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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洁!阿洁!

2017-10-12  本文已影响52人  可乐宝宝
《龙猫》电影截图

认识阿洁那年,我五岁,她六岁。

小时候住在村子里,清一色的两层小平房,她家住在我家附近,彼时没有东西南北的概念,只有左右前后的认知,她家的小房子在我家房子的左手边,隔了五间房子,以及一条一米宽的小巷。

两家人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就经常往来,所以感情亲厚。因为这些缘故,自然而然的,我和她从小就是玩伴。至于感情亲不亲厚,就不大好说,毕竟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其他小伙伴眼中,我和阿洁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想来,也应该算是亲厚的吧!

阿洁有一个时不时就癫痫发作,不得不长年卧床却还脾气暴躁的妈妈,还有一个木讷老实,眼里只有工作却始终赚不到几个钱的爸爸,以及一个大阿洁几岁却只会念书不懂人情世故的神经质哥哥。

除了这一言难尽的三个主要家庭成员之外,阿洁还有三个叔叔和一个姑姑,二叔待她最好,三叔过继给其他人,小叔是万年光棍的模样,至于姑姑,就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记得是一个市侩又势利的小妇人。生活在这种家庭环境里的阿洁,是自卑的,但因为有二叔的疼爱,她又是知足而快乐的。

《龙猫》电影截图

她妈妈的癫痫,就像一颗不可控的定时炸弹,经常不分场合地发作。我见过一次,因为非常害怕,所以大概会毕生难忘。

当时她在巷子里,给煤炭炉添碳,应该是被炉子里冒出来的浓厚烟雾熏到口鼻导致暂时性缺氧的缘故,一米七左右的她瞬时“砰”的一声,晕倒在地,双手双腿抽搐,咬紧牙关还口吐白沫,刚刚用铁钳夹起来的烧得火红的蜂窝煤,因为晕倒的惯性,直直砸到了她的大腿上。幸亏是邻居几个大人听到阿洁的尖叫声赶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掰牙关的掰牙关,找医生的找医生,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将那可怜女人的命给救回来。但从此,却又留下了一个新的病根。巨额的医药费,让阿洁爸爸的叹息声更重了。

因为村子不大,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阿洁妈妈有癫痫病的风声,大人们是心照不宣,小孩儿们却是好奇又担心。总之,当时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小孩子愿意和阿洁在一起玩,他们都生怕阿洁会将那种奇怪的病传染给自己。而又因为这个缘故,阿洁得到了“疯婆娘”这个充满恶意的绰号。

那年,阿洁九岁,我八岁。

这又充分证明了一个事实,如果不积极引导向善的话,小孩子的恶,真的可以无限大,甚至比成人的恶还要可怕。

《龙猫》电影截图

凡此种种,可想而知,阿洁自打从上学开始,就一直被欺负。当时没有校园霸凌这样的说法,大概家长和老师也都认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随着年岁渐长,也许情况就会改善。但是,大人们都低估了这些未成年人们的恶意了。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上学已经成为阿洁心里的一个噩梦。

每天七点到学校,然后开始半个小时的早读。

可以说,早读的时间,就是男孩儿们欺侮阿洁的黄金时段。零零碎碎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最过分的一次,是那几个淘气的男生,在阿洁的座位后面,堆放了十来张没用的凳子,足足有两个小孩子的身高那么高,美其名曰叠罗汉,只要阿洁一动,那些凳子,就会从她头上砸下来,对于身材娇小的阿洁而言,她后背所承受的重量几乎是她本人体重的好几倍!她不敢哭,也不敢动,一直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因为她一动,凳子掉下来了,将她砸伤的话,男生们会乐,因为她一哭,把老师招来了,男生们不尽兴,以后会变着法儿整她,反正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最后,是我跑到办公室找来了班主任,这场闹剧才落幕。可惜的是,还是有一张凳子歪歪斜斜地砸下来了,阿洁用一只手臂去挡,然后白皙的右前臂上,就留下了凳子腿擦过的一道红口子,应该是火辣辣的疼,以至于她刚刚一直忍着的眼泪,也终于滚落下来。

《龙猫》电影截图

阿洁的成绩很糟糕,她似乎不是念书的料,虽然真的很用功很努力,但是班级倒数五名里,一定有她的名字。

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我和她一直在同一个班级,但因为我的成绩非常好,所以我和她的座位相距非常远,她被欺负的很多时候,我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祈祷那些蛮横的男孩儿们可以长点心,手下留情。

五年级开始,我和阿洁就不在一个班级里了,学校为了保证升学率,设置了尖子实验班,每天除了上下午六节课之外,还要在学校多留一节自习课的时间。可即便如此,阿洁还是会等我放学,然后一起回家。似乎和我一起上下学,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就像一日三餐那样,不可或缺。

因为我的性格外向开朗,所以除了阿洁之外,我有很多其他的好朋友,但是阿洁不同,她似乎只有我。我有意给她介绍更多的朋友,她却都摇头拒绝了,不知道是觉得没必要,还是害怕那些陌生小姑娘们窥探的眼神。总之,我不再勉强。

《龙猫》电影截图

十三岁那年,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而阿洁却辍学回家,准备找工作,不再念书。因为阿洁只有十四岁,而且文化程度低,根本就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可供她做。不得已,她只能到舅舅的小作坊里帮忙。

我的新学校在市区,再加上突然新增了那么多门功课,我已经无暇和身处另一个城市的阿洁时时保持联系,一周七天,除了周日和周六下午,其余时间,都是要上课的,如果周末回家能够遇到阿洁,我们就会相约去老地方打羽毛球。

而羽毛球这种东西,还是经由我介绍,阿洁才知道的,所以一开始和她打球是很无趣的,全程都是她在捡球。但是阿洁很聪明,学得很快,再加上勤于练习,我念初二的时候,她的羽毛球已经打得非常好了。而凡是和球类有关的运动,总要势均力敌才有意思,就像爱情。

初二下学期的某个周六下午,阿洁刚巧回家,所以便和我约好去打球。我至今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第一次被阿洁的容貌惊艳到。典型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还有不点自红的朱唇。身形瘦削高挑,是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标致姑娘。

说实话,小时候,阿姨常在我面前夸赞阿洁美丽姣好的容颜,我是很不服气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比较可爱。但是阿姨总会嗤笑我是一个黑瘦小丫头,哪好看了!那时候还没有嫉妒之说,毕竟妈妈一直教导的是,要多关照阿洁,不能欺负她。所以初二那时候的惊艳,我想,羡慕的成分要远远多于嫉妒。

《龙猫》电影截图

十五岁的阿洁,还没有完全长开,仍是俏生生的,除了在我面前会秒变话唠之外,其他时间都是腼腆害羞的。因为是在自家舅舅的厂房里工作,其实也不算辛苦,甚至薪水也不少,大概舅舅也有补偿外甥女的意思,毕竟有那样的一个家,小姑娘很不容易。

那天我们没有打球,而是在老地方的球场上坐了一个下午。她跟我讲了很多她身边新近发生的事情,诸如遇到了什么人,厂里哪个男生对哪个女生有意思,工作几个小时等等生活的琐碎小事。大概是为了补齐我缺席时光里错过的故事,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

可我呢?却不能和她讲压力山大的功课,讲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的各种成绩比赛,便只能默默听着。而这次闲聊,我得到的最终结论就是,阿洁在慢慢地化身怀春少女,既然亲情已无望,她开始期待爱情。那一天阳光很好,她微微低着头,夕阳的微光将她本来就已经泛红的脸,映衬得更红,于是我突然想起了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只是可惜,我并非男生。如果是的话,也许就真成了太白笔下的青梅竹马。

《龙猫》电影截图

十七岁的时候,我如愿考入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阿洁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再见面的时候,她用刚刚拿到的薪水,买了一条漂亮的手链送给我。其实当时在学校,是不允许佩戴首饰的,但我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

已经成年的阿洁,穿衣打扮越发精致成熟,而且学会了化妆,又留了长发。和我的素颜朝天相比,她确实变得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因为年岁渐长,所以倒也不常去打球了,坐下来聊天的时间比较多,再加上阿洁现在的工作是在餐馆做服务员,所以也不像之前,见一面那么困难。没有变的是,仍旧是我说的少,听的多。

以前阿洁很讨厌学校。但是看着我越走越远,她开始在言谈中透露出“要是我也是读书的料就好了”这类充满羡慕意味的句子,我不知道从何处宽慰,便只能沉默。那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虽然学校只是在市中心,但是对于生养在农村的阿洁而言,市中心意味着的,可能是她永远都无法抵达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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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洁十九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最最疼爱她的二叔因为意外身亡,后又是她的母亲久治不愈,撒手人寰。而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课业繁重,根本没有时间陪伴着她。何况生老病死最是无法安慰。即便彼时我在她身旁,恐怕也是什么都做不了。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我很遗憾,但是看着自己书桌上那一堆明天要交的作业,我还是止住了去寻找阿洁的脚步。

这一止住,再见阿洁,便等到了三个月后。她明亮的眼睛里,弥漫了一层属于忧郁的色彩。我们仍是在球场那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但是这次情况略有不同,阿洁似乎在和我诀别。

她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反复强调了要在22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她受够了这个家,也受够了别人的眼光。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和我说,自己和我不是同一路人,以后也少见面吧!说完就走了。

此后,我没有再见到阿洁了。

我十九岁那年,新房子已经装修好了,爸妈决定搬家,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备战高考。我自然求之不得,虽然放心不下阿洁,但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说到底,我无权干涉。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遗忘现实的各种不如意。在奋战高考的那段时间里,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来用,倒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烦恼阿洁的未来。

高考时发挥不大好,只考了个普通本科,心情一度很低落。本想找阿洁倾诉一番,却发现,我与她几乎断了联络,找不到任何联系方式,也不知道郁闷该从何说起。于是作罢。

《龙猫》电影截图

再次听到阿洁的消息,是在两年后,我赴广州念大学的时候。收拾完明天启程要带的行李,便看到妈妈手里拿着一大包喜糖进门。

我原以为是六楼阿姨的儿子要结婚,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妈妈放下喜糖时,看到我在整理书架,就向我提了一句,乐乐,你阿洁姐姐今年七夕要出嫁了。

我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完全懵掉的。再三确认妈妈没有开玩笑之后,我由衷生出一种淡淡的悲伤。阿洁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七,她确实成功了,在二十二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了,而用的方式是奉子成婚。

这对于刚满二十周岁的我而言,是难以理解的。

为什么二十一岁的阿洁就要结婚了?而且还有了宝宝?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明应该在为自己未来的人生积蓄力量,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那么早就进入婚姻的围城里?

大概是我难以置信的样子取悦了妈妈。于是,妈妈跟我讲了阿洁奉子成婚的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我自己呢,就脑补完了整个故事的剧情。

《龙猫》电影截图

阿洁要嫁的男人,叫阿涛,是阿洁上班的餐饮店老板的侄子,长阿洁三岁。和阿洁一样,没念几年书就出来社会上胡乱混口饭吃。所幸阿涛聪明,在父亲的帮助下,经营了一家服装厂,生意还算红火。阿涛交过几个女友,大多无疾而终。阿洁上班的第一天,阿涛刚和第三任女朋友分手,看到水灵漂亮的阿洁,甚是心动。于是央求叔叔引见。餐饮店老板拗不过他,便从旁穿针引线,这才促成了这一对新人。

至于为什么会奉子,还是因为阿涛的诱哄。再加上生理知识非常缺乏的阿洁,不懂得保护自己,所以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交给了阿涛。

若不是因为月事推迟,阿洁的婶子也不会发现她怀孕了,然后追问之下,才知道阿涛的存在。

庆幸阿涛没有赖账,所以结局看起来似乎还是不错的。

阿洁的婚礼,我没有参加。我和她就像相交过后的两条直线,只有一个交点,而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发展,再无交集。

《龙猫》电影截图

再次见到阿洁,是在两年后,我二十三岁,她二十四岁。

彼时的我忙着考研,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偶遇了带着宝宝回娘家的阿洁,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阿洁并不快乐。相比起我的惊喜,她的表情更像是难堪,匆匆忙忙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不懂为什么,只是确定,过去彼此陪伴的岁月,是一去不复返了。

再后来,我和阿洁完全断了联系,只是偶尔从爸妈嘴里知道她过得不好,阿涛并不像结婚前那么宠她,甚至还有家暴倾向,婆婆也嫌她是个拖累,时不时给她脸色看。而我不知道阿洁是不是会后悔,但是,即便后悔,就她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想必也没有那个勇气去改变。

最近一次见到阿洁,是去年春节的时候,我在马路这边,她在马路那边,我还没来得及扬起打招呼的手,她便掉头离开,似乎很不想遇见我。

彼时的我,略感失落,也甚是不解,和同行的闺蜜说起,闺蜜只是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告诉我,阿洁并非讨厌我,只是她想留住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尊,让我稍微体谅。毕竟,我知道了她那么多不堪的过去,面对我,她确实没法做到坦然。

我很遗憾,但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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