏。其实我想说的是，在我软磨硬泡的威逼利诱下，我套出了不少孟小山单纯的小秘密。
原来当年大一那会，孟小山请了两个月的假真的天天去了医院，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孟小冬繁忙的父母在开车送货途中撞伤了一个老人。他爸妈把老人交给了保险公司和医院就再也没露过面，而孟小山于心不忍地承担了爸妈的责任，他去那个老人身边做了两月的义务护工。他说完这些的时候，我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你还真是个好人啊，”然后我紧靠在他的肩膀上，装受惊的兔子，果然，他温柔的手温暖了我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心。
六
跳过跟同学稀里哗啦的分道扬镳酒，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跟孟小山毕业后就拉着行李箱正式同居了，当然，仅仅是共同居住在一个屋檐下，仅此而已。其实我也向往这个词的那个谁都知道的意义，可是没想到孟小山还是个特别保守的人。
孟小山的生日比我小，是在农历小年，2015年底，我们毕业后的第一个冬天，我在家给他操办了盛大的生日宴，其实谁也没找，就我们俩，菜也很简单，我特意去超市买了两瓶红酒。
看着一桌子菜，忙了一天刚回家的孟小山眼圈红了，我知道他爱哭，他跟我看爱情电影看到煽情的桥段比我哭的都猛呢，我也想哭，因为他跟我说，“无论我们现在如何艰难，丁思瑶，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给你一个最好的未来。”
我很自豪我爱的孟小山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他不靠父母只靠自己的努力，我也真心相信并期待着那一天。
我留着泪吻上了他的唇。他也第一次把我压在身下，我们疯狂的解开对方的衣扣，却在最后一秒，他守住了我最后的堡垒，他把我抱在怀里，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随着他的触摸变得敏感，但是他笑着停下了动作。
“我要在我能力足够的时候娶你，到时再要你……”孟小山的话顺着我的耳朵和脖子流进我的心里，在北方冬季的绵绵大雪中，在破败小楼我们同居的小窝里，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七
沈阳也许赶不上北上广那些规模宏大又在各方面高度发达的城市，但在北方确实也算是数得上的大城市，相对的机会和机遇也比较多。2016年初，孟小山在给辽宁电视台作助理编导工作半年之后，他的勤奋与努力，得到了相关领导的赏识，他有幸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还制作了独具特色的一档节目，并很快在其他同类节目里脱颖而出，成为街头巷尾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的谈资。
我着实为他高兴，比我自己的公务员考试笔试通过了还高兴。而孟小山成功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跟我一起回鞍山，去看我的爸妈。
孟小山说，“我现在可以去上门提亲了。”“真土！”我笑出了十二颗牙。
十月二十八号的时候，孟小山去台里请假，准备跟我回鞍山的家。在我跟爸妈吹嘘孟小山是个如何如何有为的青年的时候，我接到了交警告知我孟小山出车祸的电话。
我心急火燎地跑到医院，一块白布蒙了孟小山的脸。我扯下那块布，使劲的在床边喊孟小山的名字，他就像睡着了似的没有一点反应，而且特别的安详。
交警严肃而认真的跟我说，这个小伙子见义勇为，他从一个货车的车轮下救出了两个小学生。
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不过看着安详的孟小山，我泪如雨下，一下午，我把泪哭干了。
我静静地，一动不动地陪着他整个下午，却再没掉一滴眼泪，即便之后的半个月我回到鞍山的家里也是。我就是觉得，仿佛什么东西从我的生命里被人抽走了，心，痛极了。
八
直到今天，我被这个桔子破了功。
我在老妈的怀里生嚎，老妈也掉泪，我最悔恨的是自己没有硬给了孟小山身子，也许留下了他的种，便留下了他在世上走过的痕迹，可现在一切都已晚了。
老妈叹着气说，这便是“孽缘”，我哭着喊，这是“缘分”，是缘分让我认识孟小山，也是缘分让我认识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傻的男人，他不光在合理合法合情的情况下没要了我，还早早地签了器官捐赠的意愿书，就算死，他还是这么耿直，这么傻。
也许能把伤心的事，感天动地的哭出来就真的好了。就像老妈唠叨的，日子还得过，我还得努力地花团锦簇。
我把孟小山的名字放在了心里，把他的一切都挑出了我的生活，从此不再提。其实那些我和他的记忆我都珍藏着，我希望能在梦里的某天与他相聚，再谈谈我们彼此的生活。
我放弃了在沈阳继续考公务员的机会，回到了鞍山，找到了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每天跟孩子们在一起，我会开心不少，我想我会慢慢忘掉孟小山的，无论我们曾经爱的多么挚烈。
一年后的今天，我看到一个新来的孩子，一个曾经失明，然后接受了一个志愿者无偿捐助的眼角膜的孩子。
他的眼睛晶莹透亮，仿佛一座载满飞禽走兽，盛满植被的小山般茂密、勃勃、如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