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脑子？【1号通缉令】
《灰界》系列 第1篇
1
2020年，深冬。
白原走进H集团本部的大楼前，抬头看了看天空。夜明明已经深了，可无奈这座城市的灯火实在过于璀璨，照映的夜空都有些微微泛白。那轮从云朵间隙里被放出的圆月，此刻显得很是清冷。
他抬手看了看表，离午夜12点还有三个小时，离他下飞机也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他知道双方一定已经陷入了僵局，否则自己也不会从机场被直接接过来。身边一直跟随的警察有些焦急，但还是耐着性子，恭敬地对他摆了摆手，请他尽快入楼。
整座大楼已经被清空了。白原跟着那个警察一路电梯，直上到了离最顶层还有三层的位置。大楼最顶端的三层，是需要密码或身份验证才能进入的区域，他们谁都没有，所以从这里开始，就只能徒步进入。
电梯门一开，白原就被电梯外密密站了一圈的飞虎队惊了一下。原本只是听说事态有些紧急，却没想到已然剑拔弩张到了这个地步。他缓缓地移出电梯，飞虎队也从前方让出了一条通道，一个身着军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坚毅的脸庞严肃无比。
“白顾问，您终于到了。大略的情况，电话中已经跟您沟通过了。您请这边，我再跟您进行一下详细说明。”中年军人说着将白原领入了一旁的一间会议室。
不大的会议室里也是坐满了人。见了中年军人，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只有一个比他年纪更大的还坐在那里，直直地盯着白原走进来。
白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他径直走过去，在那男人面前坐了下来。“刘部长。”白原低低地叫了一声。
“除了李秘书、江参谋和他的两个部下外，其余人都去外面待命。”
突然安静了下来的会议室里，刘部长依然紧紧地盯着白原，目光深邃而又凛冽。他的气势极足，是那种上位者自然而然就会散发出来的威势。而白原就这么任他看着，恭敬谦卑的姿态里，又有着内敛而不怯懦的气质。
“你最主要的任务是搞清楚韩明生的目的，并让他释放里面被扣押的人质。”刘部长突然开口的声音里除了严肃外，没有一丝温度。于是白原也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必要的时候，我授权你可以开枪击毙他。”
白原微微挑眉：“真有这个必要吗？”
刘部长用如前的神色深意地望着他。白原明了了他的意思，便也不再纠结。“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我会将对策通过耳麦告诉你，你见机行事就可以了。”说着，刘部长挥了挥手，一旁一个军人走到白原身边，开始为他佩戴微型通讯设备。
佩戴妥当后，刘部长站起来，向白原伸出了右手。“我想他和里面其他人的份量你也是清楚的，但我只能给你最多6个小时。凌晨三点一到，无论你谈判的结果如何，我都会指挥飞虎队进行强攻。你虽然是他唯一要求要见的人，但我希望你时刻都能清楚，自己是在为政府做事。”说完他才放开白原的手，然后将一把崭新的枪交到了他手里。
白原沉着脸，似乎有片刻的犹豫。然后接过枪，放进随身的公文包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2
穿过密密的人群，白原最后看了一眼身旁近在咫尺的枪管，转头踏上了通往顶楼的楼梯。
之后就是瘆人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均匀地回荡在楼梯间里。但当他来到倒数第二层，踏上楼道里厚厚的地毯后，就连脚步声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他刻意控制的呼吸声。走道尽头就是韩明生绑架了H集团所有董事的会议室，他知道他正在那里等着他。用他一贯的方式。
可他终究还是猜错了。
据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5点多公司的董事会结束后，韩明生并没有让所有人离开，而是让保安封锁了会场，拘禁了公司所有的董事。因为是一次涉及商业机密的会议，几乎其他所有人的秘书连同通讯设备都被留在了会场外，会场内也只有韩明生的两个机要秘书一直在服务。会场被封锁后，其他人的秘书一直在闹，最后见实在无法突破，才选择了报警。
警察还没到场，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刘部长那里。而传消息的人，正是韩明生本人。
他在一一报出被自己控制的那些商界大佬的名字后，只说了句“让白原一个人来见我”后就挂断了电话，之后便切断了会场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而飞虎队之所以停在下面的一层不直接上去会场外待命，是因为韩明生的一个机要秘书在警察到达前就清空了顶上三层，并将一个可以随时启停的炸弹绑在董秘办一个新来的小秘书身上，只要有人上楼或者试图去救人，通过监控系统看到后，炸弹就会立刻启动倒数，退出楼梯则会停止倒数。然后他把人扔在楼梯口，示意“闲人勿进”。
白原上来的时候，那个小姑娘还坐在那里。他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似乎也已经平静了下来，望向他的眼中除了绝望，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
然而，白原推开的门后，竟是一派歌舞升平。
更确切地说，他们更像是在开一个小型的私人聚会。会议桌上摆着所剩不多却依然精致的食物，所有人手中都拿着一杯香槟，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头顶上方的音响里放着轻柔得恰到好处的钢琴曲，却是白原最喜欢的一组曲目。所有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都友好的甚至有些恭敬地对他灿然一笑。他被这些笑容晃得有些刺眼。恍惚间，他在人群的尽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有人上来相迎，他认出那是韩明生最得力的秘书，姓张，已经跟着韩明生超过二十年之久。他拒绝了他递上来的香槟，径直向人群后的韩明生走去。
韩明生此刻就站在被厚厚的窗帘遮挡起来的窗前，站在会议室的一角，用他已经并不高大的身体站在那里，目视着白原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整个过程，连白原都觉得有种仪式感。
在韩明生面前站定，白原深深地望着他。韩明生也不闪躲，只是浅浅地笑着。白原深邃的目光中始终有一抹厉色，不知是对韩明生本人还是对此刻眼下的境况。
许久，他终于开口，却是淡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才三年多没见，居然老了这么多。”
韩明生不禁莞尔：“是啊，有的人只顾着自己去逍遥，留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老得能不快么？”
白原的唇边终于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摸了摸带着通讯器的那只耳朵，调整了一下耳麦的位置好让自己舒服一些。“我看你不但老了，还老得傻掉了，居然能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白原说得毫不客气，可韩明生却不生气。转身望向会场中的人，他低声问道：“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吗？”
“你指谁？”
“当然是所有人。”
白原笑得古怪：“你放心，消息封锁得很快。现在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还在这座楼里。”
韩明生也轻笑起来。“那怎么能行？”他向不远处的张秘书点了点头，“我做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唱独角戏的。”
白原自然看见了韩明生点头的动作，也看到张秘书掏出了手机，似乎正在编辑着什么。“那你想唱哪一出戏？”他盯着张秘书时有些犹豫。
“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
“呵，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要是知道，肯定早就告诉刘部长了。你还是直截了当一点吧，戏台子搭了这么大，却不告诉观众要演哪出戏，这是不是有点太不敬业了？”
韩明生别了白原一眼：“怎么，才给政府当了几年的差，就这么忠心耿耿了？”
“那难不成你要我对政府不忠？那可就是叛国了。”
韩明生深意地笑了笑不再说话，浅浅地啄了一口杯中的酒。白原见他喝酒，也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放下手中的公文包，脱掉西装外套，走向会议桌的另一侧。然后一边端起一杯香槟，一边扯了扯紧束的领带。
回头，他看到公文包被打了开来，韩明生正端着那把枪，似乎正在把玩。白原一愣，紧接着那把枪的枪口就直直地对准了他。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又极快地恢复了平静。他端着酒不急不缓地踱回韩明生面前，瞟了眼黑黑的枪筒，淡淡地说：“保险没开。”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
韩明生不由地苦笑。“来见我，还需要带这个？”将枪随手放下，他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刚才的那首钢琴曲已经结束，此刻另一首曲子又重新响起。白原一听，还是一首自己喜欢的。“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带。”顿了顿，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神秘。“就连我现在都越来越不能理解您老兄了，更何况是外面的那帮人。”
韩明生不置可否，又将那把枪拿了起来，像是从未见过似的，自顾自地摩挲了起来。
白原也没拦着，只是坐在一旁喝酒。张秘书走了过来，将一盒上好的雪茄递到他面前。他想了想，抽出其中的一只点燃，开始细细地品尝。
烟雾腾起来的时候，韩明生问白原：“保险怎么开？”
白原瞥了他一眼，撸起袖口把枪拿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就这样。”在韩明生诧异的表情中，他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将保险回座后，递还给了他。
韩明生接过枪又端详了起来。半晌，他说：“哎，也算干了半辈子军工，可到老了连个枪都不会用。”
“首先，你们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军工，顶多算个军方的长期合作商；其次，你干的是信息系统，又不是军火生意，要是会用枪那才奇了怪了。”
“说得也是。”韩明生又把枪放下，抬手招来了张秘书。“怎么样了？”他问。
张秘书扶了扶眼镜，答道：“一片哗然。”
白原拿烟的手顿了顿，瞬间明白了过来。而韩明生也是满意地笑了笑，说：“是嘛，那你准备一下，让我们都看看，外面的那个世界是怎么哗然的。”
白原都能想象到，此刻刘部长的脸已经被气绿了的模样。
3
“H集团董事会被董事长绑架”的大标题赫然出现在国内几乎所有的社交媒体平台和门户网站上。白原看着巨型显示器上的一段段社评和网友留言，除了面上依旧的波澜不惊外，耳中还充斥着耳麦那头的刘部长隐怒的低吼：“你没有6个小时了！凌晨12点前，必须解救所有人质！”
“之后呢？闹得这么大，你打算怎么收场？”白原已经不想再多看了，他能想象得到外面的世界现在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他靠在椅背上问韩明生，却见韩明生正看网友评论看得不亦乐乎。
韩明生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屏幕，却也回应了白原：“老白，你说咱年轻那会儿，哪儿能想到将来的信息传播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有时候我觉得吧，这简直都要到了快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了。你看，从发布最初的那条爆料开始，不过短短的10分钟而已，我H集团的老底都已经快被人挖完了。”
白原这才抬起头又看了看屏幕上的那些字。确实，那些所谓的网友爆料、网站披露、独家新闻什么的，虽然水货居多，但总归还是有些真货的。就比如这条——“H集团的董事很多都是退伍的高级军官，上了年纪的，且不说身子骨还能不能打，就是他们手里掌握的那些军方机密，都够拿下一个南海了。韩董事长这是要搞si情啊~~”
韩明生也在看着这条。白原斜眼看了看周围那些所谓的董事们，只见他们的表情虽比刚才进来时认真了一些，但姿势都还是一派轻松。白原看着面前这番诡异的景象，又问：“你点名要我来，不会只是想让我看这个吧？”
韩明生笑了笑，又对张秘书点点头。张秘书收到示意后，就将原来的页面统统关掉，然后打开另一个页面。接着，他的手指就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起来。
“我是请你来看戏的……”
4
刘部长紧盯着手下拿来的报告，脸色气得煞白。网络上的声势已经完全不能控制了，他刚和中央沟通完给各大媒体网站通知撤新闻，国外的主流媒体居然就已经在跟进了。他捏着那份报告，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韩明生。
“报告，刘部长，刚才网上最新出现的评论。”一个手下急急地报告。
“独家内幕：H集团董事长绑架公司董事事件，可能是由于近期公司内部对政府订单出现两极化态度引起的。据悉，韩董事长近年来一直致力于公司转型，想脱离军工背景，因此与其他董事间的矛盾愈发突出。此次事件前夕，公司刚接手一项军方订单，韩董事长有意拒绝，惹怒公司董事会。据内部人士透露，本次会议原为罢免韩明生而召开。那么，很有可能韩董事长的这一行为，是为了反抗董事会决议而采取的极端行为。”
“这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刘部长一时更怒，“快给我删掉，统统删掉！！”
“不行了，这段文字最早是发在国外社交平台上的，目前已经被转发超过一千多次，都是国外的IP地址。国内我们正在处理，但是不能保证……”
“怎么样，我亲自放出的这一段，可还算精彩？”刘部长的耳麦里突然传出韩明生的这句话，让他原本准备发火的怒吼生生的被收了回来。
“立刻派人切断上面三层的电源，通知飞虎队做好强攻准备！”刘部长急下命令。
“恐怕没用。”江参谋在一旁回道，“我查过，这顶上三楼有自己独立的供电设备和监控系统，我们的人无法进入上面的话，就没办法切断电源。更何况，韩明生身边的两个秘书全是一等一的黑客高手，就算暂时切断电源和网络，对他们来说短时间内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该死！”刘部长一拳砸在桌子上，“给我立刻接通胡司令的电话。”
“你故意放出这一段，不怕政府彻底断了你的后路么？”白原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是冰冷。
“后路？”韩明生不屑地冷笑，“我还需要什么后路？我老婆和我离婚都这么多年了，带着我儿子都拿到了美国绿卡。我父母也已经过世了，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唯一拥有的H集团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是我的，我还需要什么后路？”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退出放手还来得及。我去求刘部长，让他从轻处理。你就此退出H集团，累了大半辈子了，也该去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了。”
“是啊，是累了大半辈子了。可是老白啊，我这辈子究竟都忙了些什么呢？到头来我发现，这个世界变成了我根本不想让它成为的样子。我让国家变得更强大了吗，我们用网络建成的这个发达的世界，真的让世人都变得更好更聪明了吗？”
“老韩，你究竟想说什么？”白原疑惑不解。
“董事长，对方做出反应了。”另一位秘书突然报告，同时将手中的电脑画面转到了大屏上。
韩明生看着屏幕，深深地笑了出来：“老白啊，好戏就要上演了。就让我们一起看看，我们到底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吧。”
5
“关于H集团董事长韩明生涉险绑架董事会的事件，H市警方已经开始介入调查。警方发言人透露，目前网络上流传的消息均为不实报道，详情还需等待警方的进一步调查。我台得到内部有关人士透露，韩明生董事长近年来精神状况日益下降，已有多次出现精神问题，并且拒绝入院治疗。关于此次绑架事件是否与其精神异常有关，请继续关注我台的报道。”
……
视频播放完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半晌，韩明生突地笑了起来：“哈哈，老白，你看到了吗？小高，把评论区点开我看看。小张，找找网上相关的其他评论。”说着，他将一份文件悄悄地递给了白原。
高秘书点开视频的评论区，不紧不慢地开始往下翻。“你看，之前还有那么多人的焦点在‘政府订单’上，在意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订单内容’会让我想要放弃，到处都是阴谋论。可这才一段新闻视频，就让整个事件的风向都变了，现在几乎所有的评论都在说我犯了精神病。你看，有人说我犯病了要杀人，那个还说我长相猥琐，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哈哈哈。”韩明生喃喃地说着，像是说给白原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还有一个说我已经叛国了的，劫持董事会是以他们为要挟，作为和政府谈判的筹码，以换取其他国家的政治庇护……精彩，实在是精彩！张秘书！”
“是。”张秘书应声，又开始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独家：有关于‘政府订单’的猜测，我们独家掌握了曾经参与过项目前期准备的人员，据TA透露，此次政府和军方意在全面升级‘全国民用网络信息安全系统’，形成更大范围更深广度的民用网络信息数据库和分析库，并同时与其他商用网络进行接轨，以实现全民网络信息透明化。”
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网络上又再次炸开了锅。而韩明生依旧泰然自若地在旁静静地观赏。
“国家这是要掌握我们所有人的网络隐私的意思吗？——网友：夏洛洛”
“网络里哪有隐私，你干什么都有高手能知道，只不过现在这个监视权被全部移交了国家而已。——网友：SJAIFJIE”
“掌握隐私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掌握了你的用网习惯，下一步就能通过这些数据轻易的分析出你的性格、习惯、社交圈、收入水平、思想动态等等的一切。要不然你们以为‘数据分析库’是做什么用的？——网友：黑森林蛋糕糊你一脸”
“天哪，那我们以后在政府面前，岂不是透明人一个？——网友：本宝宝不是宝宝”
“我想说的是，美国不是老早以前就这么干了么，为了监视‘潜在的恐怖分子’，也为了国家安全着想，这个可以理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网友：美服泡泡”
留言数成几何倍的增长着，白原看到张秘书已经翻墙到了国外的网站上，再次开始了跟帖行为。虽然一个顶尖黑客做这种水军的活儿未免大材小用，但此刻已经顾不上其它了。
他腾地站起来，压着火对韩明生说：“快让他们都停下来，不要再越错越多了。”
韩明生却依旧面不改色身不动：“老白啊，你看，他们又把刚才的话忘记了——忘记了我是一个精神病的事。”
白原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高秘书的提醒又先一步到了：“董事长，对方又出了消息。”
“据我台记者的调查，韩明生董事长近几年内与‘信合教’教主李某某交往甚密，该教被中央判定为邪教组织后，就将大本营牵至东南亚等地继续进行邪教活动，但目前尚无韩明生加入该邪教组织的相关证据。有关人士猜测，若韩董事长在该组织被判定为邪教后依然与之交往，则不能排除此次事件是该邪教组织策划的一起意图挑衅中央政府的行为。请持续关注我台相关报道。”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白原盯着视频里，韩明生和一个男人的合影，气得声音都有点发抖。
韩明生则眯眼看了半天，才答道：“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看照片应该是之前，去新加坡参加一次国际会议的时候拍的。当时很多人都来跟我合影，我怎么可能都记得清楚。”
毫无疑问的，这条消息又再次煮沸了网民……
“天啊，他居然是个有邪教背景的精神病！！！我们怎么能让这种人负责我们国家的信息安全，太可怕了。——网友：卷发夹缝”
“此人已叛国。鉴定完毕。——网友：FAFOEIF”
“……”
白原看着屏幕上再次纷飞起来的评论和微博转发，情绪终于一点点的开始崩溃了……
韩明生看了看表，才夜里十点半，正是所有人躺在床上刷手机的黄金高峰期。他又示意张秘书发出另一条‘独家内幕’，然后继续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酵。
半个小时后，韩明生从一个疑似邪教成员，又变成了中美俄的三国间谍。而“政府订单”也从监视全民，扩大成了监视范围覆盖周边所有接壤国家的间谍网络。
而网友铺天盖地的评论、转发和假消息，也真真成了万花齐放的盛景。
6
“停止！统统都给我停止！！！”白原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地大喊起来，对着韩明生，也对着耳麦那头的刘部长。
“晚了，老白，现在一切都晚了。”韩明生此刻却平静得出奇。“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早就来不及了。我们甚至还做了那么多年的帮凶，为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贡献’了我们的一辈子。”
白原像是突然被戳中了痛点，身子一晃，跌坐在了椅子上。
“呵，邪教？”韩明生不屑地嗤笑，“或许吧。和那些能洗脑的邪教比起来，我们这些让人没了脑子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白啊，我有时候总在想，到底是世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还是我们让世人变成了这个样子？究竟是世界推着我们在走，还是我们被这个世界逼上了绝路？”
“你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白原轻笑不已，“这个世界又不是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啊，所以我才困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干了什么……”
“那你现在做这些又能改变什么？”白原越说越气。
“我知道，有些东西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世人也不会因为我现在的行为就彻底改变。不过我还是想确认，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只会是这样。总有些人，能看透这些所谓的网络进步的背后，毁灭的究竟是什么。也总有些人，会始终站在我这边。”
白原愣了愣，继而霍然抬头，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所有人。直到这一刻，那些同样转过来正色而又坚毅地望着他的面孔们，才让他真正明白了这场所谓的绑架，是一场怎样的存在。
“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真相是什么。我不愿接受政府订单，去做国民的监视者是真，国家需要这个监视网去让他们安心也是真。我能理解国家的意图，却无法接受他们的做法，我们谁都没有错，却终究只能存活一方。没想到我吃了一辈子的饭碗，最终却成了害死我的毒药。”
“可是世人呢，他们所看到的却没有一件是真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所有人还不是在尽情地表演。主角利用配角攻击对方，配角还以为自己成了主角，可我们谁都不知道这场表演最终会怎样收场，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场表演中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
“你现在停下还不晚。世人不需要真相，他们只是想看热闹。”白原仿佛有些颓废的样子，声音也愈发低沉。
“看热闹？是啊，大家都只想看热闹罢了。我忘了，这已经不是一个追求真理的时代了，这个时代大家更喜欢的，是知道别人的秘密和用这些秘密去攻击对方。可我们已经把这个时代搞成了这个样子——大家像是都有思想，又像都没脑子。我们用网络这个亲手发展出来的帮凶，扭曲了越来越多的真相，伤害了越来越多的人。老白你说，我们辛苦的这一辈子，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吗？”
“你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韩明生顿了顿，继而缓缓地站了起来。望着面前还在不断滚动的屏幕，他的面容终是无比正色：“不，是为了见证——见证我用这个时代的帮凶，终究还是能够反抗这个时代。”
说完，他一把抓起白原的枪，拉开保险，抬手指向了天花板角落里的摄像头……
7
第一枪、第二枪……第三枪……第八枪……
枪声结束的不久之后，所有被绑架的董事纷纷抱头逃出了会议室，拼了命地逃向楼下。刘部长的人在楼下接到他们，并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送往了医院。有几个非军人出身的董事，在到达安全区之后直接就瘫倒在了地上。另外几个军人出身的董事虽然还算镇定，但毕竟都上了年纪，脸色多少都显得有些苍白。
试探了那个小姑娘身上的炸弹不再管用，刘部长指挥着所有飞虎队人员冲向了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里，白原孤零零地站在尽头，手中的枪口还冒着丝丝热气。韩明生的血已经沾湿了他的衣角，他望着面前几近气绝的男人，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秘书和高秘书都被打伤，已经陷入了昏迷。刘部长指挥手下将三人送往医院后，转头见白原还立在原地。
只见他缓缓地扔掉枪，盯着那一片鲜红的血色，半晌，才呢喃着对刘部长说：“他说，让我回来接替他的位子……我已经答应他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担任政府的顾问了。合同我会让律师跟你们谈。”说完，他不等刘部长的回答，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按照流程，你必须跟我们回去，再做一份详细的笔录。”刘部长在他身后说到。
“明日一早，我会准时到警局报到。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我到家里。”
半月后，H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
白原坐在董事长的办公椅上，接过一杯小秘书递来的咖啡。小秘书离开后，他将一个优盘插入电脑内，开始编辑里面唯一的一个视频文件。
片刻后，他保存好新的视频文件，并彻底删除掉原始文件。接着拔下优盘，将它放入了保险柜里。然后，他站到落地窗前，点燃一支雪茄，望着几乎看不边的这座城市，淡淡地笑了出来。
“老韩，你们做得很好。这第一步，我们终于算是走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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