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汉语诗律学》(13):古体诗之转韵2-新式古风之换韵
上一篇谈到的是仿古古风的随意转韵，这种转韵在距离上有几句相隔并无定论，转韵时也非平仄韵递用。
今天分享新式古风的转韵，这种转韵是有一定要求的。那么，是什么样的要求呢？
大家请看如下正文。本文篇幅略长，因为所举的诗例较多，利于参考。文中括号内文字为我自己所注，并用斜体+黑体特别标明换韵字。
虽然仿古古风与新式古风之间没有截然的鸿沟，但是典型的新式古风须具有三个条件：
（一）平仄多数入律；
（二）四句一押韵；
（三）平仄韵递用。
大致说来，如果合于后两个条件的古风，多数是合于第一个条件的。
但是，有些古风虽然四句一换韵，却非平仄韵递用；另有些古风虽然平仄韵递用，却非四句一换韵。这些都是介乎仿古古风和新式古风之间的。
现在就各种情况分别举例说明。
一、四句一换韵而非全篇平仄韵递用
妾薄命 李白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屋韵)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鱼韵)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尤韵)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皓韵)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此处四句一换韵，共用屋鱼尤皓四韵，鱼尤平换平。
石壕吏 杜甫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真韵)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麌韵)
听妇前致辞：“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纸韵)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元韵)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支韵)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屑韵)
天明登前程，独与老翁别。
此处四句一换韵，共用真麌纸元支屑六韵，虞纸以仄换仄，元支以平换平。
平城下 李贺
饥寒平城下，夜夜守明月。(月韵)
别剑无玉花，海风断鬓发。
塞长连白空，遥见汉旗红。(东韵)
青帐吹短笛，烟雾湿画龙。
日晚在城上，依稀望城下。(马韵)
风吹枯蓬起，城中嘶瘦马。
借问筑城吏，去关几千里？(纸韵)
惟愁裹尸妇，不惜倒戈死！
四句一换韵，共用月东马纸四韵，马纸以仄换仄。
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 李白
少年落魄楚汉间，风尘萧瑟多苦颜。(删韵)
自言管葛竟谁许，长吁莫错还闭关。
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职韵)
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
幸陪鸾辇出鸿都，身骑飞龙天马驹。(虞韵)
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璋紫绶来相趋。
当时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惟有君。(文韵)
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
四句一换韵，共用删职虞文四韵，虞文以平换平。
二、平仄韵递用而非全篇四句一换韵
湖中旅泊寄阎九司户防 孟浩然
桂水通百越，扁舟期晓发。(月韵)
荆云蔽三巴，夕望不见家。(麻韵)
襄王梦行雨，才子谪长沙。
长沙饶瘴疠，胡为苦留滞？(霁韵)
久别思款颜，承欢怀接袂。
接袂杳无由，徒增旅泊愁。(尤韵)
清猿不可听，沿月下湘流。
共用月麻霁尤四韵，月韵仅两句。
拟古诗（其一） 韦应物
辞君远行迈，饮此长恨端。(寒韵)
已谓道里远，如何中险艰。
流水赴大壑，孤云还暮山。
无情尚有归，行子何独难。
驱车背乡园，朔风卷行迹。(陌韵)
严冬霜断肌，日入不遑息。
忧欢容发变，寒暑人事易。
中心君讵知，冰玉徒贞白。
共用寒陌两韵，各八句。
魏将军歌 杜甫
将军昔著从事衫，铁马驰突重两衔。(咸韵)
披坚执锐略西极，昆仑月窟东崭岩。
君门羽林万猛士，恶若哮虎子所监。
五年起家列霜戟，一日过海收风帆。
平生流辈徒蠢蠢，长安少年气欲尽。(轸韵)
魏侯骨耸精爽紧，华岳峰尖见秋隼。
星躔宝校金盘陀，夜骑天驷超天河。(歌韵)
欃枪荧惑不敢动，翠蕤云旓相荡摩。
吾为子起歌都护，酒阑插剑肝胆露。(遇韵)
钩陈苍苍风玄武，万岁千秋奉明主。
临江节士安足数。
共用咸轸歌遇四韵，篇末可认为平仄通押。咸韵八句，轸韵四句，歌韵四句，遇韵五句。
三、四句一换韵且完全合于平仄韵递用规矩
夷门歌 王维
七雄雄雌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文韵)
秦兵益围邯郸急，魏王不救平原君。
公子为嬴停驷马，执辔愈恭意愈下。(马韵)
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
非但慷慨献奇谋，意气兼将生命酬。(尤韵)
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
欲之新乡答崔颢綦毋潜 李颀
数年作吏家屡空，谁道黑头成老翁。(东韵)
男儿在世无产业，行子出门如转蓬。
吾属交欢此何夕，南家捣衣动归客。(陌韵)
铜炉将炙相欢饮，星宿纵横露华白。
寒风卷叶度滹沱，飞雪布地悲峨峨。(歌韵)
孤城日落见栖鸟，马上时闻渔者歌。
明朝东路把君手，腊日辞君期岁首。(有韵)
自知寂寞无去思，敢望县人致牛酒。
古大梁行 高适
古城莽苍饶荆榛，驱马荒城愁杀人。(真韵)
魏王宫观尽禾黍，信陵宾客随灰尘。
忆昨雄都旧朝市，轩车照耀歌钟起。(纸韵)
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
全盛须臾那可论，高台曲池无复存。(元韵)
遗墟但见狐狸迹，古地空馀草木根。
暮天摇落伤怀抱，倚剑悲歌对秋草。(皓韵)
侠客犹传朱亥名，行人尚识夷门道。
白璧黄金万户侯，宝刀骏马填山丘。(尤韵)
年代凄凉不可问，往来唯有水东流。
送费子归武昌 岑参
汉阳归客悲秋草，旅舍叶飞愁不扫。(皓韵)
秋来倍忆武昌鱼，梦著只在巴陵道。
曾随上将过祁连，离家十年恒在边。(先韵)
剑锋可惜虚用尽，马蹄无事今已穿。
知君开馆常爱客，樗蒱百金每一掷。(陌韵)
平生有钱将与人，江上故园空四壁。
吾观费子毛骨奇，广眉大口仍赤髭。(支韵)
看君失路尚如此，人生贵饯那得知。
高秋八月归南楚，东门一壶聊出祖。(麌韵)
路指凤皇山北云，衣沾鹦鹉洲边雨。
勿叹蹉跎白发新，应须守道勿羞贫。(真韵)
男儿何必恋妻子，莫向江村老却人。
七夕词 崔颢
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霰韵)
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间不相见。
长信深阴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尤韵)
班姬此夕愁无限，河汉三更看斗牛。
客舍喜郑三见寄 刘长卿
客舍逢君未换衣，闭门愁见桃花飞。(微韵)
遥想故园今已尔，家人应念行人归。
寂寞垂杨映深曲，长安日暮灵台宿。(宥韵)
穷巷无人鸟雀闲，空庭新雨莓苔绿。
北中分与故交疏，何幸仍回长者车。(鱼韵)
十年未称平生意，好得辛勤谩读书。
四、上面那些诗里还有少数句子的平仄不能完全入律。下面的几首，则完全入律，好像是两个以上的近体诗绝句所合而成。(有关入律，后面我会陆续补充，这里就不详细做出分解了。)
故人张諲工诗善卜易兼能丹青 王维
不逐城东游侠儿。隐囊纱帽坐弹棋。
蜀中夫子时开卦，洛下书生解咏诗。
药阑花径衡门里，时复据梧聊隐几。
屏风误点惑孙郎，团扇草书轻内史。
故园高枕度三春，永日垂帷绝四邻。
自想蔡邕今已老。更将书籍与何人。
古从军行 李颀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和卢明府送郑十三还京 孟浩然
昔时风景登临地，今日衣冠送别筵。
闲卧自倾彭泽酒，思归长望白云天。
洞庭一叶惊秋早，瓠落空嗟滞江岛。
寄语朝廷当世人，何时重见长安道。
卢龙塞行送韦掌记 钱起
雨雪纷纷黑山外，行人共指卢龙塞。
万里飞沙咽鼓鼙，三军杀气凝旌旆。
陈琳书记本翩翩，料敌张兵夺酒泉。
圣主好文兼好武，封侯莫比汉皇年。
送邬三落第还乡 钱起
郢客文章绝世稀，常嗟时命与心违。
十年失路谁知己，千里思亲独远归。
云帆春水将何适，日爱东南暮山碧。
关中新月对离尊，江上残花待归客。
名宦无媒自古迟，穷途此别不堪悲。
荷衣垂钓且安命，金马招贤会有时。
送客乡江东 韩翃
还家不落春风后，数日应沽越人酒。
池畔花深斗鸭栏，桥边雨洗藏鸦柳。
遥怜内舍著新衣，复向邻家醉落晖。
把手闲歌香橘下，空山一望鹧鸪飞。
纯粹新式的五古
盛唐新式的古风只限于七古，至于五古，直到中唐以后才有纯粹新式的，而且数量很少。所谓纯粹新式，是包括平仄入律而言，因为如果专就四句一换韵及平仄韵递用而言，盛唐已有，例如王维的《赠祖三咏》（或云孟浩然作），孟浩然的《采樵行》《送魏郡李太守赴任》，丘为的《泛若耶溪》等。
关于纯粹新式的五古，现在只能举出中唐的一个例子：
送吉中孚归楚州旧山 卢纶
青袍芸阁郎，谈笑挹侯王。(阳韵)
旧箓藏云穴，新诗满帝乡。
名高闲不得，到处人争识。(职韵)
谁知冰雪颜，已杂风尘色。
此去复如何，东皋岐路多。(歌韵)
藉芳临紫陌，回首忆沧波。
年来倦萧索，但说淮南乐。(药韵)
并楫湖上游，连樯月中泊。
沿溜入阊门，千灯夜市喧。(元韵)
喜逢邻舍伴，遥语问乡园。
下淮风自急，树杪分郊邑。(辑韵)
送客随岸行，离人出帆立。
渔村绕水田，澹澹隔晴烟。(先韵)
欲就林中醉，先期石上眠。
林昏天未曙，但向云边去。(御韵)
暗入无路山，心知有花处。
登高日转明，下望见春城。(庚韵)
洞里草空长，冢边人自耕。
寥寥行异境，过尽千峰影。(梗韵)
露色凝古坛，泉声落寒井。
仙成不可期，多别自堪悲。(支韵)
为问桃源客，何人见乱时。
全诗共四十四句，只有送客随岸行，暗人无路上，露色凝古坛，三句不入律，这三句的平仄是着意造成的，因为这样才和下面的平平仄平仄恰恰相对。除此之外，虽还稍有拗救，都是律诗里所容许的。
补充：
1. 汉魏六朝的转韵也有四句一换韵或平仄韵递用的例子，然而那是偶然的，不像唐人是着意的。前者因为是偶然的，所以不整齐；后者因为是着意的，所以很整齐。
2. 转韵的古风应该共用几个韵？这是没有一定的，齐梁以前的古诗往往只转一次韵，因为往往是超过四句才换韵；齐梁以后，因为很多人喜欢四句一换韵，甚至两句一换韵，韵的数目就多了，最多的可达二三十个韵，例如白居易的《长恨歌》。
